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向文爺爺奶奶的生日,宋向文記不住,是真的,宋向文爺爺奶奶過生日的時候,兩個姑姑和姑父會帶著孩子一起回娘家。但是劉二姐原本就跟婆婆關(guān)系不好,還跟兩個姑姑打過架,發(fā)生在電視劇里面的情節(jié)都曾經(jīng)真真切切地發(fā)生在劉二姐的身上,婆婆和公公過生日是從來不會去的,她不想在這個時候過去打架,也不想看那些人給自己擺臉子。宋召華也是不怎么去的,爹娘過生日宋召華不會留在那里吃飯,早些年宋召華和劉二姐剛結(jié)婚的時候,沒過幾天宋召華就去了青市的船廠打工,留著劉二姐這個新媳婦在家里,那個時候還是沒分家的,劉二姐和公婆公用一個院子,走同一扇門,睡覺的屋子不一樣而已。沒有宋召華在家里調(diào)和婆媳關(guān)系,兩個人的關(guān)系就變得越來越僵硬,在結(jié)婚之前,宋召華每個月從船廠里面開的工資,全都給了母親朱秀蘭。劉二姐理解,她結(jié)婚前打工掙的錢也全都給了王娥,但是結(jié)婚之后,她就把工資拿在了自己手里,自己有家了,也得自己過日子了。但是朱秀蘭不這么想,結(jié)婚之后,宋召華的工資還是全部上交,到了朱秀蘭手里,朱秀蘭還想要兒媳婦的工資,劉二姐不給,兩個人就又多了一層矛盾。
在青市打工的宋召華不知道家里面的情況,他沒有手機,只有碼頭上有電話,但是家里面也沒有座機,打不了。就只能靠著寫信來跟母親朱秀蘭了解家里的情況,每個月也是把工資放在信封里面,寄回家。孫秀蘭就在信上,把兒媳婦說成不養(yǎng)老、不聽話的代表,所表達的意思就是,你這媳婦,娶錯了,她不是個東西。宋召華對劉二姐并不能說了解,結(jié)婚之前兩個人也沒見過幾次面,他也沒去過劉二姐家?guī)状?,兩個人經(jīng)人介紹認識,那時候劉二姐都快三十歲了,已經(jīng)成了農(nóng)村里面徹徹底底的老姑娘,好不容易有個能看中的,家里條件差點也無所謂了,兩個人就很快確定了婚期,結(jié)了婚。宋召華相信自己的母親說的話,他記恨劉二姐,記恨他不善待自己的母親,氣的他不回家,在青島一住就是兩個月,兩個月回趟家,也不跟劉二姐多說話,住幾天就回去繼續(xù)打工。也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有了宋婷,這才把宋召華從青市拉回來。
宋召華回了家,因為有了閨女,就和自己的爹娘分了家,六間房,自己四間,爹娘兩間。慢慢的,宋召華才知道原來母親寫給自己的信,上面說得話是不真實的,那只是母親眼中、心中和宋立典拿著筆的手中的劉二姐。他也知道了,他不在家的時候,兩個姐姐和姐夫一起打劉二姐,劉二姐就一個人和四個人撕扯,還不斷地對遠處站著的婆婆說著臟話,誰都知道對長輩說臟話是不對的,但是劉二姐真的忍不住,她太委屈了,他從劉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家里嫁到了宋莊倒數(shù)數(shù)一數(shù)二的家,受盡了委屈,又沒有人說,宋召華不信他,也不給他好臉色。她曾經(jīng)想過離婚,大不了做一輩子老姑娘,這種念頭,隨著懷孕,也就慢慢的吞到肚子里去了。