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如何處置他,人之影內(nèi)部似乎起了些爭執(zhí)。
“殺了他?!迸面家蝗缂韧膱猿郑栩敳幻靼鬃约汉退惺裁创蟪?。
“不,死亡是對褻瀆者的解脫。”某人提出了另一種觀點,“應(yīng)當把他交給圣,圣會降給他應(yīng)有的懲罰?!边@里他用了某個專有名詞指代“圣”,似乎是受崇拜的對象。
這句話引起了一陣強烈的抗議,不知怎的人群亂作一團,你推我搡。看來在他們之間不存在文明的探討方式。趁著混亂,鉗住凌驍?shù)氖直鬯闪艘稽c,他試圖甩掉緊緊拽在他身上的手,可惜并沒有成功。唯一的武器被他放在背上的包里,人之影簡單的頭腦也想不到要搜他的身。
“他并非追隨者,卻擅闖‘圣’的領(lǐng)域,必須獲得死亡!”一人說。
“死亡太過丑陋,應(yīng)當讓他被圣吞噬!”反對的聲音說道,語氣中的敵意漸漸減少,取而代之的是傻瓜般的語調(diào)。
凌驍認為這是插入談?wù)摰淖詈脮r機,于是他說:“我們得就此談?wù)劊诖酥氨仨毎盐曳砰_。”
“不能放下,你會逃跑?!?p> “我不會逃的,相信我?!?p> 人之影居然立刻相信了,松開了對他的鉗制,凌驍簡直要笑出聲來。在他們的頭顱里可能不存在“謊言”這個概念。
他把手悄悄伸向背后,摸到手槍的槍柄。
但他沒有動手。
此刻他被六十四個人之影團團圍住,即便用僅有的武器能消滅幾個,也絕對逃不出他們的魔掌。
“讓我成為‘圣’的追隨者吧?!绷栩斚氲揭粋€主意,“成為你們中的一員,這樣就算不上對祂的褻瀆了?!?p> “他已經(jīng)在祭壇上祈禱過了。”琺蘭說道,“他可以成為人之影?!?p> 一部分人之影表示贊同。
然后他們拉著凌驍,靜悄悄邁著步子,神殿的墻壁上被鑿出一個通道,可以從那里直接回到正上方的村子,但是只出不進,無法從外面打開。
214很早就醒了,看見歸來隊伍里的凌驍,興奮地走上前招呼,人之影卻把她和凌驍一起推進屋里。
他們把兩人關(guān)在茅屋里,凌驍告訴了她一路的所見所聞,214露出了凌驍意料之中的震驚神情。
二人坐在那里,思緒沉浸在神殿中的奇異景象中不能忘懷,等待著人之影的判決。凌驍不害怕死亡,蕭凌不會允許自己的身體就這樣死去,畢竟他們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是214,蕭凌從沒承諾過要保護她,凌驍唯獨擔(dān)心這點。
人之影把他所有的財產(chǎn)都扔到了不知何處,有好幾個村民守著他們。
凌驍坐在這里的時間越長,心中的憤怒就越是強烈,內(nèi)心的焦慮也在增長。他不喜歡這種命運被別人掌控的感覺,讓他想起在醫(yī)院里的不太愉快的時光。
如果他有武器,他就可以殺掉守衛(wèi),然后……
然后怎么樣?他想不到之后的路該怎么走,即便他能帶著214免于人之影接下來的追捕,又能找到誰去求援呢?對于他們來說,這片廣袤土地上的一切都是未知,更何況還要將同伴置于危險之中。
……
人之影用了整整三天,才決定好他們的命運。
凌驍不清楚他們是如何做出決定的,是靠投票抑或是決斗?被關(guān)在茅屋里的三天并不好過,屋子里陰冷、潮濕,提供的食物也是如此。
正午剛過不久,琶婕,以及另一個被稱為澤爾的人過來抓凌驍,他們把214留在屋里,只帶了他一人出去。在茅屋待了三天,陽光刺得凌驍瞇起了眼。人之影帶著他站在懸崖邊緣,圍著凌驍形成一個寬大的半圓。他以為自己會被扔下懸崖,然后他看到了,被扔下去的并不是自己。
他們正在扔凌驍?shù)臇|西,背包、手槍、食物、指南針,還有他們從島上帶走的錄影帶、數(shù)據(jù)磁碟……所有工具、資源和存儲信息的東西。沒了他們凌驍無法在野外存活超過一星期。他朝他們大吼大叫,試圖挽救僅剩的遺留物,他們沒有理他。
最后,琶婕向他走進。“現(xiàn)在,你可以稱為人之影的一員,‘圣’的孩子,‘圣’的追隨者?!彼p輕地說。
凌驍根本不在乎,他被重新扔回到茅屋,214趕忙湊上來,詢問發(fā)生了什么。但他不想回答,他只想讓自己先緩緩。門口沒有守衛(wèi),他站在門邊,思索著是否要以自殺來威脅蕭凌,他可以從懸崖邊上跳下去,或者讓導(dǎo)雷樹的電流擊穿自己。
最終他什么也沒做。
很快,太陽將會落山,山間的風(fēng)會再一次響起。
