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堡在庫帕村最高的山丘上屹立了兩百年,位于石堡的二層,有一個專門用于舉辦君臣宴的大堂,大堂的中心是一張長達十二米的石桌。
桌面是一整塊渾然天成的巖板,表面光滑,微光閃耀的金色紋路從巖板中心向四個角蔓延,底下十二根刻有精美浮雕的桌腳支撐著這塊巨大的巖板。
十二根桌腳雕刻的圖案給弗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想了好一會兒,才回想起小神殿的某些石柱上雕刻著同樣的內(nèi)容——
這是一個關(guān)于騎士之神海姆達爾的故事。
德琳娜司祭曾給弗雷講過這個故事。
彩虹橋是通往神界阿斯加德的通道,海姆達爾是彩虹橋的守護神,在人類還未出現(xiàn)的遙遠時代,海姆達爾在彩虹橋上獨自擊退了企圖入侵神界的冰霜泰坦。
十二根桌腳上的浮雕,便是海姆達爾擊退冰霜泰坦的故事。
海姆達爾是守護之神,也是騎士們供奉的主神,海姆達爾對于加爾特帝國而言有著非常獨特的地位,初代皇帝萊蒙就是圣神殿騎士長出身,五百年前萊蒙帶領(lǐng)騎士階級推翻了圣神殿的統(tǒng)治,建立起加爾特帝國。
君臣宴的排座規(guī)范被寫進了加爾特帝國的貴族禮法典冊中,座位的次序由出席者的身份決定,長桌右側(cè)盡頭是尊貴的主人座,材質(zhì)是帝國南境出產(chǎn)的白心楠木,刻有司掌秩序之神奧丁的浮雕,浮雕上包了一層金箔,靠背處用雪白的皮毛軟包,如此華麗的寶座,唯有君主才能入座,這是只屬于領(lǐng)主雅伯尼爵士的座位。
位于主人座右手一側(cè)的是騎士座,騎士座上刻有劍與盾的浮雕,騎士座的浮雕上包的是銀箔,位于主人座左手一側(cè)的則是賢者座,賢者座上刻著的是書與羽毛筆的浮雕,賢者座的浮雕包的是一種藍色的貴金屬箔。
這種金屬是瓦尼爾鋼,俗稱藍鋼,又被稱為神界之鋼或智慧之鋼,出產(chǎn)于大陸東鏡的瓦尼爾沙漠,產(chǎn)量要比金銀稍多一些,這種金屬具有儲存魔力的特性,因此被作為鍛造魔法器具的主要金屬材料。
騎士長凱恩落坐騎士座的首席,按照慣例,這個位置當屬于騎士隊中貴族身份更尊貴的少主肖恩,但若按照貴族的師生禮法,作為學生的肖恩,與老師凱恩同時出席重要場合,要把更尊貴的座位讓給老師,以表示學生對老師的尊敬。
米德大陸貴族社會的尊卑次序中,君主地位最高,其次是相授學識或技藝的老師,然后才是負有養(yǎng)育之恩的父母。
騎士座這邊,首席是騎士長凱恩,次席是少主肖恩,三席是凱恩的接班人麥克,末席是最晚被授封、年紀最小的騎士小哥奧吉。
騎士并不是具體的官職,而是一種貴族身份,騎士身份對于貴族而言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耀,即便作為庫帕領(lǐng)官首的執(zhí)政官貝利斯,見到年紀最小的騎士奧吉,都要尊稱其為奧吉大人。
洛西的職位是民兵衛(wèi)隊士長,士長是掌握武裝的官職,官銜僅次于領(lǐng)地官首執(zhí)政官,因此洛西的座位設(shè)置在執(zhí)政官貝利斯座位的后一位,洛西之后是執(zhí)掌財政大權(quán)的稅務(wù)官維冬·格林的座位,然后是掌管領(lǐng)地物資的倉監(jiān)官米隆的座位,這四位是庫帕領(lǐng)最重要的官員,他們之后排座的則是一些人微言輕的官員,助手們按照其主官的地位高低,依次列坐在這些主官之后。
