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翯見狀眉心緊皺,凌尋這一扇便代表著夙翎谷與辰國朝廷徹底結下了仇怨,他做了這許久的努力算是徹底白費了,不過,這還是次要的。
想及南境當下危難,百里翯心下一陣不安。
魯元倒地,凌尋臉上的殺氣卻并未有半分減退,只斜睨了其余人一眼,一個衣著鮮亮的青年立刻跪地求饒,拼著命的向凌尋的方向爬行,嘴里喃喃,“公子饒命,饒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p> 凌尋聞言,劍眉微挑,“不知道,好一個不知道?!闭f罷,鐵扇一揮,那人應聲倒地,口中鮮血順著嘴角不斷涌出。
其余人仿佛嚇傻了一般,不敢動也不敢言語,只不斷的發(fā)抖,其中兩人甚至控制不住的抽搐起來,不久便看到有黃色腥臭液體自他們褲襠處溢出。
凌尋見狀更是厭惡至極。
“阿尋哥?!毖θ静恢螘r起身來到凌尋身后,冷漠的喚著自家兄長。
凌尋微微一愣,收起了方才的怒色,略略平復了心緒,卻并未轉(zhuǎn)身看向薛染,冷冷的道了句,“嗯?!?p> “讓我來。”薛染慢慢的吐出這句,便越過凌尋,徑直走向那瑟縮于地的一眾青年。
薛染眼神掃過眾人,看不出一絲情緒,忽的,她在那群人中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云雨閣的老板,魏欒。
此人雖是男兒身,但生的一張嫵媚妖嬈的俊臉,雖則此刻已然因為驚嚇而顯得花容失色,但是仍可辨認。
薛染此前逛京城的時候,曾數(shù)次見過此人,方才又聽凌尋提到云雨閣,便知曉此人應當是個出口,于是,便蹲低了身子,湊向魏欒,“魏老板,你說說我妹妹是如何丟了性命的。”
魏欒見過薛染幾次,知道這傾城美人有個好性子,心下恐懼稍稍減了幾分,磕磕巴巴道,“姑娘何不去問,問問凌公子?!?p> 薛染搖頭,仍是聽不出任何感情,“你來告訴我?!?p> 魏欒自知今日是沒命從這里出去了,凌晨時分,自己被兩個清瘦面容的小廝堵在了云雨閣的臥室里,他便知曉兇多吉少,可他仍不放棄活下去的機會,起碼,起碼這薛染不是那么個殘暴的主兒,配合她許是還有活路。
于是,魏欒將孔姒雪當日在云雨閣的遭遇,避重就輕的說與薛染。
也是此時,薛染等人才知曉,為何孔姒雪會沒了性命,而凌尋又要大開殺戒。
七月十五那日,孔姒雪陪陶皇后敘話晚了些,原本陶皇后是要留她在宮里小住,孔姒雪卻惦念這日是中元節(jié),要回府悼念已故親人,陶皇后念及她的孝心,并未強留。
只是,當孔姒雪坐著馬車離開皇城不久,便有一伙神秘人出現(xiàn),不容分說的解決了跟隨孔姒雪的一眾小廝,連翹和茯苓護主心切,拼死抵抗,卻被一刀刺入心口,當場喪命。
孔姒雪則被綁了送到云雨閣。
魏欒是個精明的,收到這么個天香國色的大美人,自也不會輕易就叫她失身破了財??伤退齺淼娜耍俏簷枞遣黄鸬?,只得按照他們的說法,叫孔姒雪受些羞辱。
魏欒不知這女子是孔老將軍遺孤,更不知這人竟是齊王的準王妃,只道是不識相得罪了大人物的大家小姐,便按著以往云雨閣的規(guī)矩,擺了賞玉宴,所謂的賞玉宴,自然不是字面意義。
而是指新入花街柳巷的姑娘,當眾被一件件退去衣衫,直到不著寸縷,袒露整個身體于人前,任由男人輕薄調(diào)笑,叫她們先沒了臉面,也能老實些。
同時又能供給爺兒們觀賞,賺些賞錢,有瞧上的,便等著姑娘開苞夜去投一投銀錢,贏下來便抱得美人歸。
魏欒言及此處,抬頭看了看薛染的表情,發(fā)現(xiàn)她未有異樣,便顧自繼續(xù)說著。
他卻不知,此刻薛染五臟六腑仿佛已被震碎,面容上的清冷只是因為她難以相信自己耳朵里聽到的話,她寶貝著長大的女孩,她視若親妹的姒雪,那么個天之嬌女,冰清玉潔,磊落光明坦坦蕩蕩的姑娘,如何能承受這般羞辱。
“夠了,不要再說了?!绷鑼そK是按捺不住心下悲痛,制止了魏欒。魏欒驚嚇之余,不敢再多說一字。
薛染被這一聲怒吼喚回了神志,久久才道,“阿尋哥,雪兒是自盡而亡嗎?”眾目睽睽下遭受這般屈辱,孔姒雪如何活的下去。
“那日,凌府也有一批蒙面人闖入,企圖劫走白清,是故,是故孔府來尋人時我耽擱了些時候,趕到云雨閣,姒雪就因不堪受辱,觸柱尋死,索性被我救了回來?!?p> 凌尋滿眼懊悔,恨自己為何那么晚才趕去營救,“后來幾天,姒雪好像想通了許多,也愿意出門了,只是這事竟在京城傳開了,羞辱謾罵聲不絕于耳。
皇家又公然退了婚,姒雪只是靜默,卻并未有什么反應,我當她需要些時日想開,便提議帶她回夙翎谷。她也沒有反對,可就在七日前,我去她房間尋她,卻看見姒雪……已然懸梁自盡,氣絕多時?!?p> 凌尋多次哽咽著說完這些話,似是沒有顏面去看薛染一般。
人言可畏四個字,終究害死了孔姒雪。
薛染不再逼問魏欒,轉(zhuǎn)而看向凌尋,目光冰冷徹骨,“你抓的這些人,知道誰是幕后指使嗎?”
