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當我看到他一身血污,擁著你不肯松手的模樣,我便知曉他求的得到了,他等了許久的那人終是回來了。”
赫爾哈待烏吉達洛向來如親子般疼惜。
當眾人皆道達洛王子定是好男色,不能傳承王族血脈、呈正統(tǒng)之位時。唯有赫爾哈混不在意,只道是他喜歡的,無論男女就都是值得的,都是好的,任誰再敢胡言,便是和他赫爾哈為敵。
薛染從來不知,她與烏吉達洛當年不過相處半月,臨別之時也是學(xué)著話本子里那孩童完全不懂的情與愛,依樣畫葫蘆般用著略帶稚氣的話語給他留個念想,不成想竟成了他這些年心中最為重視的箴言。
為了她,他從此不允許女人近身,為了她,他愿用一切富貴權(quán)勢換取婚盟自由,只待她守諾而歸。
及至此刻,薛染全然明白了烏吉達洛的心意。
自她二人重逢,薛染只當是命運的一個善意安排,并未細想其中之事,也并未真的在意自己從前說的那句,等我回來,給你做媳婦兒。
是故,薛染在烏吉達洛身旁也只是像個小姑娘依附大哥哥一般的,由他寵著自己,又在旁人的只言片語中,有意無意的了解著烏吉達洛對自己的與眾不同。
直到沙嶺一事,薛染才終于看明白了自己的心,她對烏吉達洛并非普通兄妹之情,更有男女之意,只是她一直懵懵懂懂,幾乎就要錯過了。
薛染慶幸自己回來了,若然此生錯過這般深情,便是擁有一切,也當為最大遺憾。
想至此處,薛染側(cè)眼望向熟睡中的人,那人為她而傷,又帶著一身傷不顧一切的朝她奔來,赤子之心始終未變。
薛染的嘴角不禁輕輕上揚,心下一股暖流充溢全身,暗道,“梧洛哥哥,你的千然回來了”。愿這一生終能不負這份深情。
可是,薛染此時還不曾明白“造化弄人”是為何意……
歸途中,趕來保護烏吉達洛的穆托和巴拉亥一行人被赫爾哈的車馬截住,當看到烏吉達洛安然無恙,且薛染在旁守護之時,那二人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歸位,便也跟著赫爾哈一行返回塔勒城。
不同于薛染沉浸在惺惺相惜的喜悅之中,此時身在辰國的百里翯正面對著一個難題。
這日一早,百里翯幾個月來閑云野鶴般的悠哉日子便被一道東宮口諭徹底終結(jié)。
百里翯倒也不甚意外,因著派往夙翎谷的賜婚使已先后折了兩位,百里鴻此刻有些著急也是意料之中。
待百里翯更衣后,便隨著來傳口諭的車馬進了東宮。
見百里翯進門,百里鴻忙迎上前去虛扶一把將要行禮的百里翯,道,“伯明,孤早已言明,私下里你我之間無須多禮?!?p> 百里翯雖停止了動作,卻還是恭敬的躬身行了一個簡禮,方才開口,“太子今日召臣進東宮,可是為了賜婚使接連無功而返一事?”
百里鴻這些年重用百里翯,便是欣賞他洞察先機卻又能在不逾越位份的前提下,先他一步的做好籌謀的辦事能力。
百里鴻也無意寒暄,道,“禮部派出的兩位賜婚使,這頭一位是鎮(zhèn)國公李瀟家的二公子李興盧,時任禮部典儀,行至途中忽感時疫,好算挨到回京撿了條命回來。
這第二位是那禮部的祠祭清吏司費無忌,他倒是沒在半路出事,不過人到了夙翎谷,卻中了谷外埋設(shè)的的毒氣,險些沒了半條命,如今還在夙翎谷外的小鎮(zhèn)上將養(yǎng)著。
父皇得知此事甚是不悅,又聽得欽天監(jiān)諫言,說是此門婚事定然不吉,怕是經(jīng)不得這人再三進言,父皇終是要收回成命。孤極力促成之事,眼看大廈將傾,可如何是好。”
費無忌如何能安然到達夙翎谷,百里翯再清楚不過了。
當李興盧半路感染時疫,百里翯便派人去調(diào)查了,如他所料,是珹王暗地里動了手腳,他在賜婚使隊伍中安插了自己的人,百里翯不動聲色的拔除了那人。
而后,他便派了赤英帶人沿途暗中保護費無忌,這人才能安然到達夙翎谷。
只是這些無關(guān)輕重的小事,百里翯沒有告知百里鴻罷了。
百里翯雖則心內(nèi)早已有數(shù),但還是聽百里鴻將整件事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方才開口,“臣愿為殿下分憂,往夙翎谷一行接替費無忌擔任賜婚使一職?!?p> 這原本就是百里鴻將要宣之于口之事,百里翯自請,反而為太子填了幾分周旋的余地,好彰顯仁厚之心。
只聽百里鴻立刻道,“伯明不可,據(jù)奏報,那夙翎谷外竟是毒蟲毒氣,以身犯險萬不可取?!?p> 百里翯仍是堅定,“殿下以為臣還會如七年前那般再度求死嗎?臣既答允輔佐殿下,必會等到天下大定之時,方才生死由心,此番臣只當盡力一試,殿下無須擔憂?!?p> 話已至此,百里鴻再駁了百里翯的請求,反而顯得不信任他的能力了,只得應(yīng)允。
此事落定,百里鴻也想起七年前,便道,“伯明,你還怪孤當年那般逼迫于你嗎?”