人之影在日落之前來到他這里,將凌驍從茅屋里拉出來,無視214的反對。然而凌驍沒有掙扎,任由他們將他帶到大裂痕的山崖邊。這一次他們沒有徑直跳下去,大概是有了他這個累贅。
他們在山崖和藤蔓間非常靈活,猴子一般以一個極快的速度下降,盡管凌驍?shù)谋孔就下怂麄兊乃俣?。但是他們很有耐心,給他點出哪里是最容易的立足點,哪里是最佳的攀爬路線。
很快的,他們就已經(jīng)站在神殿的門口幾米遠處,凌驍記得自己上一次來這里花費了好幾個小時。
琶婕打開最外面的大門,我們穿過前廳,來到了中心的大殿。六十四個人之影在祭壇和它上面的棺槨周圍圍成一個大圈,沒有祈禱,沒有唱歌,只是那樣靜靜地站立在那兒。裂谷間的狂風(fēng)從門口灌進來,在這個巖體中的巨型空屋里回響,聲音越來越高,最后凌驍不得不用手捂住耳朵,耳膜才不會被這尖嘯刺痛。隨后,流水般的光線從窗口投射進來,墻壁上的管道被注入光芒,震動起來。
地面在下降。
震動持續(xù)了大約三分鐘,大廳的地面持續(xù)的下降,直到一道由紅色微光照亮的狹窄階梯出現(xiàn)在視野盡頭。
琶婕站在那兒,跳出幾個人遞給他們火把。到后來,琶婕一馬當先走在前面,余下的人則自覺列成一排,進入那僅容一人通過的階梯隧道中。
凌驍不明就里,愣在那里,但很快就有人不耐煩地推了推他,逼著他往前走。隧道極為狹窄,凌驍只要一抬頭,腦門就會裝上巖壁,但是人之影身材矮小,剛好能通過其中。
一開始凌驍躡手躡腳的前進,內(nèi)心充滿恐懼,階梯非常陡峭,稍有不慎便會跌落下去。他下意識地想抓住墻壁上的突起,卻被身后的人之影擋了下來。他每挪一步就要往下望一望,仔細確定著腳尖的落點,人之影卻相當熟練,似乎這條路已經(jīng)被他們走過無數(shù)遍。
凌驍有一種強烈的沖動,想停下來往回爬,但身后還有幾十個人之影,看樣子,他們絕不會靠邊站,讓他過去。他只能用好奇心驅(qū)使自己。
這條隧道是如此的漫長,凌驍覺得他們走了有五六個小時,他的體能不足以支撐他繼續(xù)下去。中途有好幾次,體力不支的凌驍幾乎要倒下去,卻被后面的人之影及時扶住,逼著他繼續(xù)前進。最后,階梯將他們帶到了大裂痕的底部,流水在此處匯聚。
他們走出隧道時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凌驍一下子跪倒在一側(cè),兩條腿痛得厲害,仿佛灌了鉛一樣沉。他絕不可能再順著剛才下來的階梯往上爬了,一天內(nèi)不行,一星期內(nèi)也不行。如果可以的話,他再也不想走這一段痛苦的路。
他躺了下去,想要睡去,但在不遠處傳來緊張的氣息,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
越過裂谷的地面,能夠看到瀑布墜落后形成的伏流,依舊波濤洶涌,有七十米寬,流水聲將其他所有聲音掩蓋,仿佛一頭咆哮著沖鋒的巨獸。
對面的石壁上有一塊陰影,那陰影深得可怕,比凌驍見過的所有陰影都要深,光線在那里像被吸干了一般。顯然,那是某個山洞的入口。
人之影沒有休息,他們可能根本就不會累,即刻往洞口走去。隨著他們越走越深,地面變得愈發(fā)光滑,不再像是自然形成的崎嶇地面,有著人為鋪設(shè)的痕跡。琶婕熄滅了火把,后面的人之影也照做了。
沒了火把,山洞里變得非常黑,凌驍看不見任何事物。但人之影顯然能看見,因為他們正有序地沿著隧道前進。過了一陣,隊伍停了下來。
幾十秒后,凌驍感覺到一絲暗紅色的光亮,起初極其微弱,慢慢變得鮮艷,直到這山洞內(nèi)部變得比戶外的陽光還要明亮。凌驍睜開眼,看見了不可能看見的東西。
那是一千盞電燈般的光芒,是一千只、一萬只匍匐在巖壁上發(fā)光的活物,像是某種藻類或者珊瑚蟲,紅光隨著它們的生物節(jié)律輕柔地起伏。
所有的人之影虔誠地跪在地上,等待著他們崇拜的偶像的到來。
這時,從山洞盡頭傳出極細微的輕柔之聲,那是某個物體的移動擾動了空間里的冷空氣,毫無疑問那是個活物,而且相當巨大,正在進來。強大的壓迫力頓時降臨在整個空間之內(nèi),人之影全都不敢抬頭,只有他愣愣地站在那里,看向那東西進來的方向。
“終于來了?!笔捔杷坪醯却撕芫?,語氣中充滿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