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月23-26日
圍攏在楊羽鐘家門前的人群已經(jīng)散開了。
翁紅月經(jīng)過小賣部的玻璃窗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走進楊羽鐘家。
工作人員已經(jīng)在打包錄像設(shè)備了。她看到女記者正在給楊羽鐘用繃帶包扎肘部的傷口。那是被秦源撞倒在地弄傷的,她也看見了。她上前去,和楊羽鐘打了個招呼,問楊羽鐘傷得重不重,要不要去診所。楊羽鐘完全沒將這點小傷放在眼里,“我沒事,傷得一點都不重,沒必要去診所?!彼R上將許靜引薦給翁紅月,還說她也是余嵐的朋友,也是鎮(zhèn)上小學(xué)的老師。
“那你現(xiàn)在做什么,也和余老師一樣喜歡寫作嗎?”許靜問。
翁紅月忙說自己完全沒有寫作上的才華。許靜問翁紅月,余嵐和她先生的關(guān)系很糟嗎。翁紅月看了一眼楊羽鐘,點點頭。攝像師扛起設(shè)備,已經(jīng)準備放到車上去了。翁紅月的目光一直看著那些被抬走的設(shè)備,不自覺地說了句可惜了。許靜問她什么可惜了。
“你們白來了一趟,沒有成功采訪完,不覺得可惜嗎?”
“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痹S靜站起來,將用過的創(chuàng)可貼粘片扔到了垃圾桶內(nèi),“只能說我們太不走運了吧。只能期待著下次有機會了。”
“下次機會?許記者,也許在你們大城市,一個人不會那么輕易感到絕望。因為那里遍布機會??稍谖覀冞@種小地方,小鎮(zhèn)子,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更何況,余老師又是那么一個特別的人,她和鎮(zhèn)子上的其他人都不一樣,是嗎,羽鐘?”楊羽鐘無奈地點點頭,得到楊羽鐘的附議,她便繼續(xù)說下去,“你們節(jié)目組下到這里來一次不容易。也許,你們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你們不知道,秦源并不喜歡她寫作,他只是覺得他是在暴露家丑。兩個人早就沒什么共同語言了。今天這一出鬧的,恐怕以后余老師就更難寫作了。”
聽完這番話,許靜皺眉,在客廳里來回踱步。
本來,翁紅月在看完爭吵后,就直接回了家。周銳問她在街上怎么待了那么長時間,她把在街上遇到的事情告訴了周銳。周銳追問,余嵐就這么走了嗎?她點頭。周銳說她真替余嵐感到不值得。
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曝光機會,節(jié)目組難道會為了一個新人再來一次嗎,她應(yīng)該牢牢抓住機遇的。他問翁紅月,余嵐寫作多久了,她說她也不太清楚,“是那個主持人說的,說余嵐在寫小說,節(jié)目組就是因為她寫小說,所以才來采訪她?!敝茕J面露憂思,翁紅月從背后摟住她,下巴緊緊扣在他的肩上,問他怎么了。他問翁紅月現(xiàn)在電視臺的人走了嗎?翁紅月說她回來之前,那個女記者和其他工作人員又返回到了楊羽鐘的家,應(yīng)該快走了。
“我覺得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馬上去羽鐘家?!彼D(zhuǎn)過身來,嚴肅地扶著翁紅月的雙肩。
她不明白,她要去那里干什么。周銳像是看出了她的困惑,便問:“你上次說,即便余嵐知道你要起訴化工廠,依然沒有和你鬧掰,對嗎?她還是像以前一樣,把你當成了朋友,那你也沒有理由不拿她當朋友。你現(xiàn)在就馬上去那里,繼續(xù)她未完成的采訪?!?p> “我要接受采訪,人家又不是來找我的,我也不懂寫東西。我能說些什么?”翁紅月完全不明白周銳到底要她干些什么。
“你不懂小說,可是你懂余嵐啊。你可以主動要求接受采訪,你去談?wù)動鄭??!?p> “可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為什么周銳會對余嵐的事情這么在意呢,難道他內(nèi)心也喜歡上了她,想到這里,她不禁有些氣憤地質(zhì)問他,“你是不是喜歡余嵐?一聽到我說余嵐的事情,你整個人都不冷靜了?!?p> “你聽聽你在說什么。紅月,這幾周來,我躲在你這里,沒人知道我還在清遠,只有你,你沒想過為什么嗎?你現(xiàn)在說我想讓你去幫余嵐,就是因為我喜歡她,這未免把我對你的喜歡看得太隨意太廉價了。當初,我們都是在那頓羽鐘老師組織的燒烤上認識的。我只是把大家都當作是朋友。如果按照你的邏輯,接下來,你是不是還要說,我去幫你去向秦源索要賠償,其實也不是真心的,而是為了整垮秦源,讓余嵐從他身邊離開呢?”他說完后,便不再看她,走到床邊。
她感到他在生氣。他說話的語氣,突然沖動了起來,夾雜著委屈的憤怒,包藏著愛意的隱忍。她突然感到自己的狹隘,告訴他,她不是這么想的,如果他讓她去的話,她現(xiàn)在就可以去楊羽鐘家,“只不過,我需要我背后的這個智囊給我指點迷津,讓我怎么說服那個記者,接受采訪?!彼f后半句時故意用一種俏皮的語氣,似乎在說她已經(jīng)不再妒忌了。
“你不要以為這么說,我就能這么快原諒你了。等你回來,我要好好懲罰你?!?p> “等我回來!”
