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鄉(xiāng),自古便是文人墨客不惜筆墨盛贊之地,若然尋常日子里,偷懶到這些地界游玩一番,看潺潺流水,品如畫美景,簡直就是一樁樂事。
可是,今時今日的薛染萬萬不會這般去想。
七月的太陽是一年中最毒辣的,好似積蓄了許久的能量,直把人都要曬化了一般。
每年這個時節(jié),薛染慣會躲懶,只在清晨和傍晚才出門看診,那時在源陽城,李大夫一家總是縱著她這般特立獨行。
可今年的薛染,仿佛是個勞碌命,在一個地方待的安穩(wěn),便要被迫去往下一個地方,屬實折騰。
尤其是烈日當空之時,竟還要在船板上孤獨的曬著太陽,雖然,這也并非她本意。
心下這般感慨之時,薛染的胃里又一陣翻江倒海,可她實在也沒有什么東西可以吐了,自前日傍晚,百里翯帶她換陸路走水路以來,薛染便仿佛長在了船沿上,時不時便要吐上一次,近兩日更是吃什么吐什么。
“薛姑娘,你這暈船之癥怎的這般嚴重,先前給你的藥可有吃下?”
藍英在船艙呆久了,屬實憋悶,想出來透透氣,卻看得薛染仍在此處,不禁發(fā)問。
“多謝小相公關(guān)切,吃,吃了,只不過又吐了出去?!?p> 薛染說話的氣力也是越來越小,但是還不忘回復(fù)藍英的話,因著這藍英生的比紫英還要俊俏,怠慢了誰都行,怠慢美人可不是薛染會做的事。
藍英努努眉,隨意的揚了一下衣衫裙擺,蹲坐在薛染身側(cè),笑嘻嘻道,“你是第一次坐船?”
薛染實在沒了力氣,只得肯定的點點頭。
“難怪,我已經(jīng)叫船家去給你兌一些淡鹽水,一會兒你喝下去,不然會有脫水之癥的?!?p> 薛染作為一個醫(yī)者,自然知曉,只她已無力去給自己準備這些,那百里翯自上了船又如同神隱一般,幾乎未曾出過艙門,甚至都沒有來關(guān)心薛染一下。
薛染一開始還不在意,后來吐得沒有氣力,幾番都是在橙英的攙扶下才回到艙房的。
白日里也是藍英出來最多,陪她說說話,給她送些吃食,才見過幾面的人都能做到這般,那百里翯對她卻不管不問,果真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
想起那白眼狼,薛染忽然有了力氣一般,靠著船沿正了正身子,對藍英說,“你家主子呢?難不成他還躲在艙房里,真不曉得這一個大男人,是怕曬黑了,這般不愿出門?!?p> 藍英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主子有要事處理,約摸時間,今天差不多就會出來透透氣。姑娘莫要多心,主子對您已經(jīng)是很好很好了?!彼{英十分誠懇的眨巴著眼睛,望向薛染。
薛染一臉不屑,“他對我好?小相公說笑了吧?!痹S是罵人可以轉(zhuǎn)移注意力,薛染這會兒似乎沒那么想吐了。
“若那人能像你這般,總是笑嘻嘻的,還能討喜些,像他那樣終日冷著一張臉,瞧著就叫人想躲遠些?!?p> 藍英從未在別人嘴里聽得這種話,因著那些人對百里翯都很敬畏,哪里有人會如薛染這般當著他下屬的面,就這么發(fā)牢騷。
“藍英,在笑什么?”大白天果真不能隨意背后說人,薛染話音才落,百里翯便靜悄悄的走出了船艙,正巧看到藍英笑的前仰后合。
藍英聽見那寒意十足的聲音,立時止住了笑容,恭恭敬敬的站起身來,“主子,屬下在同薛姑娘說笑,既然主子出來陪薛姑娘說話,屬下就先去看看底下人有沒有準備好淡鹽水。”
百里翯輕輕的點頭,藍英如蒙大赦般一溜煙跑走了。
薛染仍然保持方才的坐姿,微瞇了眼睛看向百里翯,因著那人所在的方向正迎著陽光,薛染有些許不適應(yīng)?!皢?,百里大人可是出來了,再躲下去,我還當你沒上船呢。”
聽出這人話語中的埋怨,又看得出她臉色慘白。才兩日的功夫,原本就小巧的面龐硬是又清減了一圈。
百里翯微微皺眉,也不多話,徑直走向薛染,瞧著她看向自己那不太滿意的眼神,立時俯身下去,也不顧薛染手腳并用的反抗,攔腰將這人抱了起來。
輕聲道,“你在鬧什么別扭?”
