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左眼里流轉(zhuǎn)著橙紅的光,微微泛金的色澤里仿佛有著夏薇爾那對自在的美好幻想——但你要知道,越是燦爛絢麗的東西那便越是靠近于不真實。
她的右眼是灌滿了海島外那近乎無盡的藍(lán),偶爾滴入幾滴月光的顏料使之煥發(fā)出異樣的銀藍(lán)色——她似乎并不喜歡水,也不喜歡那水的顏色......于是那只右眼里相比左眼在憂郁時更加悲傷。
似乎這里的人們都習(xí)慣了夏薇爾這對奇異的眼眸,在見到那蒙著黑紗的白巾修女站在自己面前時都沒有過多地去關(guān)注對方的眼睛,可在哄她入睡的影子看來——它們似乎并不是生來便在夏薇爾那眼眶里的,或許這樣說有些可怕,但它看著這兩只毫不協(xié)調(diào)的眼睛時它想起的也只有這樣的念頭了......
吹滅蠟燭,影子離開那堵失去燭光的墻壁向著房間外移動,它如往常那般選擇在夏薇爾睡著之后向著黑夜涌去,但今天它在見過那四位遭難的水手之后第一時間便是想著找娜拉修女聊一聊:她的星辰眸最近一直都沒有閉上過,影子看著這么異常的現(xiàn)象多少還是猜到這位老修女在擔(dān)憂一些事情的發(fā)生。
“咚咚。”
“請進(jìn)吧影子先生......”
娜拉輕聲回應(yīng)到敲門聲,隨后一團(tuán)黑霧便輕輕地推開了她的房門并沿著燭光發(fā)散的方向融入地面的陰影之中。
“今天那港口的事情,我想有著星辰眸的您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吧?”影子從來都不拐彎抹角,他的詢問也是讓娜拉修女微微點頭,這么大的動靜自然是躲不開她的眼睛,即便是她今天一天都呆在自己房間里從未離開過教堂。
娜拉輕輕把手伸出,在那詭異的黑布纏繞下只露出指尖的左手?jǐn)[在了影子面前:她想要干什么?是讓它握住這只奇怪的左手還是說進(jìn)行一些奇怪的儀式?
“影子先生,去觸碰我這只手落在地上的陰影?!?p> 地面上的那道獨立的影子開始伸出一道陰影碰到娜拉那只左臂的影子......只是一瞬間,它便好似被注入了無數(shù)的知識和感知——從一位女孩的誕生到她年老,從埃斯瓦爾帝國的中央大禮堂到一座不知名的海島......以教堂為中心開始輻射到整座海島,無數(shù)的過去和近乎親眼所見一般清晰的整座島嶼,只是接觸到娜拉那只左臂陰影的一瞬間,影子便獲取到了這數(shù)值龐大的信息。
“我也是在賭,我想你因為沒有實體的存在應(yīng)該能夠完美承接下我的這些所見所聞,現(xiàn)在看來你確實如此——我也想過將這些全部交給夏薇爾,但我擔(dān)心那孩子還未成熟長大,幼小的心靈承受不了如此大規(guī)模的數(shù)據(jù)轉(zhuǎn)移......”
“你把,什么交給了我?”
影子顫抖著,那在地面上的它雖然對那種精神上的沖擊力毫無感覺但卻因為瞬間的信息爆炸而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一道獨立游蕩的影子還是長著一雙全知全能的星辰眸的老修女:娜拉的記憶全部都交給了它,在一個很突然的情況下它好像看到了年幼的娜拉也看到了幼小的夏薇爾。
“我的一切,我通過我的眼睛全部交付給了你......”
她是個盲人,自從她繼承過那對星辰眸之后便再也無法真正意義上看見世界——可娜拉同樣沒有直接說明,那雙眼睛究竟在哪里。
黑布慢慢掉落,影子面前看到的是那左手背上開始出現(xiàn)一直沿著黑布落下的方向延續(xù)到老修女肩頭的紋路,無數(shù)纏繞在一起并交錯組合的黑色條紋毫無章法地刻畫在她的左臂上——可真的只是沒有章法的亂涂亂畫嗎?影子微微顫動,便從燭光里擺脫身影重新回歸了黑霧并迅速地包裹住了娜拉的左臂,而此時近乎零距離地仔細(xì)觀看它才明白這上面的紋路是什么。
“我游蕩了有一段時間,如果憑我的見聞來判斷,娜拉修女你這手上的恐怕是強(qiáng)行植入你身體的魔物吧?”
