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薛染又在夢中回到了那片迷霧蒙蒙的瘴氣林中,不知走了多久,遍地男尸又一次的出現(xiàn)在眼前,耳邊那縹緲詭異的聲音仍在叫囂,“你生來注定沉淪…躲不開的…無盡黑淵在凝視你…你逃不脫的…”
薛染已經(jīng)許久不在意這聲音,可這一次,心下怒意頓起,“你閉嘴,我不會,我偏要活在這陽光下,活的很久,哈哈哈哈哈哈?!?p> 雖然如此決絕的回答這叫囂的聲音,薛染卻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夢中。
半晌,她還是如以前般,輕車熟路的走向了那破敗不堪的茅草屋前。
面對著那枯坐于茅屋前的小女孩,薛染的眼淚不自覺的流了出來,她溫柔的撫摸小女孩淚痕僵住的臉頰,柔聲道,“千兒,你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你守護住了雪兒妹妹,梧洛哥哥,還有阿尋哥,你不會再失去任何親人的,你要相信自己可以守護好他們的?!?p> 薛染在夢中不斷的重復這些話,她一定可以守護好自己所愛的每個人,她不會再失去任何一個親人。
一個人的執(zhí)念該有多深,才會在夢中一遍遍的提醒自己。
薛染向來惜命,她怕外公白發(fā)人再送她這個黑發(fā)人,怕自己不在了,親人遇到危難之時,沒有人能守護住他們,更怕她會輸給夢中那個詭異的聲音,她要活在陽光下,不會沉淪,即便注定為蠱,又如何。
如此這般的執(zhí)念,自她七歲時起便已深深的埋藏在心中,無法動搖。
第二個日夜,薛染仍舊昏睡未曾蘇醒,白清幾番送小菜過來,卻只得了蘇木一句,“少谷主仍睡著?!?p> 白清不知薛染為何赴宴歸來,就這般疲倦酣睡,也不知凌尋出門這么久,為何還未歸來。
只他平日習慣了清靜,這般靜謐的凌府,待起來也很自在,也不愿多去猜想。
臨近夜半,微風漸起,又逐漸加強,那白日里的烏云重重,果然帶來了一場大雨。
大雨夜里,萬籟俱寂,唯有水滴墜落的響動,最適合人安眠,可百里虒卻久久不能入睡,滿心皆是白日傳回的那個謠言。
雖他的確有所懷疑,也在調查著與那人相關的蛛絲馬跡,可這事對于他畢竟并不光彩,是故聽聞這般意有所指的流言,總是心緒不寧。
輾轉反側間,高嵩輕輕扣響門扉,試探性的喚著,“王爺,齊王漏夜前來,入府拜見?!?p> 百里虒一時怔住,他與二殿下素無往來,如今這么個緊要時刻,百里濟冒雨前來,定然不只是普通的拜訪,思忖片刻,道,“請二殿下偏廳稍后?!?p> 高嵩領命,卻又猶豫著輕聲補充道,“王爺,齊王殿下還帶了一個人,奴才看他面生,是否容那人進府?”
百里虒不以為意,“無關緊要,一并請了也無妨,我量那黃毛小子也沒有什么能耐算計到我這。”高嵩這才放心離去。
待百里虒進入偏廳,齊王百里濟已然覆手而立,筆直的身軀立在廳堂正中央,未曾落座,很是恭敬的期待百里虒的到來。
皇室宗親,表面功夫還是要做足的,百里虒身為親王,無論從爵位還是輩分來看都是受得起百里濟行禮的,是故,百里濟見到百里虒前來,便立刻上前施禮。
百里虒并不太看得上這位二殿下,很是敷衍的嗯了一聲,便顧自坐在正位,言簡意賅道,“二殿下冒雨而來,可是有事?”
“皇叔果真直爽,侄兒也不轉彎抹角,漏夜前來,只為將一個人,一些話帶給皇叔?!?p> 百里虒冷哼一聲,以極其不以為意的聲音問了一句,“何人,何話語?!?p> 百里濟只一聲,“進來。”
就見到門口處一個男子躬著身子很是謹慎的走進廳堂,那人衣衫尾端還沾染著雨水和著泥土混成的臟污,但是整個人看起來還算干凈,只是腿腳看起來似有不便,走路虛浮無力,還一跛一跛的。
那男子進門便跪倒在地,自報家門,“小人吳起,拜見珹王爺?!贝巳苏钱斎毡话倮锫G放過一命的采花客吳起。
百里虒微微抬起眼簾,瞥見那人,一張白皙俊俏臉龐,身姿輕盈,看起來柔柔弱弱,心下一陣不喜,“有話快說?!?p> 吳起四下張望,似有若顧忌,百里虒不愿啰嗦,一個眼神便屏退左右。
見周圍只剩下百里虒和百里濟,吳起方才開口,“小人原本是蟠龍寨中人,賤名污了王爺?shù)亩?,只有一事,事關重大,還請王爺仔細聽來?!?p> 百里虒輕咳一聲,并不阻止,那吳起便繼續(xù)說道,“小人山寨中當家名為段生明,乃宮廷中逃出的中官,去年……”
吳起方才提到段生明這個名字,百里虒立時怒目圓睜,定定的看著跪在地上的人,打斷道,“可是當年清平宮的大中官,段生明?”
