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章 過往
看著掩飾不住低落情緒的安和，方焦臉上始終保持的笑意濃郁了幾分，就在他想要再說些什么的時侯，袖中突然傳來的動靜便打斷了他的動作。
“師父，你怎么了？”察覺到方焦突如其來的僵硬，梔安在有些疑惑的抬頭看向了他，而方焦則是在回過神來后微微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袖口，讓一條小巧玲瓏的白蛇從中探出了半截身子。
“是你白師父回來了，她還給我?guī)Щ亓它c宗門內(nèi)的消息。”
“白師父？宗門內(nèi)發(fā)生什么事了嗎？”梔安在轉(zhuǎn)頭看向白虺，而在她做出回應之前，方焦卻是先她一步的開口說道：“沒什么，不過是我與我?guī)煹荛g的一點小小矛盾罷了?！?p> “師弟？師父，你也有師兄弟嗎？”聽到師父的說話，意識到有戲可聽的梔安在眼珠一轉(zhuǎn)，選擇問出了自己更好奇的話題。
“那可不，當初你們師祖可一下收了三個徒弟呢，只不過當時他老人家犯病，讓我們哥仨以修為高低決定輩分前后，搞得彼此之間氣氛緊張，不似你倆如今一般親近，更別提后面還鬧了些小矛盾，留下的誤會至今都沒解開?！闭f完這些方焦臉上浮現(xiàn)了些許唏噓，隨后看上去有些無奈的攤了攤手。
“誤會？可既然已經(jīng)知道是誤會，那又有什么解不開的呢？”聽完這些有些茫然的梔安在有些疑惑的歪了歪頭，在她的認知之中，只有彼此認識不充分才會導致誤會，而以知道是誤會卻又沒有解開，難道師父覺得自己受了委屈耍起了小孩子脾氣不肯去解釋？
想到這里梔安在表情有些古怪的低下了頭，想了想最近這段日子里的相處，方焦做出這樣的行為好像也不是沒有可能。
“哈哈，就算我知道是誤會又能怎么樣呢？對我惡劣的印象使他就不愿意相信我的說辭，只覺得我是在譏諷嘲笑他的弱小無能。呵，人不能總是去熱臉貼冷屁股，當在這件事上耗盡耐性，我也就懶得再去糾正他的錯誤了。
“不過如今看來這個決定也不算差，那家伙沒什么能耐，我們之間的誤會也沒到能讓他不在意代價也要報復的地步，這種情況下他能動的也是些無法對我造成什么威脅的小手腳，看著以前自甘平庸的他此時如此的絞盡腦汁，倒也算件有趣的事。
“只是如今便苦了你那師兄啊，那小肚雞腸的家伙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恐怕回打著磨礪考驗的旗號為他的修行加些佐料吧?！闭f到這里，方焦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般的掏出了柄折扇，裝模裝樣的扇了扇后又忍不住搖了搖頭。
“那師兄他豈不是有危險？”聽到曉瞳軒可能遭到針對，梔安在找樂子的心情頓時消減了下去，有些擔憂的蹙眉嘆道。
“別太擔心那小子了，何況如果我那師弟還是一如既往的小器，那那目光短淺的東西也鬧不出什么花樣來，不敢跨過界限的他下手再狠也打不倒那個固執(zhí)的小子，而萬一他在這幾年里有所長進的話......”話說到此的方焦收起折扇，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一旁的梔安在，抬手摸了摸她的頭。
“那我們不是還有你嗎？”
“?。俊?p> “既然肉體層面沒法讓你師兄動搖，那也只能從精神層面入手了唄，在這方面他的確有些缺陷，但這個時候如果能有個關系親近的人陪在身邊分擔些壓力，那他也不會那么容易崩潰，沒準還能因禍得福，更進一步呢？