薛染以為自己產(chǎn)生了錯覺,百里翯說出這話時的語氣竟十分的柔和,還帶著幾分哄著她的意思,可因著這人是百里翯,薛染瞬時間放棄了這個念頭,不敢想的太過美好。
“百里翯,你要把我丟下船是不是?你,你別忘了,你還有求于我?!?p> 瞧著當下這情景,薛染說的也不是不可能,百里翯瞥了眼兩旁,的確,這里距離船沿太近,只要他輕輕用力一拋,薛染便會下水喂魚。
“我可不會水啊,你別,別……”
薛染撲騰著雙腿,語氣卻慢慢軟了下去,百里翯感受得到懷里這人因害怕而緊緊縮著的身子,心道是她還真以為自己會把她丟下船。
“你別亂動?!边@一聲好似命令,又像是好言相勸的話語,當然不能叫薛染平靜下來,百里翯是個什么人物,她太清楚了。
環(huán)顧四周,無船無島,自己若真的被丟了下去,必定會死。
“好,好我不亂動,你別扔我下去?!毖θ菊Z氣中竟真的帶了些許哭腔,許是這幾日身體太過虛弱,整個人的精神也就跟著脆弱了許多,著實沒有了方才跟百里翯說話時的硬氣。
百里翯又好氣又好笑,忽而感受到薛染渾身軟綿綿的,關(guān)切道,“你上船這么久,難不成一直在暈船?”
薛染委委屈屈的點了點頭。百里翯眼瞼下垂,思索片刻便決定一事。
原本因著瓊州的事情耽擱不得,百里翯才果斷棄了陸路,選擇可以更快到達江南的水路,竟不曾想到薛染能暈船到這般程度。
這兩日,他在船艙內(nèi)已先行下了許多密令,經(jīng)由飛鴿傳書送了出去,調(diào)遣自己在江湖中的勢力盡全力協(xié)助瓊州守衛(wèi),不讓??芏吻忠u的計劃得逞,卻不曾知曉薛染竟一直這般難受。
望著河道兩岸,百里翯心下暗暗算計著距離,以他的輕功,自己一人飛身上岸定然沒有問題,若加上懷中這個,卻是沒有十足把握。
但是看著薛染慘白的臉龐,百里翯似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赤英?!背嘤⒙劼暥觯姲倮锫G抱著薛染,一時竟有些愣住,實在不知該不該上前,卻聽得百里翯繼續(xù)道,“這里交給你了,你們沿路先往瓊州去,待我從江南發(fā)信,你們接應(yīng)便好?!?p> 赤英領(lǐng)命,卻不明所以,“主子,您這是要去哪?”
環(huán)顧四周盡是河道,辰國水路有嚴格的行船規(guī)定,官船更是要嚴格遵守,是故讓船家隨意改變方向靠岸更是不可能。
百里翯不跟赤英啰嗦,只腳上略微借力,抱著薛染騰空而起,又踏著船沿再次借力,一個眨眼的功夫,便已然離船老遠。
赤英望著百里翯以蜻蜓點水的飄逸輕功,如履平地般數(shù)次躍起,又穩(wěn)穩(wěn)踩水,再次躍起,心下便明白了百里翯的意思。
“主子這是做什么去了?”藍英聞聲一路小跑過來,手上還端著一碗淡鹽水。
赤英也不搭理他,拿起那碗水便顧自飲下,“就你話多,快些準備好,前面有硬仗要打?!?p> 聽著赤英的囑咐,藍英仍是一臉笑嘻嘻的模樣,“好,兄長?!?p> 薛染雖則有些虛弱,可是意識還是清醒的,她屬實不明白,這人竟不是要丟她下船,而是把自己也丟下了船,可又不敢說話,生怕一時叫他分了心,兩個人全掉到水里面,著實是犯不著。
當百里翯穩(wěn)穩(wěn)的停在岸上后,才小心翼翼的把薛染放下?!澳阆聛砘顒踊顒樱纯磿粫眯??”
薛染的雙腳一踩到地上,便下意識的向一側(cè)倒去,倒不是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到站都站不穩(wěn),而是這兩天一直在船上,飄飄蕩蕩的,腳總是覺得踩不實,如今踩在實實在在的地上,還有些不適應(yīng)。
百里翯眼見她有些站不穩(wěn),也沒伸手去攙扶,薛染自也不需要,不消片刻,便適應(yīng)了?!拔覀儸F(xiàn)在怎么辦?”
方才站定,薛染便看著逐漸遠去的官船,一陣失落。
百里翯無奈嘆息,難不成在她眼里自己就是那么個沒腦子的,逞勇下船后就無路可去嘛?
“附近有驛館,我們換馬。”
薛染無聲的跟在百里翯身后,心下是有些感激的,她不是個沒良心的,自然知曉這人是為了自己才放棄了舒舒服服的官船,思索片刻,還是道了聲,“謝謝?!?p> 百里翯聽著這比蚊子叫聲音還小的一聲道謝,嘴角微微勾起,卻不回應(yīng)。
薛染略略提了點聲音,“我也不知自己為何會暈船,按說官船不該這般暈眩啊。”這句話像是對百里翯說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原以為這人還是不會搭理自己,卻不料,“好在你是女子,還有機會好?!?p> 薛染不解,求知欲瞬時便涌了上來,也暫時忘卻了什么虛弱無力,小跑兩步上前,“你怎么知道,可是有什么好方子?”
看這人滿臉嚴肅認真,百里翯話到嘴邊卻猶豫著不肯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