她就這樣帶著周銳的錦囊妙計來到了楊羽鐘的家。現(xiàn)在,按照周銳的“指導(dǎo)意見”,也許是時候?qū)υS靜展開一番攻勢了:“許老師,我有個建議。或許能讓您和攝制組這次不會白來一趟?!?p> 許靜問她什么意思。這時候,她在腦中完整回顧周銳告訴她的計劃后,脫口而出:“你們來采訪余嵐,恐怕不是因為她僅僅是個小說家,從你們節(jié)目選題的定位看,你們采訪余嵐,或許多多少少帶有一點獵奇的色彩。她的身份僅僅是個小鎮(zhèn)的老師,卻一直在默默地堅持寫作。剛才你們也看到了,她的老公其實很不支持她的寫作事業(yè)。關(guān)于這一點,我和羽鐘都可以證明。所以,這是個被家人控制不能寫作的女人的故事,她不能露面,她被迫不能接受采訪,豈不是正是你們采訪的亮點?我覺得,你們完全可以抓住機會,采訪一下周邊認識余嵐的人,我第一個自告奮勇。不為別的,只是余嵐是我的朋友,為了朋友,我愿意出頭說幾句?!?p> 這番話是否打動了許靜,她捏著下巴繼續(xù)來回走動著,停不下來,似乎在腦中快速消化著翁紅月的話,權(quán)衡利弊。她突然指著翁紅月說:“你可能成不了小說家,但我覺得以后你想來電視臺發(fā)展,還挺有戲的。”她說完沖了出去,大喊一聲,聲音中充斥著憤怒與激情,讓節(jié)目組的人把攝影器材搬下來,“節(jié)目照常進行,我們有了新思路?!?p> 接下來的一天,翁紅月開始坐在攝像機前,講述起余嵐的故事。楊羽鐘原本不想接受采訪,可到最后,在翁紅月的極力慫恿下,他還是坐在了攝影機前,講述了他所認識的余嵐。
許靜說想拍點清遠的外景,翁紅月也主動地帶著他們四處去逛。翁紅月還暗中來到了鎮(zhèn)子后街,指著那棟二層小樓,對許靜說,那就是余嵐的家。此時,黃昏已至,小樓的遠景處正是一輪殘陽,攝影師聽罷,和許靜交換眼神,直接將鏡頭對準小樓拍攝。一個因為寫作被丈夫禁閉在家的女人!翁紅月在心中想到了這么一句話。
幾個空鏡之后,她帶他們來到了學(xué)校。
正趕上學(xué)生們放學(xué)的時候,他們魚貫而出。翁紅月意識到自己不是這里的老師了,便主動前往校務(wù)處,和分管紀律的副校長打好招呼。副校長一聽說是電視臺的人過來,說什么也要出去和人家握握手,接待一下。翁紅月攔不住,只好帶她一同前往,寒暄了幾句。該拍得差不多了。許靜問她:“臨走前,咱們能不能去余嵐上課的教室去看看?”
翁紅月帶許靜推門進了教室。教室里沒什么人,卻聽到了后排有動靜。翁紅月問有人嗎。站起來的是姜小問。他手里捧著一本書,像是小說。
許靜走過來,夸他長得很可愛,問他叫什么名字。
“姜小問。”他說話時帶著點羞澀。翁紅月看清了那本書的名字,茶花女。姜小問下意識地把拿書的手隱在身后。
“余嵐是你的老師嗎?”許靜問。
“是?!?p> “你喜歡余老師嗎,她對你怎么樣?”
“挺好的。她是個好老師。”
“那你覺得她和其他老師比,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嗎?”
他沒回答,注意到了許靜身后的攝影機正對著他。他問那是在錄像嗎?許靜說,不用擔心,他想到什么說什么,就好了。
“我能上電視嗎?”他的臉通紅,憋了半天,問出了這話。
“你要是說得好,自然就能上電視?!痹S靜打趣道。
翁紅月看到,姜小問突然從剛才的局促變得輕松起來。是能上電視的虛榮刺激到了他嗎?接下來,他變成了一個話癆,大有一副要在節(jié)目中渴望霸占更多時長的氣勢。連續(xù)幾個小時,她感到有點累了,坐在課桌上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姜小問在說話。她教過他一年,她覺得那一年在課堂上他說的話,都沒有這次多。
最后一個采訪結(jié)束了。他們走出校門口的時候,楊羽鐘站在校門口。許靜說要請楊羽鐘和翁紅月吃飯,答謝他們今天的幫忙。
“對不起,許記者,我今天有約了,你們和楊老師去吃吧?!毕氲街茕J在家等他,她本能地撒謊。
“紅月,你今天是大功臣,我自己可不敢獨自接受許記的邀請?!睏钣痃娬f。
“我晚上真的有點事,等下次去市里,我一定去找你們,你們欠我的這頓飯,一定少不了?!边@是對許靜說的。
翁紅月和他們告別,笑著和她們說再見。她現(xiàn)在只想趕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