雅伯尼次子費曼,洛西之子弗雷的座位,則在這些助手之后。
按照慣例,君臣晚宴中,助手們,以及費曼、弗雷這樣的孩子是不被允許出席的,但由于魔獸潮的忽然來襲,在座的大人們隨時都有殉職的可能,因此作為他們不幸殉職后的繼位者,也就是助手們,以及弗雷、費曼這種作為繼承人候補的孩子,今夜特例被允許在君臣宴中出席。
在米德大陸的貴族傳統(tǒng)中,私生子不具備名正言順的貴族身份,連作為候補繼承人的權(quán)利都沒有,私生子也往往被排除在貴族社會之外,像達力這樣貴族與平民結(jié)合生下的私生子,如果他不成為騎士獲得一個合法的貴族身份,甚至連進入貴族社會的資格都沒有,更別說出席君臣晚宴了。
因此,“私生女”夏莉在君臣晚宴上的出現(xiàn),讓不少看重貴族傳統(tǒng)的貴族官員們感到不適,尤其在夏莉作出拒絕執(zhí)政官貝利斯讓出的賢者座首席的舉動后,年輕的助手們紛紛向夏莉投來了或詫異、或嫉妒、或憤怒的目光。
夏莉從來不過問村子里的事務(wù),也沒有在村子里擔任過任何職務(wù),因此她拒絕了執(zhí)政官貝利斯讓出的賢者座首席,把座位選在了緊挨著弗雷的位置,落坐在賢者座的末席,而貝利斯為了表示對夏莉的尊重,也沒有入座賢者座的首席,而是將首席空了出來,入了次席。
貝利斯的這個舉動在那些上了年紀且隱約猜到夏莉身世的官員看來再正常不過,畢竟以夏莉的身份,甚至能坐在主人位上,讓雅伯尼對其行臣子禮。
不過在那些不了解內(nèi)情的年輕助手們眼中看來,他們看到的只是雅伯尼對于私生女的偏愛,貝利斯對私生女的獻媚,為此不顧貴族傳統(tǒng),年輕的助手們交頭接耳,私底下議論著夏莉這位私生女。
這些議論夏莉的話,傳到了弗雷耳中,不過在弗雷看來,這場晚宴身份最尊貴的人無疑是自己的妹妹莉雅,畢竟莉雅坐在了全場最尊貴的座位上,還有什么比雅伯尼的大腿更尊貴的座位?
騎士座入席二十人,賢者座入席二十一人,在四十二人依次入席后,在外頭魔獸的幽幽嚎聲中,庫帕村的君臣晚宴拉開序幕。
趁著食物擺上桌前的這段時間,雅伯尼將目光放在了洛西身上,忽然開口,“洛西,聽說民兵隊損失慘重?!?p> 雅伯尼這一開口,議論夏莉的私語戛然而止,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洛西身上,洛西從座位上起身,來到雅伯尼身旁鄭重鞠躬,行臣子之禮。
“民兵衛(wèi)隊總計二百七十一人,出戰(zhàn)一百零八人,犧牲五十人,重傷二十六人,民兵衛(wèi)隊損失慘重,是屬下失職,屬下愿意接受處罰?!?p> 庫帕領(lǐng)的官員在向雅伯尼匯報工作時,一貫的作風都是報喜不報憂,畢竟雅伯尼的脾氣他們是了解的,他們最怕的事情就是被雅伯尼追責,因此洛西的耿直個性在這些官員中顯得格格不入,洛西也從不在雅伯尼面前彰顯自己的功績,這也與他受過的騎士教育脫不了干系。
在洛西正式上任前,上任執(zhí)政官勃里格所在的斯特家族,不止一次聯(lián)合其他家族的族長進言雅伯尼,反對平民出身的洛西擔任民兵士長。
斯特家族的族長勃里格,這位已經(jīng)八十九歲高齡的老人是雅伯尼父親、即上任領(lǐng)主的老師,在雅伯尼還沒出生前勃里格便已經(jīng)是庫帕領(lǐng)的執(zhí)政官,勃里格把持了庫帕領(lǐng)執(zhí)政官的權(quán)力三十一年。
