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昱一路尋著靈漪的點滴氣息往北疾飛,在越州與中州交界的一個山澗處落了下來。他在河邊發(fā)現(xiàn)幾道不弱的殘留氣息,很明顯,此處發(fā)生過短暫的打斗,之后便有人開始逃跑,后面幾人緊追不放。
文昱繼續(xù)沿河尋找,不多時,他眼神一凝,停了下來,下方數(shù)十棵環(huán)抱巨樹整齊倒在河邊,枝葉依舊新鮮,像是倒下沒多久的樣子,樹身切口平整光滑,很顯然是被一擊而毀。
“驚鴻劍法,是雪瑤仙子!”文昱判斷這等力量以靈漪目前的修為應(yīng)該還做不到,定是雪瑤仙子趕到了。
再往北,那幾道不弱的氣息便消失了,應(yīng)該是后面追趕的幾人看對方道法實在高深,毫無勝算,于是便放棄了。
一個時辰之后,文昱飛到距如夢軒不遠的安濟城邊,本想直接去如夢軒,但他想了想還是改變了方向,轉(zhuǎn)身進了安濟城。他想既然靈漪已經(jīng)隨她師尊安全地回到了師門,以自己目前的身份,不便參與太多,河神鐮交給雪瑤仙子處理最好不過。
如夢軒。
夜色沉沉,雷鳴聲聲。雨打樹葉的啪嗒聲愈來愈急,一場夜雨看來就要洶涌而至了。一道閃電劃破夜空,遠處樹葉上開始的淅淅瀝瀝雨滴聲很快變成了潺潺流水之聲。
臨水而建的如夢軒,在這風雨之夜,默默的矗立在濟河之畔,屋外有天空轟隆而過的雷聲,雨打屋檐樹葉花草的聲音,像是幾百年來一直如此。
一間暖閣內(nèi),屋內(nèi)燭火幽幽,隨風搖曳。
雨水打濕了窗子,有些水珠濺到了靈漪雪白的手臂上,她卻像是渾然不知。
靈漪已經(jīng)回山幾天了,除了剛回來時把河神鐮交給雪瑤仙子,并把熊義在南疆的動向所為詳細稟報后,她便一直呆在自己屋內(nèi)。
吱呀一聲,門扉像是被風吹開,而后又輕輕關(guān)上,一身白衣的雪瑤仙子出現(xiàn)在小屋內(nèi)。
夜色中,小屋內(nèi),燭光下,只有兩道窈窕的身影。
身后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靈漪回頭看去,喊了聲師尊。雪瑤仙子走到窗邊,與她一起并肩看著屋外風雨,迷蒙夜色。
“師尊,仙門各派對四方閣是什么態(tài)度?”靈漪轉(zhuǎn)臉看向比自己都要美麗的恩師道。
一陣沉默后,雪瑤仙子的臉色如同這雨中的世界一般朦朧,她伸出手接了幾滴雨水,嘆道:“這個世界沒有了魔門,仙門也就沒有了敵人,沒有了防患之心,各派就已在走下坡路,也就快到了最危險的時候?!?p> 一道閃電劃過,遠處的世界隨之明亮,一聲驚雷緊隨其后,訇然而響,滾滾雷聲傳至很遠。
屋外風雨,似乎又大了幾分。
靈漪皺了下眉頭,把窗戶關(guān)小了些,她目光悠悠,凝視著這如墨夜色,道:“看樣子,仙門各派現(xiàn)在一片安寧,誰都不想脫離這份寧靜,即使他們相信了師尊的話,也不會有所作為?!?p> 雪瑤仙子點了點頭,平靜道:“楊門主閉關(guān)已久,不理任何凡事,其他各派門主也在閉關(guān)療傷或是沖擊境界。仙魔爭斗數(shù)千年,向來如此?!彼凵裰邢袷怯械拦饷⒁婚W而過,“絕神是個有智慧的人,他或許已經(jīng)看透了人與人,門派與門派之間爭斗的根源,但可惜他生錯了時代。風雨已來,我們先顧好自己吧?!?p> 靈漪心頭一震,這還是她修道近百年來,第一次聽到師尊話中有了疲憊之意。
屋外,雨敲竹窗聲越來越急。一時之間,兩人沉寂在這黑夜里,風雨中,靜默無言。
一陣冷風自窗外吹來,雪瑤仙子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靈漪,緩步走到門口,像是猶豫了下,道:“文昱在安濟城里?!闭f完只聽門扉一聲輕響,白色身影已消失在這雨夜里。