清平宮是當年辛葳入宮靜養(yǎng)之時暫住的宮殿。
吳起的頭略略抬起,不敢直視百里虒,語氣極盡恭敬,“是,王爺?!?p> 百里虒瞬時陷入震驚之中,百里濟見他這般模樣,適時的輕咳一聲,將百里虒意識喚回,又示意吳起繼續(xù)。
吳起便顧自繼續(xù)說道,“去年蟠龍寨被滅,唯有小人活了下來,被丟到污糟地方,過著生不如死遭人踐踏的日子,可小人不敢就那么死在那處,因著小人從段生明那里聽得一個驚天秘密,怕帶著秘密進棺材遭天譴,因著那秘密是與,與王妃有關。”
吳起好一頓訴苦賣慘之后,終于說到了關鍵處,卻刻意停頓下來,俯首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百里虒知他何意,“你只管說,本王自會保你?!?p> 說話時,百里虒的雙手已悄然握緊,企圖以此來平復內心的不安。
吳起得了百里虒這句,才緩緩進入正題,“小人記得段生明曾在一次酒醉后不住的念叨,冤有頭債有主,索命不要找我,去找他,找那端坐龍椅之人?!?p> 這最后一句說出,吳起自知已無回頭路可走,于是咬了咬牙,繼續(xù)道,“起先,小人并不明白這話的意思,直到蟠龍寨被滅那日,小人因傷情未曾與大家聚集在一起,可夜半之時疼痛感忽然加劇,呼喚半晌無人應答,便下地親去找那醫(yī)女去拿藥,熟料,竟看到石屋內血流成河,寨子里的兄弟們都,都死了?!?p> 說道此處,吳起還假惺惺的擠出了幾滴眼淚,百里虒看他這樣子,實在有些煩躁,“快說?!?p> 吳起聞言身形一抖,不再哭泣,“這時屋內又傳來一段對話,只聽得段生明對另一個男子說用一個秘密換他死后全尸,小人當即驚出一身冷汗。”
吳起不敢再停頓,索性一股腦的將自己聽到的話盡量還原轉述。
此時的窗外,夜風驟起,大雨絲毫沒有減弱之意,院中垂柳被大風吹得四處扭動,似要脫離樹根的掌控,及至一聲震雷巨響,廳堂內忽然寂靜下來。
終于,百里虒從吳起的嘴里完完整整聽得了所謂的秘密。
他苦苦追尋二十幾年的真相浮出水面。
百里虒心口處如千斤巨石瞬間墜落,砸的他五臟六腑疼痛不已,百里濟眼疾手快的扶住百里虒,幫他穩(wěn)了穩(wěn)身形,半晌,才緩緩開口,“此事,段生明告訴的那個黑衣男子,是何人?”
吳起顫顫巍巍的道,“小人只知那人叫高羽,早前他進了山寨,說是有意加入,段生明不放心外來人,想考驗考驗他,正巧小人受了重傷,便命他去抓了個大夫上山。后來,后來這小子果真不是善類,待山寨放松了戒備,那人竟帶了一伙訓練有素的黑衣人上山將整個山寨都給毀了?!?p> 吳起咬著牙說著高羽的所作所為,話語里的恨意絲毫不減。
倒也不是因為山寨,而是因他自己這一年來遭受到的所有恥辱,那些他咬著牙挺過來的每一夜,都叫他生不如死,他無法原諒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百里虒靜默良久。
百里濟知曉狂風暴雨即將來襲前的片刻寧靜才最是可怕,于是,也只是安靜的立于一旁,不敢言語。
“本王很是感謝你將這些告知于我?!卑倮锾尯龆_口。
吳起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道,“小人擔當不起,小人只求王爺能殺了高羽……”
話音未落,一柄鋒利的小刀已由吳起的后頸刺入,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吳起嘴里噴出,他終于大膽的抬起了頭,想問些什么,可是已然不能再說出口,百里虒并未將匕首拔出,因他討厭四濺噴射的血。
眼看著吳起死在面前,百里濟便是連眼睛也沒眨一下,“皇叔行事果決,侄兒佩服。”
百里虒哂笑的看向百里濟,“二殿下,說吧,你的意圖是什么。”
此刻百里虒雖還是冷靜自持,可百里濟知曉這人心中的怒氣早就洶涌澎湃,亟待尋個發(fā)泄之處,方才殺了吳起,不過只是一個警告,給自己的警告。
百里濟斟酌了話語,“皇叔攪起瓊州事端,又讓南境十余萬將士限于危殆境地,不會只是為了給個警告就算了吧?!?p> 百里虒聽得此話,仍是冷靜的道,“二殿下這是哪的話,本王一個閑散王爺,哪來那通天的本事,攪亂風云。”
“哈哈哈,皇叔沉得住氣,侄兒可沒有皇叔這般氣魄,便替皇叔填了把火?!卑倮餄穆曇糁型钢还勺咏器?,百里虒恍然大悟。
一雙沾血的手不受控制般的掐住百里濟的脖頸,“是你,你放出的謠言?”
百里濟咽喉受制,艱難的吐出聲音,竟還是眼含笑意,“皇叔,莫要,婦,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