老領(lǐng)主出于對勃里格這位老師的尊敬與信任,甚至把庫帕領(lǐng)大小官員的任命權(quán)都委托給了勃里格,這使得他在位的三十一年間大權(quán)獨攬,各貴族家族為了巴結(jié)勃里格,紛紛聚集到他麾下,還讓家族中的青年才俊認勃里格為老師。
勃里格不斷提拔重用他的學生,使得庫帕領(lǐng)出現(xiàn)了一個以勃里格為首的權(quán)貴集團,這個集團幾乎把持了庫帕領(lǐng)的大小官職。
直到二十七年前,游歷歸來的雅伯尼決定肩負起領(lǐng)主大任,并且將一同帶回來的旅行同伴貝利斯任命為了新的執(zhí)政官,勃里格的時代才因此落下帷幕,勃里格雖卸任,庫帕領(lǐng)的大部分官職卻仍被他的學生把持著,勃里格的地位并未因此受到動搖,依舊如在位時那般德高望重。
在上任民兵士長病逝后,勃里格曾向雅伯尼推舉他的小兒子瓦隆擔任民兵士長,雅伯尼并未采取他的提議,而是選擇了受限于出身無法授予騎士勛章的洛西擔任民兵士長,這使得勃里格對洛西懷恨在心。
當然這種懷恨很大程度上源于洛西的養(yǎng)父凱恩,如果說勃里格是所有官員的老師,那么凱恩就是所有騎士的老師。
勃里格在位的三十一年里,凱恩沒少跟勃里格唱反調(diào),且他這位執(zhí)政官也根本使喚不動凱恩這位效忠了三代領(lǐng)主的騎士長。
勃里格這位庫帕領(lǐng)“教父”對洛西的厭惡,使得大部分立身勃里格利益集團的官員都主動疏遠、孤立洛西,這讓洛西徹底成為了雅伯尼唯二的孤臣。
洛西平日里沒少為平民出頭,為此他得罪了不少貴族,庫帕領(lǐng)貴族居住區(qū)里不少雙眼睛都盯著這位平民出身的士長,盼著他犯錯。
這次獸潮來襲,民兵隊損失慘重,讓這些討厭洛西的貴族抓住了難得一遇的機會,在勃里格的授意下,不少家族的族長站了出來借機發(fā)難,紛紛面見了領(lǐng)主雅伯尼,痛斥了洛西的無能。
洛西雖個性耿直,可他不傻,否則也不能在民兵士長這個位置上干了三年,早在宴會開始前,騎士長凱恩就聽到了風聲,特意提醒了洛西,讓他主動請罪。
其實雅伯尼本來就沒有追究洛西責任的打算,他只是想了解一下那些貴族老家伙口中民兵隊損失慘重,究竟慘重到了什么程度,只是洛西的自責,把在場的氣氛往緊張嚴肅的方向上帶偏。
洛西的自責,讓雅伯尼陷入了沉默,一言不發(fā)的雅伯尼,讓在場的人都誤以為他這是在給洛西臉色看,投向洛西的目光中,有同情的,有嘲笑的,有竊喜的。
執(zhí)政官貝利斯也許是看出了雅伯尼的真實想法,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雅伯尼大人,即便在帝國史書也鮮有關(guān)于魔獸潮的記載?!?p> “在場的各位都明白,光以民兵的力量是對付不了魔獸的。面對這場忽如其來的災(zāi)難,民兵隊仍能拿出勇氣與魔獸作戰(zhàn),這都是洛西士長平日操練的功勞,民兵隊損失不小,但他們的犧牲也為村民撤入石堡避難爭取了充足時間,洛西士長與民兵隊已經(jīng)履行了他們應(yīng)盡的職責。”
“依屬下之見,當務(wù)之急不是追究洛西士長的責任,而是盡快安撫好那些犧牲民兵的家屬,對這次戰(zhàn)斗中重傷致殘的民兵,應(yīng)及時給予補償與嘉獎?!?p> 雅伯尼點了點頭,抬頭看向了洛西,提出了最為關(guān)鍵的問題,“我聽說有不少人當了逃兵,洛西,你準備如何處置這些逃兵?”
