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城是太荒中原最繁華的地方,這是天子腳下,歷經(jīng)兩代皇朝沉浮,饒是歲月在這兩朝帝都也不能刻下荒涼破敗的痕跡,那顆淡藍色的珠子就靜靜的懸浮在這座廣闊的城池正上方,牢牢的盯著天都城。
寧明武帝登基以后,清洗了前朝那些骨鯁忠臣,對付那些軟骨頭也沒有絲毫心慈手軟,要么發(fā)配邊境充軍,要么排擠于京城官場之外,而對付那些一批又一批如雨后春筍般寒門士子廣開官路,猶以當今首相白卿師為首,白相是寧明武帝上位以后科舉三試狀元,許是這位白袍首相有真才實學,或是武帝登基需要讓這么一位寒門學子作為表率來涌進寧明官場,這位常年身著白袍的白凈書生乘著大勢做了文清閣首相,真真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白相做了首相,徹徹底底的轟開了寒衣入仕不得志的大門,洛清時代世家把控朝堂,在那座金碧輝煌的大殿里永遠都沒有布衣之聲,科舉恍若擺設(shè),只不過是那些世家子步入官途的一種正當手段,久而久之自然寒了天下讀書人的心,當下仍有不少人詬病這一現(xiàn)象,把這種情況列為了洛清國運衰竭的十大原因之一。
這有皇帝撐腰的白袍首相爬上了讀書人夢寐以求的位子,卻沒干出結(jié)黨營私的勾當,甚至連配制羽翼的想法仍沒有絲毫流露,極少插手官員升降之事,幾年來唯一舉薦的北荒苦寒之地的學士任知行如今還在文清閣做個閑散書生,沒事便研究學問,在當今廟堂極少聽見他的聲音,在他剛到寧明朝廷的時候有不少官員提著禮物來找他喝酒,他也沒有拒之門外,痛快暢飲,來往之人所求之事無非是在位高權(quán)重的首相大人給他們美言幾句,可日子在一天天過,他任知行的官位卻不見長,久而久之之前那門庭若市的景象不現(xiàn),取代的是零零星星讓這位文清閣大學士寫上幾句詩文的附庸風雅之流罷了。
大學士倚著搖搖晃晃的太師椅,瞇著眼端著手中從西土莫窯產(chǎn)出的莫瓷茶杯,茶煙裊裊,筆尖輕放杯沿,細細嗅著杯里茶香,道“呀,文大祭酒有空蒞臨寒舍?這屁大點地方怎么能讓文大祭酒親自造訪?”
另一個椅子上躺著的老頭正是那國子監(jiān)大祭酒文若龍,老頭文采斐然,當今圣上都曾點評過這位赫赫有名的文學大家:文意若翩翩游龍,靜則平淡如水,動則萬壑驚雷。
“你任知行當真不知道梁王死在了北荒?你難道不知道梁王死了以后南北防線將全面崩潰嗎?你要眼睜睜的看著北荒南嶺馬蹄踏破中原門戶?”
大學士嗤笑了一聲,“文大祭酒當真是閑情逸致?怎么?我知道了又如何?你知道了又能怎樣?學學青史留名的那些骨鯁忠臣以死勸諫陛下?還是說你文若龍有折中的法子讓破洞百出縫補都來不及的南北防線煥然一新?退一萬步講梁王沒死在北荒也注定要死在南北防線上面不知道哪一座城池,我們這位梁王殿下破境,對于整座天下來說都不是件好事,哎對對對,你可能會說為寧明堅守南北大門,那可真就是如同放屁一般的言語,難不成南北蠻子打進中原就一定能踏破天都城?”