靈漪回過神來,推開木門,尋找?guī)熥鸬纳碛埃谶@茫茫夜色中,卻只能看到丈余視線外的景物。風雨蕭蕭,天地連成一片。
“文昱在安濟城內(nèi),可是,師尊告訴我這個做什么?”靈漪一時陷入了沉思,但看神色,這間小屋,她怕是無心再繼續(xù)待下去了。
文昱這幾日待在安濟城里,每日喝酒品茶之余,在這南來北往人流不絕的酒店內(nèi)打聽中州的各種事情,修道中事還真是聽到了一些。他了解到最近有個神秘門派動作不斷但卻隱秘,中州南部有些門派竟然被滅門了。
“定是四方閣所為!”文昱猜測,他打算去那些被毀門派查看一番。
出了酒樓,文昱走在街上,遠遠便看到一道藍色的美麗身影,在人群中顯得尤為亮眼,像是早已在此多時。文昱再次見到她,感到一種別樣的親切,他走上前去,從靈漪身后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靈漪回過頭來,很驚訝似地笑道:“好巧啊,你也在這?!?p> 兩人一路聊著,緩步出了安濟城?!啊褪沁@樣,我想仙門再也不會像以前那般同仇敵愾了。”靈漪把仙門各派對四方閣的態(tài)度告訴文昱。
文昱像是早就知道是這個結(jié)果,平靜道:“仙門從來也沒有齊心協(xié)力過,以前魔門勢大,各派聚在一起對敵,無非是想自保罷了?,F(xiàn)在的四方閣雖顯露野心,但還沒有以前絕門的實力,熊義更沒有絕神的修為,但四方閣實力增長迅速,熊義更控制了越州各族,這才是更值得重視的地方?!?p> “師尊雖有心,但現(xiàn)實卻讓人無力,仙門各派都在沉默,甚至覺得她別有用心。她說這可能就是天下大勢吧,風雨將起,她說先顧好自己就行?!膘`漪嘆了口氣道。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魔門,或許正是仙門所希望的樣子,都以為可以高枕無憂了。但我打聽到中州有幾個門派被悄悄滅門,我懷疑是四方閣所為,我準備去調(diào)查清楚?!蔽年叛凵袼埔话牙麆?,凜然道。
“你如今也不算仙門中人,為何會這么做?只是想殺熊義嗎?”靈漪微笑問道。
文昱猶豫了下,點了點頭,眼神中像是有絲迷茫閃過,但很快就不見,認真道:“熊義是必須要殺的,這不僅是為了清澄,也是不想讓他作亂仙門。殺他一人,可救萬人。”
“如果殺了他仙門就會生亂,但你能報了大仇。不殺他仙門就會安寧下去,但你卻無法放下心中仇恨,你會選擇哪個?”
文昱有些奇怪的看著靈漪,疑惑道:“但現(xiàn)實是殺了他,才會確保仙門無患?!?p> “我是說如果,你會放下仇恨嗎?”靈漪眼中有種難以說清的光彩。
文昱不知如何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覺得我們生于天地,是為心中志向而活還是為當下現(xiàn)實而活?”
靈漪思考了一下,肯定道:“志向?!?p> 文昱目光深沉,看著身邊穿行而過的商販,乞丐,駕車的馬夫與車上端坐的豪貴,道:“我覺得人活一世,無論修道之人還是碌碌凡人,生活比之為過河的話,都是以志向為對岸,現(xiàn)實為江河,機遇為風帆,行事為舟船。無論順風還是逆風,至于能不能駛向?qū)Π?,還是要隨波逐流,就看各自的駕船手段了?!?p> “所以志向是不確定能不能實現(xiàn)的,需要去爭取,也可以去放棄。我當下之志便是殺了熊義,但如果殺他一人便會有無數(shù)人因此喪命,那我會選擇放下仇恨。或許心有不甘,但終究得做出取舍。人若是是非不分,忠奸不辨,恩怨不明,活在世上只是為了一己之私,即使修道百年千年,又與牲畜何異!”