知道了事實的宋召華,慢慢的不和兩個姐姐過多的來往,慢慢的也不怎么去爹娘家。爸媽過生日的時候,像是母子連心一樣,宋召華不過去,朱秀蘭和宋立典也不叫,兩個姐姐全家人在宋立典的炕上盤腿吃菜肴,宋召華和劉二姐在家里抱著宋婷自己蒸飯吃。宋向文小的時候,曾經(jīng)幾次在爺爺奶奶過生日的時候去過,在那里吃飯,他印象中最深刻的,是不好的記憶。那一年奶奶過生日,他看著姑姑們都回來了,還帶著哥哥姐姐一起,他是從來不知道上一代人的恩怨的,那個時候,沒人給他講,他也看不出。他就興沖沖地上躥下跳,在奶奶家手舞足蹈可開心了,能吃蛋糕,還能吃好飯。
到了飯點,菜肴端上了炕上的小桌子,宋向文想上去吃,他從炕的一端,扒拉著炕沿,使勁用胳膊把身體撐起來,還是嘻嘻哈哈的嘴里發(fā)出“哎呦哎呦”來表示上炕的費勁。正當他要爬上去了,眼睛已經(jīng)看到了小桌子上琳瑯滿目的山珍海味了,一雙手把他推了下來。是二姑父,他當時就坐在宋向文打算爬上去的一側(cè),正在對著對面坐著的宋向文的爺爺,最里面是大姑父,三個人抽著煙,聊著天,都沒有看到宋向文打算爬上來吃飯。等到宋向文的二姑父被宋向文伸的手碰到了,他才知道宋向文要上來,就把左手上的煙夾到了右手,左手推了宋向文,宋向文被推,向后一退,倒是沒掉下去。二姑父又說了一句“滾滾滾趕緊滾。”宋向文抬眼睛看著,二姑父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冷漠、淡然,像是炕上坐著的其他兩個男人一樣。宋向文退下來,不是自己退的,大姑抱下來的,大姑讓他出去玩??墒且呀?jīng)要吃飯了,去哪里玩。宋向文就走出了奶奶家的小柴門,靠著門口粗大的銀杏樹。奶奶給自己買過零食啊,而且還在乘涼的時候給自己扇風了,怎么這次就看不見了。宋向文生氣了,哭了,罵,嘴里使勁罵,罵二姑父的爹娘,他太小了,還不會那些罵人的話,只會兩句,就重復著,句句帶著二姑父爹娘,想著能不能把他罵死。從那之后,宋向文的腦子里面就沒有關(guān)于爺爺奶奶生日的記憶里,他記得透過墻上的縫隙看到了小院子里的人,聽到了歡聲笑語,只是沒有他的罷了。
不記得爺爺奶奶的,他卻記得姥姥姥爺?shù)模牙言谑罴?,姥爺?shù)纳站驮诎嗽率瀹斕?,很巧的日子。也就是這年的八月十五,宋召華一家又全都來到了劉莊,給劉萬過生日。這次,劉立坤沒有帶著宋向文去捅馬蜂窩,也沒有帶著他去下棋,沒帶著他到處逛。兩個哥哥都多了一件玩具,是滑板,但是只有兩個輪子,跟宋向文印象里面四個輪子的滑板不一樣。哥哥們騎的滑板,需要腳腕扭動,讓車身來回傾斜,就能很快地向前移動,一定要很好的保持好平穩(wěn),宋向文試了試,站都站不住。兩個哥哥騎著滑板車從劉明的超市門口,騎到了北嶺的馬路上,宋向文就跟著跑到了北嶺的馬路上,兩個哥哥又順著大長下坡滑到劉明家超市門口,宋向文就又跑到了大舅家的超市門口。兩個哥哥來回騎,宋向文來回追,類的他滿頭大汗,兩個哥哥還讓宋向文跟他們比賽,看看是宋向文跑得快還是他們的滑板快。從宋向文到了姥姥家開始,除去了中午在姥姥家吃飯和蛋糕的時間,他都在外面追滑板,他很喜歡這個能夠讓人好像腳底生風的玩具,但是他不會,除了滿眼羨慕的看著、追著,他做不了任何其他的事情。