“回大人,屬下已經(jīng)在逃兵的臉上刻下一道恥辱疤,他們其實都是些老實本分的戰(zhàn)士,只是被沒見過的魔獸嚇破了膽子,才干出了這等蠢事,請給他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屬下誓將帶領(lǐng)他們成為您麾下最英勇的戰(zhàn)士?!?p> 雅伯尼頗為滿意地點頭,“洛西,我相信你能處理好接下來的事情,工作上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難,多向凱恩大人請教,他在這方面有著豐富的經(jīng)驗?!?p> “感謝大人的提醒?!甭逦鲗⒂艺瀑N在左胸上,朝雅伯尼深鞠一躬。
洛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后,雅伯尼的視線隨之轉(zhuǎn)移到稅務(wù)官維冬的身上,“殉職的民兵按照每人三枚小金幣發(fā)放撫恤金,重傷致殘的民兵按照每人兩枚小金幣發(fā)放慰問金,出戰(zhàn)的民兵按照每人一枚小銀幣發(fā)放賞金,如果民兵隊在財務(wù)支出上有什么別的需要,你應(yīng)全力協(xié)助洛西。”
弗雷平時總在村子里的酒館講故事,村子里只有一家酒館,因此酒館的生意是最好,也是整個村子現(xiàn)金流最多的地方,弗雷會觀察酒館每日的進賬情況,所以對這個世界貨幣的購買力也有比較清楚的認知。
洛西作為村子里的民兵士長,他一個月的酬金是五枚小銀幣。
在庫帕村,一磅小麥的市價在4枚小銅幣,弗雷家是典型的小貴族家庭,小麥作為貴族的主食,弗雷家每月要消耗掉40磅小麥,在采購小麥上支出160枚小銅幣的花銷,蔬果和肉類的物價是小麥的三到五倍,因此弗雷家每個月在食物上的支出基本控制在1000枚小銅幣以內(nèi)。
這基本是一個三口貴族家庭在食物上的支出,也是最主要的支出了,由于庫帕村民多是佃農(nóng),種植的糧食基本上自產(chǎn)自銷,所以一個普通的三口村民家庭,一個季度在食物上的支出不會超過300枚小銅幣。
一枚小金幣能兌換64枚小銀幣、一枚小銀幣能兌換512枚小銅幣。
一枚小銀幣就相當于一個三口村民家庭半年的食物支出,兩枚小金幣的購買力,足夠承擔一個三口村民家庭20年的食物開銷。
洛西作為民兵衛(wèi)隊的士長,每月的酬金也不過五枚小銀幣,而麥克這樣的騎士,每月的酬金也不過是兩枚大銀幣。
三枚小金幣,相當于洛西三年的收入,相當于騎士一年的收入。
拿到這筆撫恤金或慰問金的家庭,將直接從農(nóng)民階層躍升至工匠階層,弗雷終于深刻認識到為什么當兵打仗在封建王朝是底層百姓最好的出路,一個殉職的民兵都能領(lǐng)到這樣不菲的撫恤金,對于沒有上升渠道的底層百姓來說,還有什么比戰(zhàn)死更容易暴富的路子?
“雅伯尼大人,撫恤金是不是定得太多了?”維冬弱弱開口,“我建議調(diào)整為,殉職者發(fā)放三枚大銀幣,傷殘者發(fā)放二枚大銀幣?!?p> 雅伯尼微微皺了皺眉頭,“稅庫里還有多少銀幣?”
“還有一萬二千七百余枚小銀幣,相當于一百九十八枚小金幣,稅庫沒有這么多銀幣,無法按照您的想法來發(fā)放撫恤金?!?p> 雅伯尼幾乎不假思索,“撫恤金從庫帕家的金庫拿,民兵們?yōu)榇遄訝奚?,不能寒了他們家屬的心?!?p> 只要不動稅庫里的銀幣,領(lǐng)主想怎么鋪張浪費,維冬都不會有任何意見,維冬伸出右掌貼在左胸上,以臣子之姿俯首行禮,“遵命,雅伯尼大人?!?p> 在女仆長蒂娜的帶領(lǐng)下,端著銀盤的女仆們魚貫而入,食物陸續(xù)擺上石桌。
米德大陸的主要糧食作物是小麥、黑麥、大麥、燕麥,因此用這些麥子做成的面包是米德大陸人們的主食。
區(qū)別于女仆長蒂娜先前在墓堂里發(fā)給村民們的黑面包,此時被端上餐桌的面包,是篩選過三次的精制小麥面粉制作烘焙而成的,通體呈金黃色。
米德大陸由于缺乏對酵母的認識與使用,亦沒有揉面的習慣,烘焙出來的面包往往入口酥脆,口感更接近于餅干,這風味倒是讓弗雷想起了全麥餅干。
