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中參雜些辣味,是孤兒院自制的驅(qū)蟲劑,效果一般,聊勝于無。
李本很想說,邰老師,別浪費酒精了。
可是一張口,沒聲音,急得她猛睜開眼。
自己在哪?
上方是二塊水泥板,搭成一個三角形狹小空間,堪堪擋住身體,上面全是驅(qū)蟲劑的味道。
記憶隨著目光所及一點點回籠,別墅……救孩子……搶空間……密集的槍聲……
這里不是孤兒院,也不是別墅的房頂。難道自己失憶了?不然怎么解釋眼下的情況:沒被打死,沒被火燒死,躺在水泥棺材般的地方,身下墊著毯子,被仔細包扎好的雙腿……身邊有飛板和西瓜刀,卻沒有空間鈕。
摸摸額頭,還在發(fā)燒,難道是幻覺?
閉上眼,平復了下復雜的心情,再睜開,還是一樣的環(huán)境,一樣的物品。
沒有失憶,也沒有產(chǎn)生幻覺。
自己還活著!
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物資沒了可以再找,空間鈕沒了也能再搶回來。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嗡嗡嗡嗡嗡嗡!”手腕上的通訊器忽然震動起來。
使勁將淚意壓下,脆弱和悲傷得藏起來,她永遠都是堅強的李本。
沒敢開視頻,語音通訊中是蔣青急切的聲音,“本姐,你在哪?陳大虎要闖孤兒院?!?p> “陳大虎怎么又來了?電網(wǎng)拉到最大功率,你們幾個都躲起來,別開門!”
“門已經(jīng)開了。院長有個朋友來看他,他們就跟著一起沖進來了?!?p> 王八蛋!三天二頭的,還沒完了是吧!回想起別墅里發(fā)生的一切,恐慌襲上心頭。
燒,殺,搶,掠。
亂世的標準配制。
抄起飛板,往上一趴,竄出廢墟,直直向孤兒院沖去。
寒風呼嘯,寒氣逼人,身上的熱量不經(jīng)刮,沒一會就被層層剝?nèi)ァ@畋竞芟胫酪粋€問題:“我出來多久了?”
這個問題讓蔣青神情一滯,“本姐,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時間!”李本不想廢話,寒氣直往嘴里灌,每張一次口,都是一種折磨。
“49小時。”
二天多了,怪不得陳大虎敢上門。
著火的別墅,女人絕望地尖叫,孩子頭破血流的慘狀。
孤兒院里老的老小的小,能好到哪去?
李本更加心急如焚,飛板直接闖進百米航道內(nèi)。
寒風肆無忌憚地收割著她的體溫,氣流張牙舞爪地阻撓著她的速度。
血液,脂肪,肌肉,一點點變得僵硬。這下,燒肯定退干凈了。自嘲歸自嘲,手卻緊握西瓜刀,一場硬仗,靠這身體肯定不行,一定要靠氣勢。
終于,孤兒院兩扇半開的金屬大鐵門出現(xiàn)在眼前。
飛板裹挾著寒風和怒火沖進了敞開的院門,西瓜刀高高揚起。
院內(nèi),被人推倒在地的邰威正在爬起,顫顫巍巍的邰院長舉起拐棍高喊:“你們別出來,都不許出來!”飛車內(nèi),淚流滿面的小人用手拍打著窗戶。
掙扎,爭搶,死亡,火光沖天。眼前的場景與別墅里的打砸搶重合在了一起,讓李本目眥欲裂,揮刀就砍。
“啊啊啊!”一個正砸房車的瘦小男人,手臂和手上的鋼管掉在地上。
飛板撞翻另一人,李本撞上車門,腳下一松,飛板摔入車底。眼見就要摔倒,她咬牙揮動雙臂,西瓜刀朝著腳邊之人插去。