文大祭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可他卻根本無法反駁任知行的每一句話,那端坐寶殿龍椅上的九五至尊,不論個人功參造化,還是統(tǒng)軍行兵布陣,早早就已經(jīng)是超凡入圣的殿堂級人物了,更何況,近些年來還出了一個紫袍小人屠梁世望,這位跟陳述方那劊子手相比也不遑多讓,在武帝登基一役就是他第一個砍倒了天都城大門,在天都城城樓上插上了寧明氏的旗幟,坑殺了洛清三萬降卒,心狠手辣比之血屠有過之而無不及。
真到了皇帝陛下御駕親征那一刻,那才是寧明氏真正的彈盡糧絕,才需要這位功蓋千古的偉大皇帝來救救寧明皇族。
“天塌了也有高個的在上面頂著,與其杞人憂天擔心那些跟自己八竿子打不著一塊的事情,文大祭酒不如想把法自己往上爬個一官半職,我聽說四公主此番北上,有意接管梁王留下的爛攤子?!比沃胁[縫著眼睛,細細品嘗口中略苦的香茶,道。
文若龍這次竟然出奇的默不作聲,只是過了好一會才從深思的緩過神來的,“真的是接管嗎”
這次輪到任知行不言語了,這偌大天都城宮闈內(nèi)的那些腌臜事,數(shù)都數(shù)不清,許是昨日某個妃子爭風吃醋,暗起波瀾,又或是今日皇后雷霆震怒,嚇得一眾宮內(nèi)人瑟瑟發(fā)抖,傳言四公主母妃是當今大皇子殿下母后親手賜下毒酒,那不可一世的林貴妃恨死在承清宮內(nèi),當年公主才五歲,被宮女養(yǎng)大,期間武皇帝都沒過問一句,直至四公主漸漸長大后暴露出驚人的修武天賦,才有了這么一道圣旨恢復他公主身份,若說這位驚為天人的四公主心里沒有一點怨恨,那又有誰會信呢?
文若龍想著這些陳年舊事,不知該從何說起這段孽緣,四公主的心思幾乎是路人皆知,大皇子與這位太荒寧明氏的天之嬌女之間有化不開的血仇,更準確的說是皇后與林貴妃之間的恩怨,但林貴妃撒手人寰,這沉甸甸的仇恨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年幼的公主的身上。
“怎么?怕四公主大開國門放那些狼崽子進入中原?”任知行放下手中的紫砂茶杯,瞇著眼睛盯著文老頭。
“確實有這種顧慮?!?p> “我看你就是吃多了沒事兒干,皇上要是給你俸祿削上幾年你就沒有這功夫操心這碼子事了。”任知行翻了翻白眼,實在不知道如何勸慰這個心懷天下的儒生。
“我跟你提了這沓子事,是告訴你你在天都城頂多是個國子監(jiān)大祭酒,眼下陛下有放權(quán)于幾個皇子的意圖,我知道你又要說什么君子群而不黨的屁話,滿朝文武難不成就你文若龍清高?知道你文若龍文人風骨,不愿意攀附權(quán)勢,但你已經(jīng)入朝為官了,難道你準備做除了三皇黨以外的文黨?且不說你只是一個國子監(jiān)大祭酒,已經(jīng)有白相珠玉在前,你以為他們還會允許第二個白相出現(xiàn)嗎?你文若龍在天下人心里已經(jīng)是第二個白卿師了,你要是在不選擇一個依附,保不準哪天腦袋搬家?!?p> 其實任知行不說這些話他也明白,可讀了幾十年的書,那卷子的書生氣早已經(jīng)刻在骨子里,讓他放下一腔熱血滿身清流與毀了他的信仰,拂去他看過的每一本書何異?
“知道你聽不下去,我就告訴你吧,我前陣子特地告訴四公主他去北荒之時帶上你,所以你趕緊收拾收拾家當,趁早就去四公主那任職吧。”
文若龍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邋遢書生,似是不敢相信這話是能從眼前這不修邊幅的人嘴里說出來的。
“你那么看我干什么?別的不說,就眼下這幾位皇子可有治世明君的氣象?武帝還沒駕崩呢,就已經(jīng)開始為了那丁點權(quán)利掙得頭破血流,那四公主頗有遠見,看事待物比他的幾個哥哥好了不知道多少,你去那才是保全自己的唯一辦法。更何況你文若龍才高八斗,四公主不可能不重用你,并且天高皇帝遠,你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老祭酒深深的看了文清閣大學士一眼,良久,吐出一句:“原來打的是這種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