受限于烹飪器具,米德大陸的烹飪方式較為單一,只有烤、煮、燉、烘焙這四種烹飪方式,雖然面包烘焙得不咋滴,但這個世界的烤肉卻是一絕。
在屠宰完牲畜后,人們通常會用風干、腌制、熏烤的方式來處理鮮肉,但這樣做出來的肉干非常硬,難以咀嚼,風味也很差,為了追求更好的風味,人們發(fā)明了一種類似于熟成的方式。
把剛從屠宰場里取出來的鮮肉用麥糠裹住,在地窖里放上一個月的時間,這樣做出來的肉會更具鮮肉的風味,口感也更柔軟,更易咀嚼。
不過這樣做出來的肉并不適合長期儲存,因為在熟成的過程中肉其實在自然發(fā)酵,如果發(fā)酵的時間太長,最終就會變成腐肉。
因此只有生意火熱的酒館,以及時常宴請貴族的領(lǐng)主石堡,地窖里才會大批量儲存這樣的熟成肉。
石桌中央那只香氣逼人的烤牛腿看得弗雷沫子直流,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女仆長蒂娜舉著銀制長刀分肉裝碟,不過按照尊卑次序,恐怕還沒輪到弗雷,那只烤牛腿就已經(jīng)分完了。
果不其然,蒂娜給騎士們分完肉后,輪到洛西時,那只讓弗雷眼饞的烤牛腿已經(jīng)分完了,弗雷只分到了兩塊外脊肉,兩片面包,一碗蔬果燉湯。
僅挨著弗雷坐的費曼少爺,因為分到了一塊里脊肉,臉上的眉毛都在跳舞,還特意發(fā)出咀嚼聲向弗雷炫耀。
雖然宴堂里的食物要比墓堂里貴族和村民吃的那些黑面包和咸干肉好上太多,但由于魔獸潮忽然來襲對村鎮(zhèn)造成的破壞及導致的食物短缺,讓這場晚宴并沒有大家以往印象中的豐盛,僅僅維持著領(lǐng)主最后的臉面。
看著餐盤中拮據(jù)的食物,在場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意識到,往后的日子會更加艱難,因此大伙的臉上都看不見笑容,眼眸中閃爍著對未來的擔憂。
庫帕領(lǐng)的君臣晚宴就這樣在食物并不豐盛、氣氛并不愉快的情況下逼近尾聲,可能是無法飽餐帶來的負面情緒,讓在場地位最高的兩位大人,領(lǐng)主雅伯尼與騎士長凱恩,圍繞著突圍與堅守石堡的意見分歧,開始了新一輪的爭吵,兩位大人爭得面紅耳赤,旁人不敢輕易插嘴,生怕被二人遷怒其中。
趁著眾人的注意力被兩位大人的爭吵吸引,弗雷躲到桌面下露出半個腦袋,收集著桌上剩余的食物,正當弗雷把小手伸向餐桌上僅剩的肉食時,背后驀然響起了女仆長蒂娜的聲音。
“弗雷。”
弗雷轉(zhuǎn)動僵硬的脖子,抬頭面向露出陰森瞇眼笑容的蒂娜,顫抖的小手不禁緊攥著盛著半盤烤外脊肉的銀盤盤沿。
“弗雷,你在做什么?”
“那個……夫人還沒用晚餐。”弗雷臉上擠出僵硬的笑容,試圖拿珀爾賽作為幌子忽悠過去。
蒂娜瞄了一眼弗雷懷中裝滿面包、蔬果的托盤,幽幽開口,“夫人的胃口可沒有這么大。”
他不能告訴蒂娜真正的原因,蒂娜絕不會同意的,他只能支支吾吾地試圖搪塞過去,“那個……我……我還沒吃飽?!?p> “女仆們都還沒吃。”蒂娜瞪大的灰色瞳眸正警告弗雷,她生氣了。
弗雷這才猛地想起,按照規(guī)矩,仆人們只能吃主人剩下的食物,他要是把剩菜全部端走了,女仆們就得挨餓。
弗雷望了望懷中托盤里的食物,朝蒂娜投去楚楚動人的眼神,“蒂娜阿姨,我們商量下,我能拿走這里一半的食物嗎?”
“你拿這么多食物做什么?”蒂娜投來狐疑的目光。
“蒂娜阿姨,這你就別管了,如果你同意,我回頭就教你做一種口感松軟又美味的面包?!?p> 弗雷留意到蒂娜的睫毛動了動,眼神陷入了猶豫。
上次弗雷教給蒂娜的烤肉淋汁,可是讓蒂娜得到了雅伯尼的夸贊與獎賞,這個提議顯然讓蒂娜心動了。
見蒂娜在考慮,弗雷嘴角微翹,乘勝追擊道:“蒂娜阿姨,我要教你做的這種面包可是只有眾神才能享用的美食!”
蒂娜猶豫了片刻,靈光一閃,直接從弗雷手上搶走了那半盤烤外脊肉,“成交,面包和蔬果可以分你一半?!?p> 弗雷瞪大眼睛看著蒂娜愣了幾秒,靈機一動討價還價起來,“你把肉分我一半,我再教你做一種廚神安德赫利姆尼爾大人都贊不絕口的面包!”
蒂娜把那半盤烤肉遞回到弗雷手中,蹲下身來笑瞇瞇地盯著弗雷,“你的小腦瓜子里到底裝了多少美食秘笈?”