“在這方面上師父并不適合出面，無論是為了照顧他的感受還是我那有問題的性格，都更適合安在你來做他的支撐?！闭f著方焦抬起頭看向天空，臉上的表情也恢復了平時的樣子，隨后在梔安在尚思考他此前說話時指了指前方，轉(zhuǎn)而說道，“好了，閑話就先說到這里，你今天的課題出現(xiàn)了?！?p>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五六道模糊的身影逐漸從風雪中浮現(xiàn)而出，回過神來梔安在縱目望去，便看見一支小型狼群正向著自己兩人緩緩靠近。
方焦一抖袍袖，從中抽出一柄利劍遞向了她，笑著對自家徒兒說道：“前些日子教你的那套劍法如今習練的如何了？有信心通過這一場實戰(zhàn)嗎？”
“老實說有些沒底。”接過長劍以后，梔安在略顯心虛的嘟囔了一句，而一邊的方焦則是笑容依舊，不以為意的開口說道：“凡事總有第一回，況且以你如今功力，對付幾匹快餓死的雪狼只會是手到擒來，此番測驗更多是在考驗你的膽量與眼光，況且你還有師父在后邊盯著，就算真出什么意外也有人出手救你啊?！?p> “是，師父。”看清狼群各自方位，將思緒心境等等逐步調(diào)整完畢的梔安在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隨后拔出劍刃踏步躍出，一邊運轉(zhuǎn)內(nèi)力抵御離開師父三步后涌現(xiàn)的寒意，一邊繞步前行，讓自身處于逆風方向，步近無聲地由側(cè)面靠向已然有所覺察的群狼。
直至雙方距離到達十步，群狼方才驚覺到安在的靠近，而抓住它們因慌亂而短暫產(chǎn)生騷動的機會，全力施展身法的安在瞬息間便來到頭狼的面前，手中長劍刺出，直指側(cè)頸。
拖了眼前群狼久未進食，已然瘦骨嶙峋，只剩一層皮肉還粘在身上的福，梔安在不必費心觀察便能確定要害所在，精準地將劍刃插入了頭狼脊椎縫隙之間，隨后腳下一蹋一旋，反手握住長劍，回身蕩出一道圓弧，逼退了余下試圖靠近幾頭雪狼后又連退數(shù)步與他們拉開了距離。
“偷襲殺掉了一匹，只剩下四只就好辦了?！睋]手甩去劍上的血滴，梔安在面色沉著的緊盯著其余雪狼，不讓任何一匹離開自己的視線，冷靜的維持著對峙的局面，等待著下一個出手的時機。
看著弟子在眼前施展，方焦臉上的笑容散去，露出了些許緬懷之色，隨后拍了拍袖口，輕聲自語道：“看著這些年輕人的動作，看著他們成長的一日比一日優(yōu)秀，從中散發(fā)的活力就讓我喜悅不以，讓我忍不住懷念起自己的曾經(jīng)啊。
“懷念起曾經(jīng)初入武道，得傳神功，懷念起曾經(jīng)獨斗強敵，人榜留名，再到修為有成，身躋一流，用手段殺了我那大師兄，這些回憶便讓我快活不已啊。
“虺，你覺得我當初為什么要殺了沈成疾？是因為早前便與他有所積怨，又或者只是想證明自己不在他之下了？
“這些都不對，說了你可能不信，我之所以殺他，僅僅只是想幫他而已啊，或許我的確是個記仇的人，但他對我的冒犯還遠不到需要付出性命的地步，更別提他平日里的照顧與幫助，無論緣由如何，我都樂意對他做出一副尊敬的樣子。
“只是我這師兄卻并不為此感到快樂，師父的偏愛，師弟的敬仰，還有宗門對他的期許，這一切一切都為他增添著沉重的負擔，因為自從他突破外景以后，自己才學的盡頭便清晰的出現(xiàn)在了眼前。
“為了不暴露自己并非奇才的事實，為了不辜負已得到的地位，他開始不惜代價的苦修，不擇手段的變強，但隨著修為的增長，關隘的臨近，他開始感到愈發(fā)痛苦，一步步走向絕望。
“身為師弟，我又怎么能看著他就這么暴露呢？所以在他抵達極限之時，我便不再掩飾修為的大打出手，用盡手段的將他斬殺，讓他死在了自己最輝煌的時刻里。
“從此以后所有人都為他的死感到遺憾，想象他的未來本該如何精彩，如何光芒萬丈，卻不知那起點就已是他的極限。我僅僅只是使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天賦遠在我之下的他便被誤解的以為能與我并肩，每當我向前跨出一步，他們便猜測沈成疾若還在世是否能更勝一籌。