等到下午,在大人們在姥姥家的小屋子里面談完了天、說完了地,兩個閨女和女婿就該帶著孩子回家了。回家的時候,宋向文看到了爸爸的摩托車上綁著一個黑色的包裹,長長的,是大舅拿出來的。宋向文是等到爸爸媽媽都各自上了各自的車才從哥哥家的里屋走出來,剛出來,小舅對他說“歐呦,文文來了昂,來,給他打開看看吧?!彼蜗蛭暮芷婀?,什么東西是讓自己這個小孩子看的,大人們聊的都是他聽不懂的,什么土豆的品種了,誰家做生意被債務(wù)壓垮了,誰家的閨女啥時候結(jié)婚又啥時候有孩子了,亂七八糟的什么都能說,說出來的人名和地名聽的宋向文一愣一愣的。平常劉二姐從宋向文姥姥家?guī)У臇|西,有沒吃完的菜肴,有大舅超市里面賣的好的蔬菜種子,還有兩個表哥穿不上的衣服,送給宋向文了。大舅把車上的黑色包裹拉開一個口子,拿出來了里面的東西,確確實實是給宋向文的。是一個滑板,紅色的,還刻畫著喜羊羊的卡通形象,和兩個哥哥的不一樣,頭是尖尖的,像是火箭,尾部跟火焰一樣分了叉,全新的,沒有沾染上一點塵土。姥姥上前摸了摸,像往??滟澦蜗蛭牡囊磺幸粯?,“你看看,多好看,大紅色還喜慶,文文真有福氣了?!?p> 滑板是宋召華向劉明家買來的,七十元錢,進價給的,賣的話得賣一百多,劉明就進了三個,還沒賣出去,就全給自己家里的孩子們了,也算是很有銷量了。大人們在炕上說著家長里短的時候,三個孩子在外面玩,兩個在前面騎著滑板,一個在后面跑,透過姥姥家的窗戶,劉二姐看到了,也聽到了外面的笑聲,聽到了宋向文喘著粗氣的聲音,她開口問自己的弟弟這些滑板是不是他家里賣的。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劉二姐又問出了家里還有沒有新的滑板,還是肯定的答復,劉二姐直接就坐在炕上,通過口頭,完成了這筆交易。自己家孩子確實沒有什么玩具,連自行車也沒有,每天就是出去圍著村子來回跑,現(xiàn)在孩子正是頑皮的年紀,精力這么旺盛,而且兩個哥哥都有,宋向文一看上去就喜歡,給孩子買一個,劉二姐覺得不算亂花錢。
帶回家的滑板,宋向文就在家里的屋子里面學了起來,宋向文家有四間屋子,本來是大小差不多的四小間。宋向文家住的房子是劉二姐結(jié)婚之前的了,那個時候,家家戶戶沒多少柴火,也沒什么保暖的設(shè)施,生爐子用的煤更是貴。所以那個年代蓋的房子,都有一個特點,屋子小,窗戶小,就是有一個大炕,就是為了冬天的時候能夠留住溫度,能夠暖和。過了幾年,柴火是不愁了,冬天倒也不用怕屋子里面太冷,劉二姐就覺得屋子太小了,太悶了,冬天的問題解決了,夏天這屋子小窗戶也小,沒法睡覺。在忍過了一年的盛夏之后,劉二姐和宋召華找了宋向文的大姨夫,大姨夫帶著人,把兩個屋子中間的墻砸掉,重新吊頂,兩個屋子變成一個,就寬敞多了。這個大屋子,就是宋向文家睡覺和吃飯看電視的地方。屋子的四分之一是一個很大的炕,宋向文家四個人,炕就寬敞些,跟炕平行的四分之一,是茶幾,底下一般放著暖瓶和咸菜桶還有一些花。剩下的,放了衣櫥、電視。屋子里面就剩下了并不寬敞的長長的一條路。宋向文就在屋子里面,用短短的距離,一趟一趟的學會了滑板。