弗雷勾了勾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砰??!
隨著桌上銀盤被震起后發(fā)出的聲響,弗雷的注意力回到了爭吵得愈發(fā)激烈的雅伯尼、凱恩二位大人身上。
聲響的源頭是年邁的騎士長凱恩,他方才用拳頭怒砸桌面,此刻又不顧姿態(tài)紅著脖子怒斥雅伯尼:“庫帕家族從未出現(xiàn)過你這般懦弱的領(lǐng)主!”
“庫帕領(lǐng)上也從未出現(xiàn)過你這般魯莽的騎士長!”雅伯尼不甘示弱地還擊。
兩位地位最高的大人忽如其來的相互辱罵,讓在場的官員和騎士都看傻了眼,任由他們發(fā)展下去,這兩位大人非要拔劍決斗不可。
兩位大人此時正在氣頭上,連少主肖恩和執(zhí)政官貝利斯都被他們的氣場懾住,沒敢上前勸架,其他人更沒有膽子插嘴了。
眼見兩人即將要發(fā)展到拔劍決斗的地步,少主肖恩與執(zhí)政官貝利斯兩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弗雷身上,兩位大人平日里最疼愛弗雷這個小家伙,這個時候也只有弗雷能說得上話,隨著肖恩與貝利斯的視線,開始意識到這點的騎士與官員們,也都紛紛將目光定格在弗雷身上。
大人們一籌莫展之際,把期望放到了弗雷身上,在眾人的目光催促下,弗雷來到了兩位滿身火藥味的大人身邊。
弗雷從雅伯尼的大腿上抱起妹妹莉雅,用一副童言無忌的語氣埋怨道:“雅伯尼伯伯,凱恩爺爺,你們干嘛露出這么嚇人的表情,你們都把莉雅嚇到了?!?p> “嘿嘿~~”莉雅不合時宜地發(fā)出嬰兒的笑聲。
“小祖宗,現(xiàn)在可不是笑的時候!”直感頭疼的弗雷在莉雅耳旁輕聲說道,莉雅反而笑得更大聲了。
隨著莉雅的笑聲,雅伯尼和凱恩把目光轉(zhuǎn)移到了弗雷身上,陷入進退兩難之地的弗雷,只能在臉上擠出僵硬的笑容。
也許是弗雷笑容的感染力,凱恩老爺子噗哧一聲后,開懷大笑了起來,雅伯尼也卸下了板起來的臉,露出笑容。
“這就對了嘛,笑一笑多好呀,沒必要搞成一副要決斗的樣子,刀劍無眼,萬一把對方傷了個臥床不起,不但傷了和氣,肖恩哥哥和麥克叔叔,不還得接你們留下來的爛攤子嗎?”
隨著弗雷的玩笑話,眾人不約而同地哄堂大笑,一掃方才劍拔駑囂的氣氛。
等大伙笑得差不多后,弗雷干咳了幾聲,端出正兒八經(jīng)的樣子,繼續(xù)說道:“雅伯尼伯伯,凱恩爺爺,其實你們的主張都各有各的考量,每個人的想法和出發(fā)點都不一樣,意見有分歧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既然都不同意對方的想法,那就把對方想法中存在的問題指出來,大家一起來討論,把問題的解決辦法討論出來,不就能得到一個雙方都能滿意的方案嗎?”
“弗雷的話有道理?!?p> 執(zhí)政官貝利斯第一個發(fā)言肯定弗雷的提議,眾人紛紛點頭贊成。
“雅伯尼伯伯你先來,說說你對于凱恩爺爺突圍的主張有什么看法,你覺得他這樣的主張存在什么樣的問題?”弗雷順勢做起了話題的主持人。
“以我們的力量,無法帶著所有領(lǐng)民突圍?!毖挪岢谅曊f道。
倉監(jiān)官米隆順勢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可以讓騎士隊帶著貴族突圍,到巴諾城向伯爵大人求援,再借助伯爵大人的軍隊回來解救其他領(lǐng)民?!?p> “是啊,是啊?!惫賳T們紛紛附和米隆的提案。
凱恩冷笑起來,“呵,伯爵大人憑什么給我們調(diào)遣他的軍隊,即便真如你所愿,那你考慮過雅伯尼大人要為說服伯爵大人付出怎樣的代價?”