“多棒的結(jié)局呀，無論他再承受咋樣的贊譽，他都不會再讓任何人感到失望，無論在被寄托咋樣的期盼，他都不會有所辜負，而這一切需要付出的代價僅是要我背負些許無聊的罵名而已，倘若我?guī)熜秩掠兄?，他便是死也瞑目了吧？?p> “所以，你是想再現(xiàn)這一幕嗎？”白虺的聲音在欣喜若狂的方焦心中響起，而他卻是平靜下來地輕輕一笑，看著將最后一頭雪狼斬殺的安在回頭看來，在心中回應道：“不啊，虺，我可是個善良的人，怎會看著悲劇再一次上演呢？幽魂不是我那大師兄，安和也與我不同，而我，更不會像我那師父一樣?！?p> ————————————————————————
服用丹藥，錘煉肉身，一如既往的完成好當日功課的曉瞳軒在洗漱了一番后躺到床上，只是他并未與平時一般盡早入眠，而是一直睜開雙眼注視著頭頂?shù)姆苛骸?p> 當因為無所事事而得以將思緒放空的時候，某些令人不甚愉快的畫面便逐漸占據(jù)了腦海，回憶起那顆干枯的頭顱，就讓他心煩意亂。
實話實說的講，在這件事的處理上曉瞳軒并不覺得自己有做錯。畢竟對方幾乎已被徹底化為活尸，再多幾個時辰一樣會丟掉性命，被溶解成陰風洞的一部分，自己動不動手都沒有實質(zhì)性的區(qū)別。就算這世界真有什么因果報應之說，該遭報復的也是把他扔進來當耗材自生自滅的家伙，怎么輪不到自己背鍋。
更何況當時自己還收到了直接危及性命的惡意，面對這樣的局面還分不清該做些什么，曉瞳軒自認為還沒糊涂到那份上。
真正讓他感到困擾的其實是一種更情緒化的東西，自己在作出那樣的行為時的態(tài)度與情緒，全程理性的近乎冷漠，像預先設好程序的機器勝過活著的人，就連最初發(fā)覺對方異常狀態(tài)時涌現(xiàn)的憤怒也更多來源于修煉被打斷的不忿與對磨煉方式的訝異，而非對那仆役悲慘命運的同情。
清楚的明白自己只是在鉆牛角尖，但曉瞳軒還是深陷其中的無法自拔，因看不清自己究竟為何物的感到痛苦與空虛。
嘆出一口長氣，心煩意亂的曉瞳軒翻身下床，穿戴好衣物后打開窗戶從中翻了出去，想通過去外面走走來排解幾分心中的苦悶。
感受到有月光撒在臉上，有些驚訝的曉瞳軒便抬起頭的看向天空。
今夜云氣稀薄，空中也無陰氣飄蕩，以至于天上的星月此刻便醒目的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此番美景甚至勝過了他初至那天的夜色。
從呆滯中回過神來，曉瞳軒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明明自穿越以來見識到了許多超出想象邊緣的人造奇觀，但到最后真正讓自己感到震撼的反而是這原本普普通通的夜色嗎？
熄了外出行走一番的心思，他便去到校園中心緩緩躺下，沐浴在星光中的曉瞳軒只覺得輕快無比，隨著某種明悟的出現(xiàn)，他心中的困惑也隨之如陽春白雪般的消散。
天就是天，無論烏云如何覆蓋，當它們有朝一日散去后，星辰與月仍會展露出自己的光彩，自己也一樣，原先的幽魂絕不會為他人的死而痛苦，更不會因此陷入糾結(jié)，那么當混亂的思潮退去，剩下的便只會是曉瞳軒，對記憶覺得感同身受的曉瞳軒，對改變感到理所當然的曉瞳軒。
“或許當下有所改變，但我與過去的認知任未斷裂。
“我會記住因我而死的人，背負起奪走生命而產(chǎn)生的愧疚，將這感覺化為動力，全力的獲取力量，使這悲劇不在發(fā)生。
“直到自己真的變至面目全非，再也認不出來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