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第三樂章:進行曲(Ⅳ)
“在播放什么呢?”雅威用毛巾擦著頭發(fā),踱步走到了沙發(fā)旁邊。
“肖邦的F小調第十五號夜曲,”希怛搖晃著白皙的足,慵懶地躺倒在沙發(fā)的懷抱之中?!拔易钕矚g的一首?!?p> “這個黑膠播放器……”雅威揉了揉希怛的腦袋,一屁股坐下,把她擠到了沙發(fā)的另外一邊,“是露西帶過來的?”
“嗯,剛剛回家?guī)Я诵┬∥锛蛽Q洗的衣物過來?!笨看岸穆段鬏p點著頭,“趁你用洗澡當作逃跑手段的時候?!?p> “哈……”雅威訕笑了一下,沒有接話,有些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希怛喜歡肖邦的小夜曲,露西你呢?”
露西瞥了他一眼,嘆了口氣。
無窮無盡的雨水混雜著那些被沖散的燈火,垂直地落在她的身后,像是給她披上了一層迷蒙的華美披風。
“我也喜歡肖邦……特別是肖邦的《降b小調第二鋼琴奏鳴曲》……”
“葬禮進行曲?”雅威反問了一句。
“準確的說,是《降b小調第二鋼琴奏鳴曲》的第三樂章?!毕b虬涯_挪動到男友溫暖的腹上,輕聲指正他犯的錯誤。
“我還以為你什么都知道?!甭段鬏p聲說了一句,用手臂抱著腿,整個人都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他就是懶……”希怛踩了雅威一下,笑嘻嘻地嘲諷了一句。
“這叫內斂,低調!”雅威學著某人的樣子,昂著腦袋,開始嘴硬。
“你是在學希怛嗎?”露西收拾好情緒,跟著補了一刀。
“呀!你們兩個怎么突然合起伙來欺負我了?”希怛喊了一聲,從沙發(fā)的凹陷里坐起身子,一下子撲到雅威的懷里,和他嬉鬧起來。
“咳,我還在呢……”露西幽幽地說了一句。
笨蛋情侶什么都好,就是每時每刻都在打情罵俏的,對她這種單身人士很不友好。
“嘻嘻,這下湊齊了?!毕b蚪Y束了與雅威的小小打鬧,微微喘著氣,語意中帶著濃濃的笑意。
“你和我對他,你和他對我,我和他對你……”像是在念叨著繞口令一樣,嘴角勾起一絲笑意,露西也難得樂意參與這種幼稚的游戲。
看見氣氛成功活躍了起來,雅威也舒了口氣。
“剛剛聊到哪里了?第三樂章?”希怛靠在雅威的肩膀上,小聲詢問著。
“第三樂章……”露西點了點頭,“不過在2074年的現(xiàn)在,已經很少聽到了。”
“畢竟,死亡太常見了,卻沒有幾個人支付的起葬禮的費用?!毕b驀@了口氣。
還有太多的人像以前的她一樣,依舊在地獄與人世間的夾縫中苦苦掙扎著。
不甘心就這么墮落地獄,化身為鬼,想要牢牢地抓住那懸崖的邊緣,拼盡一切也要往上攀爬。
可等到真正爬上來,茫然地環(huán)視四周,才發(fā)現(xiàn)人間早已滿員了。
沒有留給他們這些可憐蟲的空位。
◎
男人凄慘的嘶吼聲化作一把無堅不摧的劍,仿佛要把這片彌散著厚實雨霧的天空斬破。
羅威納緊緊握著手中的利刃,看著跪倒在地的昔日隊長兼摯友,眼中泛起一絲絲波瀾的漣漪。
“柏洛斯,我本想視而不見……”她開口了,嗓音卻如此沙啞。
“但是,你實在殺了太多人了……”語調洶涌著,掀起浪潮,她狂怒地咆哮。
昔日隊友的尸體依舊流淌著溫熱的血。
不遠處的街邊小巷中,有個無辜的流浪漢像他的老舊收音機一樣,化作碎片,散落在冰冷的地上。
還有太多太多無辜的人,像他們一樣,在柏洛斯的手中默默死去了。
“你問我為什么,我才要問你,為什么!隊長!柏洛斯!你為什么變成這副模樣!”