方才附和米隆提案的官員們,瞬間被凱恩潑了冷水,紛紛沉默起來。
弗雷見氣氛不對,趕緊轉(zhuǎn)移話題,“凱恩爺爺,現(xiàn)在換你來說說雅伯尼伯伯堅守石堡的主張,都存在什么問題吧?!?p> “村子糧食緊缺,撐不到冬天的?!?p> “那么我來整理一下雅伯尼伯伯和凱恩爺爺?shù)闹鲝?,雅伯尼伯伯作為領(lǐng)主,立場是不拋棄任何一位領(lǐng)民,因此認為堅守石堡的主張,相比突圍,更能夠保障領(lǐng)民的安全,而凱恩爺爺作為騎士長,其立場是即便可能會出現(xiàn)慘重的損失,也不能坐以待斃,要嘗試帶領(lǐng)領(lǐng)民從魔獸潮中突圍。”
弗雷把目光依次從雅伯尼和凱恩的身上掃過,“我總結(jié)得對嗎?沒有誤解你們二位的想法吧?”
雅伯尼搖了搖頭,凱恩則開口,“弗雷說的正是我的想法?!?p> “所以我們現(xiàn)在面臨的問題是,要么選擇堅守石堡,并找出一種能夠解決食物短缺、渡過冬天的方法;要么選擇帶領(lǐng)村民突圍,并盡可能地減少犧牲,甚至不出現(xiàn)犧牲的方法?!?p> 說到這,眾人再度陷入沉默,這就是一個無解的難題,如果能輕易想出兩全其美的方法,雅伯尼和凱恩也不至于爭吵。
弗雷思索了一會兒,話鋒一轉(zhuǎn),提議道:
“這樣吧,我們先來了解一下大家的想法,現(xiàn)在舉手進行表決,支持突圍的請舉起你的拳頭,支持堅守石堡的請舉起你的手掌?!?p> 眾人愣了一會兒后,最終在雅伯尼和凱恩分別舉手表態(tài)后,也紛紛站隊舉起了手,騎士這邊除了兩位騎士舉起手掌支持堅守石堡外,基本上站在了騎士長凱恩這邊舉起拳頭,選擇了支持突圍,另一邊除了個性耿直的洛西外,也基本站在了雅伯尼這邊舉起了手掌。
弗雷記得執(zhí)政官貝利斯和倉監(jiān)官米隆之前都表示過支持突圍的想法,現(xiàn)在表明立場時卻選擇了支持堅守石堡,這無疑是一次失敗的表決,大家都掩埋了自己的真實想法,而是在領(lǐng)主或騎士長兩位大人物的立場上選擇站隊。
唯一值得參考的就是洛西、夏莉和費曼少爺?shù)南敕ǎ逦骱拖睦蚨歼x擇了突圍,費曼則選擇了堅守石堡。
關(guān)心票數(shù)的雅伯尼在察覺到費曼舉手后,瞪了費曼一眼,并以教育孩子的口吻駁斥費曼:“費曼,別搗亂?!?p> 費曼被父親這么一蹬,當即放下了手,由于失去費曼的這一票,突圍派和堅守派忽然處在一個非常微妙的平票狀態(tài),發(fā)起投票的弗雷,立即成為了眾人視線的聚焦處,雅伯尼和凱恩都不約而同地問道:
“弗雷,你支持哪一方?”
“嘖。”一旁的費曼砸了砸嘴,滿面怒色地瞪著弗雷,他不理解為什么他作為比弗雷年長六歲的孩子,卻被父親如此差別對待,自己的想法還被視為搗亂。
弗雷無視掉費曼的怒目相視,面對眾人對他立場的好奇,弗雷露出笑容,說起了客套話:
“其實這個投票并不能代表什么,真正做決定的人是雅伯尼大人,雅伯尼大人貴為庫帕領(lǐng)的領(lǐng)主,肩負著保障領(lǐng)民生命、財產(chǎn)安全的責任,最終做出決定、承擔責任的是雅伯尼大人,我們的想法,頂多只能給雅伯尼大人作為參考?!?p> 眾人紛紛點頭贊同弗雷的話,雅伯尼在短暫地露出欣慰的目光后,投向弗雷的目光愈發(fā)好奇,“弗雷,你支持哪邊?”