“可是人都是自私的?!边@道理靈漪何嘗不懂。
“那你師尊跟你又為何為仙門為天下憂慮操勞?”文昱笑道。
靈漪也展顏一笑,仿佛無奈道:“可能我們也不能脫俗吧,也有心中所向,那便是天下安穩(wěn),太平無事。但這樣,又能得到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從小受到的師門教誨也是如此,或許這世上總需要這樣一種人吧?!?p> “你好像還沒有找到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膘`漪看向他的俊逸側(cè)臉,覺得這個男子有智慧更有心懷,雖歷經(jīng)波折,但并沒有迷失本心。雖說只要殺了熊義就可報了大仇,但他的所作所為絕不僅僅是為了報一己之仇,現(xiàn)在幾乎無人在為阻止仙門可能會到來的危機而操心,但他卻在做,既危險無比,而更無人所知??粗丝滩恢蛳氲绞裁匆o之事而緊皺的眉頭,一時之間,靈漪芳心大動。
“我當然沒有像你們?nèi)鐗糗幠敲葱膽烟煜?,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還得證明自己沒有入魔門不是嗎?靈漪……”文昱說著看向靈漪,發(fā)現(xiàn)她像是在出神,根本沒有聽自己在說。
靈漪臉上一紅,錯開目光,問道:“你剛才說什么,我們這就出發(fā)嗎?”
“此行危險更甚于百越南疆,河神鐮在如夢軒,你還是在宗門相助你師尊,以防熊義來襲吧!”文昱正色道。
“這里仙門大派相距不遠,師尊修為高深,而且我如夢軒也有傳承底蘊,放心好了,走吧?!膘`漪腳下仙劍出現(xiàn),當先騰空而起。
中州中部,蒼巫山。
蒼巫門雖聽起來像是個邪道門派,但行事向來地道本分,一直盡心于造福當?shù)匕傩?,是個口碑很好的仙門大派。
蒼巫門創(chuàng)派久遠,據(jù)傳已有上千年歷史,開派祖師傳說修為達至地仙境,是當時天下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但傳承至今,日漸式微,現(xiàn)在的蒼巫門門主李鴻毅修行近二百年,有半仙中期的修為,但在仙門各派掌門中排不進前五十。門內(nèi)弟子百余人,但并無驚才絕艷者,修為都還未至半仙境。
蒼巫神殿內(nèi),李鴻毅正在負手走來走去,他最近幾天總是心神不寧,感覺像是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一般。他聽聞南部有幾個不弱的門派被一夜滅門,日前他已吩咐弟子去檢查護宗大陣以便隨時開啟,防止意外發(fā)生。
突然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傳來,大殿隨之劇烈搖晃,讓人一時站立不穩(wěn),他立刻沖至天上,只見廣場上弟子死傷一片,幾個護宗大陣還未開啟,陣眼位置便被轟開,看來是啟動不了了。
“什么人,為何強闖我蒼巫門?”李鴻毅看著一片狼藉的廣場,心中一沉。
只見片刻之間,有十幾道穿著黑衣,修為強橫的人影接連出現(xiàn)在天上,個個都有半仙境的修為,這種戰(zhàn)力放眼天下已是不多見。
“李門主,交出蒼巫心法,饒你傳承不滅!”其中一人聲音喑啞,說話像是石頭摩擦般難聽。
“祖師所傳功法,豈能交于外人,休想!”李鴻毅怒道。
只聽撲通幾聲,幾名弟子瞬間慘死倒地。李鴻毅大吼一聲,持劍便沖了過去。
黑衣人中閃出一人,喚出一件似竽似圩狀的法寶,放至嘴邊吹了起來,這法寶所傳出的嗚嗚聲似能侵人魂魄,李鴻毅頓時頭痛欲裂,在空中搖搖晃晃,險些跌落下來。
“你來自南疆一脈?”李鴻毅喘了口氣,驚道。
只見又一個黑衣人手中盤狀法寶光芒亮起,眼看有人又要命喪其手。
“住手!”李鴻毅看這些人心狠手辣,只能苦澀道,“你們到底受何人指使,為何要取我派功法?”
“李門主,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危險,蒼巫門心法能被看中,說明你派還有用處,若是其他門派可能就沒這么好運了?!睘槭茁曇羿硢≈说?。
李鴻毅嘆了口氣,道:“我可以交出心法,但得先讓弟子們離開!”他不能眼看弟子們被一一屠戮,無奈之下只能選擇屈服。
“你沒有談條件的資格,不但要交出心法,而且你全派上下還不得將此事泄露,若是做不到其中任何一點,那就只能一個不留了!死人可比活人更會保守秘密!”黑衣人似笑非笑道。
“你……!”李鴻毅氣到渾身顫抖,但卻無能為力,隨即認命般的垂下了手中的仙劍。
黑衣人得到蒼巫心法后便離去了,李鴻毅看著毀壞的宗門,死去的弟子,跪在地上痛哭道:“師父,不肖弟子李鴻毅,對不起列位祖師,對不起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