第三十一章、人情往來
阿朱驚魂稍定,先去自己房中洗漱換衣,裘千仞則與喬峰去往自己居室坐談。過了些時,阿朱亦趕來此處。
喬峰有些訕訕,他看了看阿朱,又轉(zhuǎn)向裘千仞,抱拳道:“裘先生,方才我只記得戰(zhàn)至酣處,隨手擊出一掌?,F(xiàn)下想來,卻又有些模糊。不知裘先生可否將方才經(jīng)過說上一說,稍解喬峰之惑?”
裘千仞道:“其實說來簡單,就是你欲擊出一掌,而那一掌威力極大,大到我也沒把握完全接下,所以便想趁你積蓄力道之時,用巧勁截斷。不想這位阿朱姑娘,真是膽大包天,竟擋在你我之間,讓我的打算全部落了空!”說至此處,他微微瞥了阿朱一眼,令后者的臉色慢慢變紅。
喬峰道:“阿朱姑娘是關(guān)心則亂,倒也怪不得她……后來怎樣?”
裘千仞道:“后來嘛,我用隔山打牛之法,以本身勁力為引,透過阿朱姑娘的身體,傳導(dǎo)至你身上,再行牽引一番,導(dǎo)向遠方?jīng)鐾ぬ?。之后的事,你便都知道了。其實我這次泄導(dǎo)勁力成功,與你及時收力關(guān)系亦是不小,不然阿朱姑娘可就……”
喬峰聽得驚心動魄,裘千仞說來簡單,然以隔山打牛之勁,連續(xù)透過阿朱和自己身體,還能把自己將收未收之龐大勁力完全導(dǎo)出,這需要何等強大的手段?簡直近乎神跡了。
他站起身來,躬身行禮,恭聲道:“裘先生大恩難報!今后若有用到喬峰之處,盡管說來,喬峰無有不允!”
裘千仞擺擺手道:“罷了。這次發(fā)生的事,認(rèn)真說來起因在我,若不是我想試試你的天賦……”說至此處,他止住話聲,出起神來。
喬峰愕然道:“什么?”
裘千仞回過神來,笑道:“你這天賦當(dāng)真是了不得!神勇難擋,還能越戰(zhàn)越強,只是人力有時窮,下次不要這般拼命了,若是遇上了我這樣的人,恐會耗盡精力而死。”
喬峰訝然道:“這是為何?”
裘千仞搖頭道:“多說無益。”又轉(zhuǎn)向阿朱,道:“阿朱姑娘,方才我說你膽大包天,倒也不全是斥責(zé)之語。你的武功在我看來固然不值一哂,但你的膽略,卻讓我由衷敬佩,若是易地而處,我也不一定做到?!?p> 阿朱紅著臉道:“裘先生謬贊了?!?p> 裘千仞道:“并非謬贊?!彼俅无D(zhuǎn)向喬峰,面上露出笑意,道:“喬兄,你固然是一位昂揚好漢,阿朱姑娘亦是一位紅粉英雄,且她關(guān)心你的生死,竟到了不顧自己性命的地步,這等良配,可萬萬不能錯過了。”
一席話說得喬峰和阿朱的臉色都紅了。阿朱垂著頭,手指來回攪弄衣襟。喬峰則嘿嘿笑了兩聲,臉上露出尷尬之色。
裘千仞隨口揶揄兩句,便也放開不提,只是道:“阿朱姑娘,你今日前來,其實是為了找我吧?”
阿朱聞言顧不得羞意,忙抬起頭來,問道:“你怎么知道?”
裘千仞道:“今日你一出現(xiàn)在我面前,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其實都落在我的眼內(nèi)。若我所料不差,當(dāng)日在聚賢莊大會時,我曾說你是大理鎮(zhèn)南王段正淳之女,你來尋我,是為確認(rèn)此事吧?”
阿朱道:“不錯。還請裘先生告訴我,我當(dāng)真是……”說著聲音已開始顫抖起來。
裘千仞點頭道:“當(dāng)真。我還知道你的親身母親姓甚名誰,在哪里可以找到她?!?p> 阿朱聞言,當(dāng)即起身下跪,垂淚道:“阿朱從小與爹娘分離,孤苦無依,請裘先生垂憐,告訴我父母的下落消息。阿朱就算當(dāng)牛做馬,結(jié)草銜環(huán),也必報答裘先生之大恩。”
喬峰亦站起身來,拱手道:“裘先生,阿朱身世堪憐,若你知道她父母在何處,請不吝告知。非但阿朱,就連喬峰亦銘感五內(nèi),不敢或忘!”
裘千仞伸手,于虛空中一抬,勁力到處,阿朱不由自主地站起。只聽他淡淡道:“當(dāng)日我將一件大秘密告訴喬兄和他父親,是喬兄用一個承諾換來的,方才他答允與我比武,幾有喪命之虞,便算是踐行承諾。如今你想讓我告訴你身世之謎,又想用什么來換呢?”
阿朱咬牙道:“但我所有,無所不允!”心中想的卻是:若他當(dāng)真有非禮的要求,我當(dāng)場自刎也就便了。
裘千仞瞥見喬峰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禁笑道:“不必?fù)?dān)心,我提的要求,對阿朱姑娘來說,其實容易得很。只需阿朱姑娘將易容之術(shù)傳我即可?!?p> 阿朱詫然道:“就是這樣?”
裘千仞道:“就是這樣!”
阿朱大松一口氣,笑道:“我還以為裘先生有何為難大事要我去做,我本是一個小小丫鬟,又如何能做得大事?如今只是要學(xué)易容之術(shù),這有何難?我必傾囊相授!只是我先聲明:你要是學(xué)不會,可不能賴我!”
