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章 神鐘怪奇談

　　次日正好是五月十九。

　　龍昊看了看屋頂?shù)闹刖W(wǎng)：“恰好又是審案日。”

　　大約巳初（上午9點）時分，應(yīng)龍昊請求，知縣帶領(lǐng)著典史屠青云并兩位捕快，以及前番控告他的王家姑爺吳懷恩，一同來到柴房。

　　只見里面柴草、破衣、廢舊兵器等散落四處，其實就是個雜物間。而在房間正中，還擺著一張書案，上面坐著一口約半米高的老舊鐵鐘，也是龍昊在這房里里找到的舊物。

　　典史屠青云不爽道：“龍昊！縣尊讓你反省，你就是這么反省的嗎？案子沒查清楚，還敢讓縣尊來這種地方聽你說話，一個人拜把子——你算老幾啊你？”

　　龍昊趕緊解釋：“稟縣尊，這幾日我在這里日夜反省。許是反省的心誠，竟然得了這口神鐘。它讓我有些話必須對大老爺講清，才能消除我的罪孽?！?p>　　知縣不屑道：“不要裝神弄鬼，你且告訴本官，何謂神鐘。”

　　龍昊忙又說道：“是這樣，小人這幾日在這柴房里面苦思，到底要如何洗脫我的嫌疑。前三日一直沒有所得，直到昨天晚上，我在睡夢之中突然聽到一陣佛號。小人驚醒時，才看見這口神鐘竟然在夜里發(fā)光，還有個聲音念叨什么‘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認(rèn)得前罪、方消今難’。

　　小人心中怕極了，縮在一旁，它自個一直念了三遍以后，才收了佛光、不再言語。小人壯著膽子查看，沒想到我剛湊到跟前，神鐘又開口道‘有罪之人、觸鐘而鳴’。我聽了便伸手摸了一下，果然一摸便響，不摸便停！

　　小人心中更怕了，知道我的事情終究是隱瞞不過，便向神鐘磕頭，祈求他饒了我的罪吧。神鐘便說‘凡間之事，你且向知縣訴說。他乃上界仙人下凡，來人世間專斷不平之事。你且認(rèn)罪，他自會公斷’。”

　　屠青云聽了這話便想罵，但又沒有好說辭，憋得難受。

　　龍昊又道：“小人苦苦求告，說小人的罪太大，若公斷就涼了，不是......就萬事皆休了。神鐘便讓小的主動出首，講出同謀之人。才可以減輕我的罪責(zé)?！?p>　　龍昊一邊說一邊努力地擠眼淚，而屠青云聽到有同謀，終于有機會開口，趕緊罵道：“混賬東西，這么說王家的案子真是你做下的？”

　　“是小子我！”

　　“你說你還有什么同謀之人？還不如實招來！”

　　龍昊便跪倒道：

　　“請大老爺、四老爺明察。小人害了王家老爺是真，但我一個外人，如何能輕易害死他家老爺。辦成此事須有同謀，而同謀者，便是王家的姑爺——吳懷恩?！?p>　　“一派胡言?！?p>　　沒想到這王家姑爺?shù)褂袔追执髮⒅L(fēng)，聽了龍昊攀咬，卻并不怎么慌亂。

　　只淡淡地駁斥了一句，又向知縣拱手道：“稟縣尊，龍昊此言蹊蹺。他先前懷疑在下，一口咬定是在下殺害了我家老爺?，F(xiàn)今又突然改口，我料定必有什么陰謀，請縣尊勿要輕信?！?p>　　龍昊忙又插嘴：“不是我突然改了說辭，實在是神鐘叫我認(rèn)罪。”

　　吳懷恩又道：“愈發(fā)離奇了，一口鐘如何能夠發(fā)光、又如何開口教你，簡直是天方夜譚?！?p>　　龍昊道：“小人曾反復(fù)試過，但凡小人伸手觸碰，神鐘便會響，不妨當(dāng)場試一下，看到底靈不靈驗。”

　　楊清不置可否，看了看屠青云。

　　老屠秒懂，知縣的意思是：神鐘這種東西，恐怕還是有點扯淡，我不能明確說行，以免出了偏差要負(fù)責(zé)任。但我也不想明確反對。

　　于是屠“主動”進言道：“老爺，試一下也不打緊。到底有無神異，片刻豈不揭曉?！?p>　　楊清滿意地點點頭。

　　老屠便喝到：“混賬玩意！那便趕緊演練演練。若不響時，剁了你這雙爪子！”

　　龍昊彈起身，拱了拱手：“是?！?p>　　他緩緩走到桌子后面，舉起雙手，先正面示人、再背面示人，示意自己手上沒有東西：“各位，都看清了。當(dāng)我手掌覆上，鐘便會響?！?p>　　然后他將左手自然放下，再把右手在空中來回幾遍，繼而緩緩向鐘身落下。