百里翯聞言道,“命運如此,臣不敢怪?!?p> 當日,百里翯因著軍功彪炳回京受封,卻知曉百里虒的造反之意,與其發(fā)生了一次十分激烈的爭執(zhí),險些背上弒父的罪過。
不過,他也因此放棄了爵位封賞,遁走江湖,想逃離這兄弟相殘波譎云詭的皇家爭端。
熟料,百里鴻竟微服出城攔住他,提出想將百里翯視為盟友,要他幫助自己抗衡百里虒的勢力。
百里翯很是震驚,這位太子爺與他素來并無交集,況且百里虒畢竟是他親父,實在是有些不知所云,便一口回絕。
百里鴻也不氣餒,一連跟了百里翯三個月,直到百里翯提出與他設(shè)個賭約,若百里鴻能贏,便答允輔佐于他。
而那賭約便是容百里翯放逐江湖三年,若他三年后仍活著,便算是百里鴻贏了賭約,而他百里翯也必會守諾。
百里鴻明知這賭約不公,卻也應(yīng)允下來,只是加了一句,便是那百里翯不可自盡尋死,百里翯答應(yīng)了。
最終,因著薛染的“多管閑事”,終是百里鴻贏了這場賭約,百里翯也認下這命運,回京甘心輔佐百里鴻,與親父為敵。
正事談完,百里翯也不愿多留東宮一刻,尋個借口便告退了,百里鴻自也知曉這人的脾性,并不強留。
回府后,百里翯叫了紫英近身聽令,道,“紫英,去幫我向戮夜閣買個消息?!?p> 還不待百里翯說下去,紫英便問道,“主子可是要那薛染姑娘的行蹤?”
百里翯最不喜別人揣測自己的心思,是故聞言只斜眼瞥了紫英一下,并未言語,紫英自知有錯,立刻道,“屬下失言,請主子責罰?!?p> 百里翯也不會因著這點小事就真的懲罰紫英,只淡淡的“嗯”了一聲。
去夙翎谷一行的確兇險,不過若有薛染在身邊,且不論薛染可能與那夙翎谷關(guān)系匪淺,單憑這人的能力,也是萬無一失。
紫英收到命令,卻不行動,他定定的看了百里翯一會兒,試探性的開口道,“主子,您前腳進東宮,陶小公爺后腳就到府上拜訪了,還留了句話給您,說是關(guān)于薛染姑娘的?!?p> 百里翯聞言也不意外,陶閑庭是戮夜閣的閣主,若說在這辰國,誰能比他消息還靈通,倒也真沒有。
不過,這人向來謀定而后動,是絕不可能找人上門還能撲空的,所以那人定是知道百里翯進了東宮才故意挑這個時候來的。
“他說什么?”百里翯問道。
紫英清清楚楚的復(fù)述了陶閑庭的話,一個字都不落,“小阿染在北漠塔勒王府上,那人你動不得,夙翎谷一行,你且靠自己吧。”
百里翯眉心一緊,冷哼一聲,道,“她倒是會躲,無妨,紫英你先下去吧。”紫英得令退下去準備前往夙翎谷的各項事宜。
偌大的正堂留下百里翯一人,只聽得他那平穩(wěn)的喘息聲很有規(guī)律的此起彼伏,可百里翯內(nèi)心卻并不似表面看起來那般平靜,他不知為何薛染會跟那人有了關(guān)聯(lián)。
思考間,意識便回到了當年北漠內(nèi)亂之時。
那時,四個北漠部族首領(lǐng)趁老汗王崩逝新汗王未繼位的空檔,聯(lián)合發(fā)起動亂,北漠都城達薩城全部駐守兵力至多不過只能撐上十日,其余手握兵權(quán)的王爺皆虎視眈眈于汗位,都在坐山觀虎斗,想那當螳螂捕蟬中的黃雀。
那時,百里翯正在北境鎮(zhèn)關(guān)大將麾下任先鋒將軍,奉命駐守邊關(guān),忽的收到了一封自達薩城寄來的密信。
信中言簡意賅卻直中要害的點明北漠內(nèi)亂會對辰國百姓造成的隱患,對兩國上主共同締造的和平盛況造成的沖擊,字里行間對時局的分析實在是偏僻入里,迫得鎮(zhèn)關(guān)將軍八百里加急上書皇帝,得命后立即出兵馳援,終是解了達薩城的危機,而那封密信則出自那人之手。
“烏吉達洛?!卑倮锫G默念著這個名字,若說百里翯生平佩服的人寥寥無幾,但是這位北漠少年輔政的小王子烏吉達洛算得上一個。
他二人都是少年成名,境遇卻大相徑庭,百里翯不免一陣唏噓。
只是,薛染是如何認得那人,又能得到那人的庇護。
便是陶閑庭也會啰嗦一句,那人你動不得。百里翯心有存疑,卻知曉此事并不急于這一時,容后他再細細探查。
可是,只要他想到薛染此刻正與那么個風姿卓絕的人物在一處,心下便生出一絲怒意,無法抑制,又不知怒從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