這哪里是什么人類的手臂,這分明是化為這副模樣的魔物:那兩只好似仔細(xì)聽聽,這只“手臂”甚至還在呼吸,它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作為娜拉身體的一部分存在而沒有任何反抗其主人意識的想法。
“你比我想象得還要活得久,影子先生......”娜拉勉強(qiáng)地一笑,她似乎為了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交付給影子已經(jīng)花費了巨大的力氣,“我不知道我該不該這樣去信任你,也許你也只是某個影派術(shù)士玩弄的小把戲,可你又是那么的不可思議完全不像是那些老家伙們能創(chuàng)造出來的存在——你之前偷偷觸碰過我的影子吧......你知道的關(guān)于我的事情或許比我這已經(jīng)越來越盲目的老太婆知道得還要多了?!?p> 娜拉只是微微將左手一勾,那落于地面的黑布便像是有生命一般向著左臂爬去,重新纏繞在上面遮蓋住剛剛讓影子有些驚駭?shù)募y路。
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娜拉修女只是這樣對著影子說,若是我還能再多活幾年我也不至于這么著急地把你留下并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交給你——我不知道我是否在進(jìn)行我一直都很討厭的豪賭,沒有把握對于我來說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體驗過了......
“至于你想問的那四個水手的事情,你自己也說了‘三個倒霉蛋加上一個王八蛋’,只不過那個王八蛋似乎沒有你想象中那么簡單。”
娜拉輕嘆一聲,她第一次符合自己這副模樣的表現(xiàn)出了衰老的疲倦感,那只重新纏上黑布的左手像是在哭泣一般輕輕悲鳴了一聲,窗外那些停留在樹梢上的夜鳥們慘烈地附和了幾聲鳴叫便也向著夜的深處飛去。
娜拉抹去那黑色頭巾下安靜流下的汗液,從自己那垮塌下來的臉龐上勉強(qiáng)擠出一絲微笑:“也不知道,影子先生你會殺人嗎?我之前還在想那些家伙可能不敢在我還活著的時候就開始動手,可誰想居然是這么快就派個先鋒趕來此處了......”
這么說,那個王八蛋其實并不是什么正經(jīng)水手而是娜拉修女和夏薇爾你們的敵人嗎?
影子還沒來得及查閱娜拉交給它的一切,它只能先這樣去理解娜拉修女表達(dá)的意思,而對方則是很勉強(qiáng)地點了點頭:“是,不過他也只是個可悲的炮灰罷了,若是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恐怕如同狂風(fēng)暴雨般的攻勢很快就會到來了——什么狗屁海盜......那些海盜也就敢打劫一下他們這些小漁船了,這里可是帝國的海域任何妄想破壞法律的家伙都得好好掂量他們這是在準(zhǔn)備跟誰為敵......這些說辭不過是那個王八蛋試圖轉(zhuǎn)移注意的把戲而已。”
說著,老修女便朝著燭臺咳嗽了幾聲,這分出三叉的燭臺也因為這樣的咳嗽而被吹滅了一柱燭光。
“也許是看到小夏薇爾已經(jīng)這么大了吧,我才開始意識到我真的已經(jīng)非常老了......我有些挪不動身子骨了,所以我才問吶......影子先生,你會殺人嗎?”
“......會,當(dāng)然會?!?p> 那就好,娜拉修女略微燦爛的笑容讓影子有些感到意料之外,對方似乎對自己這樣的回答很是滿意也同樣很是放心。
游蕩在世間的無根之影只是顫動著,準(zhǔn)備離開這間屋子,但也許是擔(dān)心影子這樣沒有目標(biāo)的隨意搜查會浪費不少時間,娜拉修女很是好心地提了一句:“聽燈塔的看守說,那四位水手最后都被安置在了拿來接待旅客的旅館里,若是去的動靜太大打攪到其他人休息可就不好了......”
“你說得對?!?p> 影子那迷幻的聲音夾帶著些許笑聲,像是在雪花屏里突然閃過的一幕喜劇般滲人。它知道娜拉修女是什么意思,自然也很樂意滿足她的請求。
目送著那融入夜色的黑離去,娜拉喃喃自語道:“若是影子先生你真的能讓我徹底信任便好了......有些記憶,還是讓我自己帶著一起進(jìn)入墳?zāi)垢冒??!?p> 在那沒有任何把握的豪賭面前,娜拉修女最后還是選擇了松手。
今晚刮過海島的風(fēng)有些腥,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那??吭诟劭诘臐O船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