　　眾人倒真被他這一連串的前搖勾起了好奇，注意力都匯聚到了他的右手上。

　　眼見著那手掌逐漸落下，近了......近了......更近了。終于，完全貼上了鐘面。

　　“咚、咚”——鐘，真的響了。

　　除了楊知縣以外，所有人都戰(zhàn)術(shù)后仰。

　　龍昊又抬起手掌，響聲便停。再落下，又響起，如此往復(fù)三次，以示靈驗。

　　“嫩娘哩，真的有神仙??？”莫俞王湊上來也試了試，他摸了兩回果然就沒觸發(fā)鐘響。

　　龍昊十分得意，問知縣：“怎樣，大人？”

　　知縣仍是白眼一翻：“什么怎樣。就算這鐘確實靈驗，跟案子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龍昊面色堅毅地回道：“小人想讓吳懷恩也來摸一下此鐘，他前日懷疑小人有罪，而小人也懷疑他有罪。究竟誰有罪，現(xiàn)在有神鐘在這，不妨讓老天爺證明我倆的清白！”

　　旁觀半晌的吳懷恩一聽這話便心中暗驚，他心中有數(shù)——這里面肯定有圈套，不能上當(dāng)！但到底是什么樣的圈套，一時卻頗廢思量，想拒絕又苦于沒有正當(dāng)理由。

　　龍昊見他猶豫便催促道：“別尋思了，有罪沒罪聽神鐘的，過來吧你！”邊說便粗暴地一把將吳懷恩拉過，站到了龍昊剛才的方位，也就是背靠著墻，面朝著桌子（神鐘），以及桌子前面的眾人。

　　吳懷恩推脫不過，一咬牙，便也學(xué)著龍昊的樣子摸了鐘。但吊詭的是，神鐘卻并未發(fā)聲。

　　柴房里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吳懷恩倒并不覺得有多放松，仍然眉頭緊皺。

　　而屠青云卻當(dāng)先發(fā)問：“這怎么回事？你不是說你和他是同謀嗎？怎么你摸響了，反倒他摸不響？”

　　龍昊挑眉一笑，走到桌后將吳懷恩的右手攥住，看了一眼便道：“這就要問王姑爺自己了，這鐘上我預(yù)先涂了墨，我和莫捕頭摸后都沾了一手黑，為什么王家姑爺?shù)氖稚蠀s干干凈凈？”

　　這時莫捕頭才嫌棄地擦手，而龍昊則將吳的右手用力舉起、示于眾人，問道：

　　“請問，你為什么不敢摸這口鐘？”

　　吳懷恩被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支吾道：“那是因為......我......你、你......”你特么故意把我拉到桌子后面，給我作弊的條件，好故意害我？

　　龍昊笑瞇瞇地看著他：“編，你趕緊編。但不論怎么編，我只問你，你在心虛什么？”

　　說完不等吳懷恩現(xiàn)編，又趕忙向知縣拱手道：“稟縣尊，小人無能，前番被這賊子耍弄，沒有找到他作案的鐵證。但他心虛不敢摸鐘，必然是兇手無疑！”

　　吳懷恩滿頭大汗，他確實是心虛才不敢摸鐘。因為他明知道龍昊與案情無涉，他能摸響，絕對是有陷阱，但沒想到陷阱是這樣？身在這個科學(xué)尚未流行的年代，他不敢賭。便假意觸摸，實則并沒有貼上鐘面。

　　此時百口莫辯，在短暫的天人交戰(zhàn)后終于崩潰，雙膝一軟跪地道：“是我害了我家老爺?！?p>　　龍昊喜上眉梢，知縣卻仍是比較不屑地一笑：“你倒會師法古人。”

　　旁人不解此意，龍昊趕緊拍上一句道：“縣尊淵博！量吳懷恩這半吊子便不知道這個掌故。”

　　屠青云聞言又特么怒了，瞪視著龍昊。

　　楊知縣對眾人解釋說：“此乃宋人沈夢溪所著《夢溪筆談》中的一則趣事，講一位新任縣令叫陳述古，聰明過人。令一群疑犯摸鐘斷案，中有一人心虛不敢摸，遂被查出。”

　　眾人這才恍然，知縣又問：“不過你是怎么做到讓鐘發(fā)聲的？”

　　龍昊適當(dāng)謙虛道：“都是些笨辦法?！?p>　　他奮力將鐵鐘搬起，只見里面是一個高筆架，不過掛的不是筆，而是三根木塊，木塊的一端纏有細(xì)線。

　　龍昊預(yù)先將線的一頭，通過鐘沿的缺口伸出鐘外。書案的邊緣上多的是鏤空的雕花，正好綁上線頭，并系活扣。

　　三根懸木在線的牽引下，全被扯住。但當(dāng)龍昊跟眾人演示時，他將左手自然垂下，只留右手示人、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卻偷偷用左手解開線扣，木塊便在力的作用下，自然就會向鐘壁撞去、發(fā)出聲響。

　　龍昊當(dāng)眾演示了三次，剛好用完三根木塊。待到吳懷恩站到那里時，不僅木塊都已歸位懸空，無法再撞擊鐘壁。而且細(xì)線也因為長度原因，被拉扯回了鐘內(nèi)，掩蓋了痕跡。

　　這番操作經(jīng)他昨晚反復(fù)嘗試，此時果然博得知縣一笑：“算你還有幾分機智?！庇种甘镜溃骸皫弦煞?，回大堂審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