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女祭司（露西）（Ⅰ）
2074年，1月17日
露西來到夜之城的第六天。
短短不到一周的時間，她已經(jīng)對這個城市感到由衷的厭煩。
這是一個存在于地獄與煉獄夾縫間的罪惡之地。
她不分白晝黑夜地穿梭其中，卻始終尋覓不到最終天堂的絲縷蹤跡。
神曲已經(jīng)唱盡，可她仍舊未能抵達終點。
她有些累了。
從逃出荒坂的那一刻起，她就開始了人生逆旅的無盡漫游。
她努力地奔跑著，只不過想離注定會到來的死亡稍微遠一點罷了。
夜之城，仿佛是一個無止盡旋轉(zhuǎn)的死亡輪盤。
每一個入局者的名字都已經(jīng)提前被死神烙印在上面。
總有一天，索命的指針會指到自己的名字。
那時，除了靜靜地等待死亡外，什么都做不了。
就如同幾天前那個死在路邊的男人一樣。
他就這么簡簡單單地死掉了，死在了一場絢爛的煙火里。
就連裝在骨灰罐里的余燼都是那么的輕。
露西將罐子葬在公墓里的時候，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或許是叫“喬爾”吧。
她有些搞不清。
昨天早晨的新聞報道，似乎提及了這個名字，不過她沒有過多在意。
她已經(jīng)見慣了生死。
安葬這個陌生人，不過是為了維持自己內(nèi)心的一點良知罷了。
而非對他遭遇的同情。
她是這個城市的局外人。
她疏離于整個社會之外。
她就像舞臺下靜坐的觀眾，沉默地看著臺上面容模糊的演員們賣力表演著喜怒哀樂、生死離別。
在一切的邊緣，過著個人、孤獨、感性的生活。
她喜歡坐在窗邊，點上一根香煙，在經(jīng)久不息的迷煙之中，看那熙熙攘攘，看那生生滅滅。
她喜歡泡在冰水里，在寒冷和顫栗之中，與那些縈繞在自己身邊的亡魂們感同身受，借此撫慰內(nèi)心深處那不愈的傷痕。
她喜歡游蕩在虛擬的賽博空間，在深網(wǎng)之中，挖掘那些被企業(yè)巨頭們棄之如敝的舊日垃圾——過去人類曾經(jīng)擁有過的、幸福與希望的記憶。
她孑然一身地來到這個世界上，在日復一日的殘忍訓練中，與經(jīng)歷相同的孤兒們一起度過了自己唯一的童年。
沒有人關心這批天資卓越的挖礦工人們的教育與成長。
在深網(wǎng)之中，她在堆積如山的無用數(shù)據(jù)中，一片片拾起那些舊日人類的歷史碎片。
用那些迷失在塵埃中的美好記憶，去拼湊出真正的“人”。
所以她明白了，選擇了逃離與反抗。
伙伴們的尸骸成為了她逃離地獄的墊腳。
她生活在2074年，靈魂卻仿佛來自往日。
她是不屬于這個時代的孤魂野鬼。
是被遺棄的、舊時代的縮影。
一道……往日之影。
用冷漠的瞳孔，抽離地注視著這個世界。
2074年，1月17日，12：50
露西來到來生夜總會。
她坐在吧臺邊，竊聽著四面八方的一舉一動。
這算是她新發(fā)現(xiàn)的、一個用來打發(fā)時間的好地方。
“要來一杯嗎？新來的？”酒?？巳R爾自來熟地打著招呼。
“我叫露西……有什么推薦的嗎？”
露西手肘撐在吧臺邊，五根白皙如玉的修長手指攀附著下巴，做出思考的樣子。
“新人的話……來杯‘強尼.銀手’怎么樣？”克萊爾笑了笑，推薦著自家老板最愛的口味。
“聽上去就很辛辣……”露西搖了搖頭，她更偏愛清淡一點的味道。
“來一杯……Piano Woman”
她看了一眼菜單，挑選了一杯名字很有趣的酒。
“這個酒的原名很配你……”克萊爾一邊說著，一邊快速地調(diào)酒，動作專業(yè)而富有觀賞性。
“我想了解一下這杯酒背后的故事……”露西接過酒杯，凝視著杯中青綠漸變色的分層液體。
她用手指敲了敲精致的玻璃杯身，表達著自己的興趣。
“這酒原名‘Pretty Woman’，發(fā)行不久就被無聊的酒鬼們投訴，要求改名，就為了和已有的另外一杯‘Piano Man’湊成一對。”克萊爾無奈地苦笑，這件事在他們調(diào)酒師一行也算出了名。
“謝謝……”露西點了點頭，她是在為克萊爾的隱晦恭維和有趣的講解道謝。
夸她漂亮的人不少，像這樣新奇的方式倒是不多見。
她思索著，輕輕抿了一口“Piano Woman”。
入口的清涼甜味與恰到好處的酒精濃度，令人感到放松，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一絲笑意。
“你很關注那邊嘛……”克萊爾一邊擦著杯子，一邊朝著露西的視線方向看去。
“他們在干什么？”露西舔了舔嘴唇，食指在空中點了點，指向不遠處的銀發(fā)女孩和英俊男人。
“在來生女王那里接委托呢……”克萊爾遵守著規(guī)矩，沒用多說。
“他們是誰？”露西輕輕放下空空的玻璃杯，嘴里回味著令人愜意的甘甜。
“你想加入他們嗎？”克萊爾一邊收拾掉她喝完的空酒杯，一邊看向正朝著吧臺方向走來的一男一女。
“我也不清楚……再來一杯‘Piano Woman’吧?！甭段饔檬种咐p繞著發(fā)梢，不置可否。
“嘿！希怛，雅威！”克萊爾一邊給露西調(diào)酒，一邊招呼著他們過來。
“怎么了？克萊爾！”希怛看見熟識的酒?？巳R爾，臉上帶著笑，一蹦一跳地走了過去，把雅威落在原地。
“這是露西?！笨巳R爾指了指左手邊的靚麗女人，又指了指右手邊的銀發(fā)少女，“這是希怛。”
“你好……”希怛和露西都保持著恰當?shù)亩Y節(jié)，互相問好。
雅威撓了撓頭發(fā)，坐到了希怛身邊。
總感覺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好，我是雅威?！彼Φ綦s念，隔著身邊的希怛，向有些眼熟的漂亮女人做出禮貌的問候。
露西同樣禮貌地回應，心中卻難得泛起了一絲波瀾。
“Yahwe？”她輕輕地默念，在這個過往歷史傳說大多已煙消云散的時代，神的真名還有幾人知曉？
她注視著那雙藍色的眼睛，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真正的微笑。
“露西，你怎么了？”
希怛朝克萊爾要了兩杯草莓汁，看著露西有些發(fā)呆的樣子，輕聲詢問，表達著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