才要爬起的人躲避不及,一刀穿肩,重新倒回了地上,血腥味很快在院中彌散。
借著一刀反彈之力,李本堪堪站穩(wěn),靠著車門,擋在了院長身前。
院里所有人都被這眨眼間的變故驚住。
雙目如炬,李本雙手死死握著冰冷刺骨的刀柄,剛才二擊,凍僵的雙臂震得失去了知覺。唯一慶幸的是,傷口處被凍得感覺不到疼痛。她將所有人掃視一圈,最后定在陳大虎臉上。
“滾!”臉部被凍僵,從聲帶中擠出一字。聲音不大,口氣冰冷,清晰傳遞出她的狂怒。
被惡狠狠的眼神瞪得一哆嗦,高出一頭的陳大虎卻連退二步。瞳孔驟縮,難怪先前她能把那幾波上門搶劫的人給殺退,這瘋子也太兇殘了吧。說殺人就殺人。
見陳大虎眼睛還在咕嚕亂轉(zhuǎn),李本不敢再等,咬牙向前二步,指尖用力,西瓜刀直捅過去。
鋼管一揚一擋,“哐當!”陳大虎嚇得再次后退,手發(fā)麻,西瓜刀上的血腥氣撲面。他趕緊討?zhàn)垼骸鞍?,阿本,有話好好說,你,你先把刀收了。”
在西郊片區(qū),提起李本,可能不是所有人都認識。但要是說“小瘋子”,沒有人不知道。她七八歲起就敢掄著棍子和人干架的,挨打了流血了,從不哭。打輸了也不告狀,只等著下次打回來就是。更讓大家無可奈何的是,她殺人也不犯法,因為,她有精神病。
那時候都不敢招惹她,現(xiàn)在沖上去不是送死嗎?
在陳大虎胡思亂想時,李本緊緊握刀的手臂更加酸痛。可她仍舊咬牙堅持,西瓜刀穩(wěn)穩(wěn)指著他的面門。原本極為漂亮的杏眼此時瞇成一條縫,像盯住獵物的猛獸般,要給對方致命一擊。
殺了他們!是她腦中唯一的念頭。
要不是凍僵的身體不聽使喚,她肯定已經(jīng)沖了過去。
就在此時,一個溫熱的身體從后靠近,是邰院長,“阿本阿本,深呼吸,深呼吸,”說著還示范著張大嘴巴一吸一呼。他看出了李本精神的不對勁,擔心她失控,趕緊做心理輔導。
輔導她還不行,需要將誘因消除,“誤會誤會,都是誤會。已經(jīng)說開了,說開了就好了,是吧?”最后二個字是沖著陳大虎說的,還對他眨了眨眼。“好了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大家都回去吧。阿本別氣,別氣啊?!?p> 說著伸手就拉她,只是碰到她身體時,邰院長神色一變。
李本僵硬且冰涼。
陳大虎嘴上打著哈哈,“是啊是啊?!毙南轮?,是走是留?眼珠轉(zhuǎn)了圈,與暗處的目光對上。那目光向李本處一瞥。陳大虎立即再看,李本的臉被亂七八糟的頭發(fā)蓋住大半,可是,嘴唇發(fā)紫,身體全靠在房車上,雙腿正在發(fā)抖。
好?。⌒’傋硬铧c把他們唬??!陳大虎立即雙眼一瞪,話鋒一轉(zhuǎn),“兄弟們,別怕,上!”說著舉起鋼管,狠狠朝著李本抽去。
眼睜睜看著鋼管對準李本的腦袋就下來了,邰院長將人往后使勁一拉,李本的肩膀還是重重挨了一記,西瓜刀掉進車底,人也摔倒在地。
邰院長目眥欲裂,孤兒院里的孩子都是他的心頭寶。讓他眼睜睜看著別人傷害李本,無論如何也沒法忍。
不能讓李本受到傷害的念頭像股無形的火焰,熊熊燃起,燒得他渾身顫抖,燙得他大腦暈眩。
扔掉拐棍,跪倒在地,死死地護住李本,嘶聲力竭地喊:“不許傷她!她還是個孩子!求求你們,別傷她!要打就打我吧!”