宋向文一直覺得幾個朋友里面只有自己有滑板,他就從來都不帶出去玩。直到有一天,幾個伙伴來自己家玩,孫奧看到了放在炕前的滑板,來了興趣,說“你也有個滑板,我試試你這個來?!闭f罷,都沒有用手扶著墻,就上去騎了一段。宋向文騎的時候,都是要先扶著墻,讓自己整體站在滑板上,然后再用手用力推墻,反作用力就把他推了出去,從小宋向文的平衡感就不好,平常有時候站著站著都能不留神差點摔倒,走路走不直也是經(jīng)常,所以他最害怕也最不擅長這樣??吹綄O奧如此,就像是看到了一個滑板的高手,而且那時候,確確實實也只有他們兩個人有滑板。所以,兩個人自此就經(jīng)常找在一起,就在宋向文家前面的胡同上玩。宋向文的胡同是土路,玩不了,東墻外面的水泥路已經(jīng)多年了,坑坑洼洼的,滑板輪子小,容易絆著,而前面胡同的水泥路,是前幾年剛修的,那時候村里人還自發(fā)參與到水泥路的修葺中,宋向文親眼見過的。水泥路從西邊的柏油馬路一直到村東快了到東河的地方,很長很長,究竟多長,宋向文也不好說,反正來回騎滑板需要十五分鐘差不多。
而宋向文家東墻外的水泥路和這條水泥路交叉的十字路口,又每天都有很多人站著閑聊,成了宋莊后街他們這條胡同的CBD似的,天氣尚好的每天下午,都會有很多老太太拎著馬扎,在路口坐著閑談。宋向文和孫奧就在這條路上來回穿行,向西到了村里人們倒垃圾的灣,臭烘烘的,向東就到十字路口,他們不想從一群老太太中間穿過去。
宋向文和孫奧,在這條路上,把滑板的輪子慢慢的磨平了,他們也學會了很多其他的玩法。坐在滑板上,用手左右撐地向前,或者跪在滑板上,用手發(fā)力,跪著速度比平常騎著還要快。他們還學會了翹板,把一只腳放在滑板最前面,后面一直腳抬起來,滑板就會因為前面過于重而翹起來,但是他們不敢弄太久,怕摔倒,只是一瞬間,后輪子就重新著地。村子里面有一個人最厲害,能把前面翹起來,而且一直翹著,等到地面摩擦滑板后面讓滑板徹底沒了動力,才停下,特別帥。
除了快樂,這條路上也曾留下過淚水,大半都是兩個人不知道自己斤兩胡亂玩造成的。孫奧曾經(jīng)為了大秀漂移,從滑板上飛出去,頭撞在地上,倒是沒大事,就是頭破了,流出了血,哭著回去找爺爺去了,宋向文一個人也沒意思,就只能回家了。宋向文曾經(jīng)在靠近灣邊的下坡為了快速拐彎,用力過猛,滑板被他蹬了出去,人斜躺在地下,胳膊肘擦破了,流了血,火辣辣的疼,宋向文就回家找宋婷要了幾塊錢,自己跑到衛(wèi)生室去買了兩個創(chuàng)可貼沾上。
兩個人共同的宿敵,就是灣邊的下坡,坡度不小,滑板速度很快,但是水泥路就這么寬,怎么能夠很帥的突然轉(zhuǎn)向,就成了兩個人一直追求的神技。無論是從左邊向右拐,還是從右邊向左拐,都會因為速度太快,轉(zhuǎn)彎半徑太大而差點掉進路邊的排水溝里。兩個人每天除了來回滑,就是在這里死磕,一屁股坐在地上、胳膊肘撞在地上、膝蓋擦出血,都是每個周會有的,兩個人身上,也永遠都不缺傷疤??墒堑搅俗詈?,倆人還是沒能找到正確的方法,滑板的輪子被徹底磨平了,劉二姐不給宋向文買新輪子,宋向文就不玩了,滑板也已經(jīng)壞了,中間扭起來不滑,騎著費勁。到最后,宋向文的滑板就低價賣給了下街收廢品的,買了幾塊錢。后來,灣平了,蓋上了房,坡也緩了,路也變寬了,而且重新修的水泥路,東墻外都修了,很平,很適合滑板,但是宋向文再也沒看到又人在路上玩滑板了,他也再也沒看到有好多老太太拿著馬扎坐在路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