喬峰喝道:“阿朱,不可對裘先生無禮!”
阿朱聽了,忙低眉順目,暗自卻翻了個白眼。
裘千仞笑道:“若我學(xué)不會,那是我自家蠢笨,不關(guān)旁人的事?!鳖D了頓,又道:“你的母親名叫阮星竹,在一個叫做小鏡湖的地方隱居,大約便在河南地界,你爹爹段正淳過得不久也會趕去那里。其他事情我就不甚了解了。你可以找人打聽一番?!?p> 阿朱聞聽一呆,當(dāng)即喃喃念道:“天上星,亮晶晶,永燦爛,長安寧……阮星竹……是這個意思嗎?”
喬峰忽然問道:“阿朱,你姓什么?”
阿朱道:“我姓阮?!闭f罷珠淚滾滾而落,又欲向裘千仞盈盈拜倒,卻被后者阻止,道:“這是一項交易,沒有誰欠誰一說?!?p> 阿朱這才作罷,她坐在座位之上,一時間不知是喜是悲,是期待還是害怕。
就在這時,她忽覺手上一緊,已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握住,抬頭看去,正見到喬峰認(rèn)真無比的面色,后者肅然道:“阿朱姑娘,你蕙質(zhì)蘭心,方才又舍命救我,我十分感佩,亦甚為傾慕,若蒙你不棄,我愿與你一起去尋找你的父母,不知你可否答應(yīng)?”
阿朱一愕,隨即一股巨大的羞喜之意充斥心間,令她周身似欲炸開。她低垂了頭,連頭帶頸,甚至耳垂耳廓都染上片片紅霞,片刻之后,她方低聲道:“好?!眳s是聲若蚊吶。
喬峰耳力極佳,聽了個切真,頓覺歡喜無限,剛要說話,就聽到裘千仞的咳嗽之聲。阿朱渾身一顫,急忙將柔荑從喬峰大手中抽出,令得喬峰不禁一驚,隨即又有悵然若失之感。
裘千仞道:“你們兩人接下來的行止,稍后再說無妨。阿朱姑娘,我還想與你做一項交易,不知你可否答應(yīng)?”
阿朱暗道:“這人什么毛???好好的人情往來,卻被他當(dāng)作交易。聽起來真是古怪!”口中卻道:“裘先生有話請講?!?p> 裘千仞道:“我用一味藥的配方,來換你從少林寺得到的《易筋經(jīng)》,如何?”
阿朱奇道:“易筋經(jīng)?”想了半晌,露出恍然之色,道:“原來那本經(jīng)書就是《易筋經(jīng)》?”說著從懷中摸索一番,卻掏出一堆紙屑來,原來方才她以身抵擋喬峰發(fā)出的掌力,雖是毫發(fā)無傷,到底受到些許波及,那藏在懷中的《易筋經(jīng)》,便被勁氣的余波震碎了。
阿朱“哎呀”一聲,,道:“都成碎片了?!?p> 喬峰搖頭道:“可惜,可惜!這必是方才被我的掌力所毀?!?p> 阿朱笑道:“也不必可惜。就算這本書真是《易筋經(jīng)》,可是上面都是鬼畫符,也沒人看得懂。”
喬峰奇道:“鬼畫符?”轉(zhuǎn)念一想,便已釋然:這《易筋經(jīng)》乃是達摩所傳真典,而達摩是天竺人,其中文字想必是梵語,中原漢人是看不懂的。
裘千仞暗道:歷來對達摩祖師的傳說頗多,真假難辨,但其人已入先天,卻是無可置疑的。而他傳下來的《易筋經(jīng)》,便是先天境的傳承,對我而言頗有借鑒意義。至于看不懂梵文之事,少林寺內(nèi)的掃地僧應(yīng)會梵文,我盡可以找他請教。可是如今寶典既毀,那便一切休提。
裘千仞正在轉(zhuǎn)著念頭,就聽阿朱問道:“裘先生所言藥方,是什么藥的藥方?”
裘千仞便將黑玉斷續(xù)膏的名字與特性大略說明。
阿朱喜道:“這種藥真是神奇!不知裘先生還需要些什么東西,只要我和喬大哥有的,盡可說來,我們可以用其來換?!?p> 裘千仞道:“我哪有那許多想要的東西……”他說到此處,不禁心中一動,望著眼前這一對自己年少時便十分喜歡的情侶,忽道:“我把黑玉斷續(xù)膏的配方抄錄下來,贈送給你們吧!”
喬峰和阿朱不禁一愣。喬峰忙道:“不可!無功不受祿,如此珍貴的藥方,我們怎可厚顏領(lǐng)受?!”
裘千仞道:“咱們?nèi)嗽诖讼鄷?,便是一場緣分。盡管以后相見的機會近乎于無,但不妨留下一點念想。黑玉斷續(xù)膏說來珍貴,其實也不過是一種治療跌打損傷的藥物,送給你們,便算是我的心意吧?!?p> 喬峰還欲推脫,阿朱卻拉了拉他的衣袖,搶著道:“既然如此,我們就愧領(lǐng)了。多謝裘大哥!”
裘千仞一怔,問道:“你說什么?”
阿朱笑吟吟道:“如今咱們不做交易,只論交情,你年紀(jì)比我大,可不就是裘大哥么?”
喬峰此時也反應(yīng)過來,抱拳笑道:“阿朱說得是,多謝裘大哥!”
裘千仞聞言,不禁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