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她時,車已經(jīng)走一會兒了。
狹小的車廂里人擠著人,肢體互相觸碰,渾濁的空氣在人與人之間交互著,似乎還隱隱有一股腥臭味。我來得遲了,只有坐在司機放的小塑料凳子上,卻掌控了一扇車窗,開著的窗戶漸漸散了味道。
小塑料凳子靠著第一排的座位,我本來看著窗戶的排山,想著事情。沒注意車窗開的老大,風一陣陣的往里面灌。等我被旁邊的大姐提醒關(guān)窗時,耳朵已經(jīng)被吹的生疼。
驟然將追尋山邊日落光亮的眼睛移向黑暗的車廂內(nèi),有短暫的不適應(yīng),但適應(yīng)后跟著到我眼前的是吵雜的喧嘩聲。因為還可以看見路,司機也沒有打開車燈。
這本來就是從小鎮(zhèn)子到周邊村子的面包車,一車人又幾乎都是同鄉(xiāng),又是為同一個目的上的鎮(zhèn)上,便大開了嗓門,放開了情緒。
“……張二娃這次辦酒菜的味道確實不錯?!?p> “聽說一桌三百塊欸?!?p> “那小子現(xiàn)在還發(fā)達了哇?!?p> 她和喧鬧的氛圍格格不入,沉默地坐在第一排挨著窗的座位,到是她那身沒換下來的橙色工作服明晃晃地闖入我的視野。我以前只在大街上看見穿著橙色工作服的清潔工,推著綠色小車,拿著大掃帚,從我旁邊經(jīng)過。
我的視線略過嗓門頗大的大媽,打量著她。天色確實太暗,隱隱約約看不清晰,只大概看出她年紀不小,懷里包了個黑色塑料袋子,不知道里面裝了什么。
車一路顛簸,漸漸從昏暗駛向光明。駛向了一個過場的小街,車上大部分的人都會在這里下了,然后走向他們自己的路。為了讓坐在車后排的人出來,我不得不先下車。黃色的路邊燈光下,她的樣子變得清晰了,是一個干瘦的、臉上長滿皺紋的女人。
這一下,不光我看清了,坐在后排的大媽也看見了:“呀,這不是李蕓嗎?好久沒見過你了?!?p> 等人下完,車廂一下就空了,我重新回到車里,坐在了車的后排。
李蕓聽見有人叫他往后一看,連聲答道:“喔喔,曲荷,確實好久沒見了?!崩钍|頓了頓,繼續(xù)說“我……在鎮(zhèn)上做清潔,好久沒回來了。”
司機收完了零碎的車費,又駕著他的鐵皮長安,出發(fā)了。
“聽說你做清潔一個月兩千多啊……”曲荷向前探了探腦袋.
“兩千四,也沒多少,將將夠個生活費。洋洋放月假了回來看看。”
“你也是命苦,還好你家洋洋爭氣,等洋洋把書讀出來你就輕松了……”
我靜靜地聽著她們的對話,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打量著她們說話的神情,揣測她們的心態(tài),我看到當曲荷說出在話時,李蕓臉上明顯的笑意。面包車甩掉了光線又進入了昏暗里。
“……洋洋今年高一了吧?”
“這學(xué)期開始的高三?!?p> 我默默地聽著,曲荷立馬用了一種肯定的語氣,建議道:“高三啊,高三苦得很,胡家的姑娘高三都瘦了十斤,你可要給你家洋洋好好補下?!?p> “我買了近肉,洋洋上次說想吃紅燒?!闭f著李姐還托了托肉袋子,就是放在她抱著的黑色口袋。
車子到了下坡路,短暫的失重感讓我略微屏住了呼吸。
“那孫二娃真不是個東西,如果不是李剛,哪有他孫二娃的今天,連聲感謝的話都不曉得說……”
李姐短暫沉默了,干巴巴的答了句是啊,昏暗的車頂似乎正好壓在了她頭頂上,壓在了她年老纖弱的脊背上。
曲荷還在激情澎湃的說她知道的事情,從李姐的丈夫李剛到為了救孫二娃喪命,李姐獨自養(yǎng)育兒子洋洋長大,孫兒娃因為養(yǎng)豬的生意賺了大錢,卻一點不提當年的救命之恩……李姐呢?李姐還在應(yīng)著,應(yīng)著過去的悲苦,應(yīng)著洋洋的懂事。只是,只是應(yīng)著了。
車子又搖搖晃晃第開了好久,陸陸續(xù)續(xù)地又下了兩個人,司機早就已經(jīng)打開了車燈,我看見又有瓦房的光線透過月光到了車里,我的目的地到了。
我下了車,車上還剩了曲荷和她,給了車費,她們還在“熱火朝天”地聊著。我看著面包車走在了屬于它的路上,我轉(zhuǎn)過身,也走在了屬于我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