吼聲漸息,雨聲便爭先恐后地涌了上來,填補空缺,像是一頭頭聞到血腥味道的獵犬。
“為什么?”柏洛斯呆呆地看著自己僅剩的那條手臂,不停反問著自己。
屠龍的勇者沾染罪惡的龍血,終究會墮落為新的惡龍。
一輩子都在獵殺瘋狂的他,最終也要被瘋狂同化嗎?
“不對,這不對,是那個……”他突然明白了,張著嘴,想要說出真相。
最后一個字詞還未落地,暴怒至極的羅威納就已經提著利刃,再一次破開空氣,化作一道無痕的閃光。
無奈,他只能舉起曾經斬殺無數(shù)敵人的螳螂劍,抵御那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
風和雨被他們聯(lián)手地清退出場,只留下一片干燥的圓形空地。
柏洛斯閉上了眼睛,站在原地,順著心意揮舞著自己的獨臂。
那螳螂劍的每一次移動,都會如同先知地提前撞見羅威納攻過來的利劍。
毫無例外。
三分鐘過去了,在一片無形的空間之中,閉著眼的獨臂男人與暴怒的女人貼身纏斗,劍與劍之間總是短短地相觸那么一剎那,就迅速地分開,像是戀人間那數(shù)不清的熱情而短促的吻。
再強大的斯安威斯坦義體也不能無止境地穿越時間。
于是戰(zhàn)斗停止了。
鐵塔般的男人依舊屹立在原地,一步也沒有邁出。
紅發(fā)女人的脊背蒸騰著霧氣,支著劍,跪倒在地。
雨譏笑著回來了,將他們兩人瞬間吞沒。
“那個藥,有問題。”柏洛斯輕聲說著。
“藥?”羅威納喘著粗氣,低低地問著。
“我們正在飲鳩止渴……”柏洛斯搖了搖頭。
他低頭看向手臂,那堅不可摧的螳螂劍上已經布滿了破碎的痕跡。
“梅麗莎……還活著嗎?”他走到羅威納身邊,把她攙扶了起來。
“她?早在去買夜宵之前,我就已經提前告訴她了……”羅威納輕輕搖了搖頭,“現(xiàn)在應該照我要求的那樣,躲在什么地方了?!?p> “好。”柏洛斯應了一聲。
他轉身走向那片廢墟,走向那朵盛開的猩紅花。
“柏洛斯?”羅威納沖著男人高大的背影喊著,“接下來,我們要怎么辦,奮起反抗?”
“你喜歡過他吧?羅威納?!卑芈逅箾]有回答,只是跪在比特殘破的尸體前,輕聲問著。
“比特……他就是個人渣……我怎么會……”羅威納條件反射地反駁著,下一秒才意識到,已經不會有人著急地出來反駁她了。
“忘記說了……”柏洛斯垂下腦袋,“那個藥,有個作用是極大地提升大腦的機能,所以我……即使獨臂也能擋下你的所有攻擊。”
“柏洛斯……”羅威納擦了擦眼角不小心溢出的眼淚,慢慢走到了男人的背后。
“最后……對不起,羅威納……”柏洛斯輕輕說了一句。
他的語氣頭一回地這么輕,像是張柔嫩的紙,轉眼間,就被喧嘩的暴雨輕而易舉地撕碎了。
“你說什么?”羅威納搖晃著他的身子,卻沒有得到回應。
男人沉重的身體倒在地上,倒在碎塊與血泊之中。
像是給自己曾經的隊友,最后蓋了一層遮雨的風衣。
“隊長?”
羅威納大聲喊著,卻再也不會有一個聲若驚雷的嗓門,讓她下意識地捂住耳朵。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