陳大虎他們沖進來時,他只是講道理
陳大虎他們開始搞破壞時,他只是阻止。
陳大虎他們想砸開房車搶物資時,他只是反抗。
沒想到,眼見李本要被傷到了,他忽然哀求起來。滿臉是淚,如悲戚的老鳥,死命護住自己的孩子。
酸楚,是躲在暗處的田愷此時最深切的感受。像是有一股大力,篡緊了他的心臟。還有個聲音在腦中痛斥:怎么能讓他受傷呢?他只是個手無寸鐵的老人家呀。
直面邰院長嘶喊的陳大虎更是差點掉下淚來,自己在干什么?自己還是個人么?高舉的鋼管,怎么都落不下去。
田愷不明白一向鐵石心腸的自己,怎么忽然就心軟了。腦子沒想明白,身體卻更快做出反應,高舉光彈槍,沖出來,對著陳大虎等人怒喝:“站??!再不滾,別怪我不客氣了!”
陳大虎如釋重負,太好了,這下不用糾結(jié)了,撤。
撤到院門處,回頭與田愷的目光對上,心頭一凜,不行,不能這么爽快地走,趕緊放狠話:“你們給我等著,看別人能護你們多久!院子是我的!我肯定會要回來的!”
見田愷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陳大虎才領著人呼啦啦離去。
他前腳離開,李本后腳就被大家七手八腳地抬進屋內(nèi)。
“快,阿然,你快把她褲腿剪開,怎么有血。阿威,你輕點,輕點放。阿青,快查查怎么治。阿波阿遠,你倆去拿毯子,倒熱水,把藥都拿來?!睕]想到李本傷得這么重,嚇壞了邰院長,他顫抖著聲音,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李本千萬不能有事。
收起光彈槍,田愷湊近看李本,凍得發(fā)紫的臉,褲腿下,是包嚴實的繃帶。
命真硬。
邰院長一見他,立即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老田,你快幫我看看,阿本,阿本怎么治?”
一天后,李本終于從昏迷中醒來,外傷好得七七八八。大家即高興又緊張,所有人都回避著她的目光,也不讓她出艙。
又躺了一天,再沒人能攔住完全康復的李本。
她也終于發(fā)現(xiàn),孤兒院變了天。
“你拿咱們的院子去借醫(yī)療艙?”李本不可置信。
“還,還有藥?!臂⒃洪L硬著頭皮解釋,“換了你一條命,值得值得。老田花了很大力氣才借到醫(yī)療艙的,咱們不能讓他為難不是。再,再說,陳大虎一直,一直想把院子討回去?!?p> 陳大虎為什么想要院子?!因為院子被改造過!單是千辛萬苦淘來的設備,都抵得上兩架蔣青的定制飛車了。更別說,所有設備上連接的智能系統(tǒng),是從空間管理署竊取的國家機密。陳大虎想方設法要院子,你們卻把院子拱手送人!
覺得自己被氣得七竅生煙的李本,緊緊咬著下唇,心疼得想把所有人都揍一頓。為了這個家,她花了多少心力?!
為了把陳大虎他們趕出去,她連命都差點搭上!
他們到好,背著她,連問都沒問一句,就把院子讓給了別人!
他們知不知道,如今亂世,這樣一座安身立命之所,千金難尋!
不就是藥么?沒了又如何,她還不能靠自己抗過去嗎?!
“啪啪!”邰院長狠抽自己二下。要問他最怕李本做什么,不是發(fā)火,不是打架,而是這樣一聲不吭地憋著。這可是會憋出大問題的。
但他也知道,說什么最能讓李本心軟,“怪我,是我沒本事。我知道,孤兒院如今能安穩(wěn)度日,全靠你和阿青撐著。以后我什么都聽你的,阿本,老師什么都聽你的?!?p> 一抹眼睛,李本沖出房車,沖入院長辦公室——現(xiàn)在是田愷的辦公室。
田愷打量著眼前的小姑娘,剛成年,稚氣未脫,但眼中的狠厲勁卻讓人不敢小覷。他預想過,李本醒來后會反悔,畢竟這院子的價值遠超那點藥。
但他并不擔心,星神教也不是吃素的,到嘴的東西,怎么可能吐出來。
再說,因為這件功勞,他已升為教員了。亂世以來,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爬到現(xiàn)在的位置,怎么愿意讓那些努力白費。
司璞麟
老田:到嘴的鴨子,怎么可能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