弗雷勾了勾嘴角,刻意賣起關(guān)子,“在表明我的想法之前,我先說一個發(fā)現(xiàn),這個發(fā)現(xiàn)是我傍晚觀察騎士叔叔、民兵叔叔帶著神殿的人回撤石堡時注意到的,我察覺到了魔獸的某種習性,如果合理利用這種習性,操作妥當,或許能夠讓我們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案?!?p> 被弗雷這么一說,眾人投在弗雷身上的目光更加專注了,作為父親的洛西,受夠了平日里弗雷說故事吊人胃口的那一套,催促道:
“弗雷,別吊人胃口了。”
弗雷笑了笑,“其實我發(fā)現(xiàn)魔獸會被特定幾種顏色的物體吸引,分別是紅色、藍色與黃色,如果我們充分利用魔獸的這個特性,或許能制定出一套將魔獸潮引走的計劃,但目前這個計劃僅停留在我的猜想上,這個計劃是否有實際的可行性,還需要進行試驗和實踐來證明?!?p> “你真有把握嗎?”雅伯尼驚得從座位上起身,瞪得像銅鈴一樣的雙眼注視著弗雷,迫不及待地追問,“弗雷,說說你的計劃!”
弗雷掃了一下在場眾人的臉,他們的眼眸中,除了驚訝外,更多的是對自己的發(fā)現(xiàn)抱著一種半信半疑的狀態(tài),畢竟在他們眼中看來,自己此時只是一個四歲半的孩子,一個孩子的猜測,幾乎沒有什么可信度。
其他人是否相信他其實沒有那么重要,只要作為領(lǐng)主的雅伯尼愿意相信自己,弗雷就有把想法推諸實際行動的可能。
弗雷的目光與雅伯尼相接,忽然有模有樣地學起先前洛西那樣,眾目睽睽下,向雅伯尼行臣子禮,“我以我的名字起誓,我所說的一切并非虛言,懇求雅伯尼大人準許騎士隊協(xié)助我進行一個試驗,以檢驗我的計劃是否有可行性。”
雅伯尼露出欣慰的目光,點了點頭,“吾,準了?!?p> “弗雷,趕緊說說你的鬼主意!”騎士長凱恩也坐不住了,起身催促弗雷將他的計劃全盤托出。
“在此之前,請允許我為各位大人分析一下目前的形勢,并表明在堅守石堡與突圍二者中,我的選擇?!?p> 話畢,弗雷踮起腳尖,爬到了石桌上,他把石桌當作了自己的舞臺,作為一個備受矚目的演講者,來到了石桌的中央。
“我猜測這次的魔獸潮,是因為魔獸原本的棲息環(huán)境發(fā)生重大改變,大批量魔獸遷徙引起的,由于魔獸潮的來襲,庫帕領(lǐng)又緊挨著歐德姆布拉河這條水源,庫帕領(lǐng)附近一帶,恐怕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會成為魔獸的棲息地,這意味著庫帕領(lǐng)周邊地區(qū),已經(jīng)不再適合人們定居生存了?!?p> 眾人紛紛點頭贊同,費曼更是看得目瞪口呆,他驚訝于弗雷作為一個還未到正式接受貴族教育年齡的孩子,為什么會知道連他都不知道的事情,費曼開始相信,或許村子里流傳“弗雷是眾神寵兒”的傳聞是真的。
難怪父親大人和凱恩大人,都如此看重弗雷!
“基于這方面的考慮,我認為我們應(yīng)該舍棄庫帕領(lǐng),尋找新的定居地,所以我支持突圍,即便舍棄世世代代的繁衍之地讓人倍感痛心,但按照目前的形勢,也只有突圍這條路才能為領(lǐng)民們謀求到長久的生存之計?!?p> 雅伯尼臉上的驚訝消失了,重新靠坐在主人座上,表情陷入沉思半響,重嘆了口氣,“弗雷,說說你的計劃?!?p> “簡單來說,領(lǐng)民組成的大部隊向你們口中的巴諾城進發(fā),在騎士中挑選人手組成死士,將沿途遭遇的魔獸統(tǒng)統(tǒng)往大部隊行進的反方向牽引,這個遷移計劃有許多細節(jié)需要敲定,前期有許多準備工作要做,具體的計劃,晚些我會書寫成一份草案交給您過目。”
“弗雷,你不是只能進行簡單的書寫嗎?”平日里負責教導弗雷讀寫的夏莉,露出不解的表情。
“呃……”
這個問題恰好揭到了弗雷的短板,他的意識在這個世界中醒來也就過了半年的時間,雖然他竭力用各種方式、通過各個渠道汲取關(guān)于這個世界的一切信息與知識,也非常用功地學習讀寫,但他目前的讀寫能力,絕不會超過一個剛接受滿貴族教育一年孩子的水平。
弗雷撓起后腦勺,尷尬地笑了笑,“我可以請大人協(xié)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