方才魏欒在這種逼迫下仍然未說孔姒雪是被誰的人送到云雨閣去的,薛染心知肚明,這人要么是真的不知,要么便是不敢說。不說死的是自己,說了死的便是一大家子。
凌尋狠狠的看了還活著那幾個青年人一眼,“他們中有當日的客人,有云雨閣的老板,有助推傳言甚囂塵上的腌臜東西,我不信他們不知?!?p> 薛染垂下雙目,忽而又抬起頭,原本冰冷的眼神似是被恨意充溢,“那就逼問,一定能問出來?!闭f罷轉(zhuǎn)身看向百里翯,“我問你借藍英一用?!?p> 百里翯心下也有萬般愧疚,若他不極力促成這門婚事,或許孔姒雪如今還是夙翎谷中那個自在生活著的溫婉少女。
“請便?!?p> 魏欒聞言心下一涼,原本以為薛染是個心慈手軟的,不曾想竟是這么個狠角色。
藍英之名,在京城也是響當當?shù)?,他雖是百里翯家奴,卻在刑部有著正經(jīng)官職,主力于刑罰。心狠手辣無人不曉,就沒有經(jīng)他手還問不出的秘密。
藍英此刻也知曉薛染已是難過至極,便也不啰嗦,“薛姑娘,你跟家人還有主子先尋個偏廳歇息歇息,這里既染了血,便由著我在這處置吧,黃昏前,我必定給你一個答案?!?p> 薛染默然,拖著千斤巨石般沉重的身子,向孔姒雪的房間慢慢走去。
看著如此失魂落魄的薛染,百里翯想安撫幾句,可終究沒有說出口。
凌尋不知藍英是個什么人物,卻也如他所說收了鐵扇,引著百里翯進偏廳等候。
其余幾人則按照藍英所說去置辦了一些東西,倒也都是些尋常東西,油鍋、撣子、食鹽、辣椒粉罷了。
薛染回到孔姒雪在凌府住著的房間,將脖頸上帶著的平安符摘了下來,緊緊的握在手中,“雪兒,是這平安符離身才叫你遭遇這等事端的嗎,那阿姐欠你的便永遠都無法還清了,你個小丫頭,就這么走了,舍得阿姐這般自責嗎?真狠心啊,真狠……”
大顆大顆的淚珠滴落在那早已磨舊了的平安符上,暈染一片,薛染忙用手拭干,卻發(fā)現(xiàn)越弄越糊,眼淚更是再也止不住的奪眶而出。
恍惚間,她看見孔姒雪枕下似乎露出白白的一角,便扯著那一角拿出了一封信,阿姐親啟。
孔姒雪竟還給薛染留了一封信。
薛染很想知道在生命的最后,孔姒雪究竟想跟她說些什么,卻不敢拆開那封信,猶豫了許久才緩緩拆開了信紙。
看著那雋秀工整的字跡,薛染不住的出神,讀著讀著便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
直到將那短短的一封信讀了又讀,才依依不舍的將眼睛挪開。
“阿姐,很遺憾叫你看到這封絕筆信,我猜想阿姐一定會覺得是平安符離身的過錯,阿姐知道的,一定不是,因著阿姐的平安,是雪兒最為看重的。阿姐肯定也會想告訴我,一個女子的清白不在別人嘴里,只在自己心中,可我就是這么不爭氣。
明明知道阿姐會這般去想,可我就是學不來。很沒用吧。
只求阿姐少責怪我?guī)拙?。生死自是天命,阿姐不信鬼神,可我信,終有一日,我們定會在另一個世界重逢,現(xiàn)在,我要去跟自己的親人團圓了,阿姐,雪兒好累,便只說這些了,再會了,我最好的阿姐。
孔姒雪絕筆?!?p> 良久。
“阿姐不會責罵你,怎么舍得呢,我的雪兒,你為什么不等阿姐回來?!?p> 薛染近乎嘶啞的嗓音對著那封信,不斷的重復這些話語。
薛染此生何其有幸,遇到這樣一位溫暖可人的妹妹。自己雖有不幸的身世卻還是用稚嫩的小手撫平了她失去雙親的悲痛。
她那么愛粘著薛染,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又能一力承擔夙翎谷的庶務,大小條陳井井有條。
因著,孔姒雪是那么懂薛染,知道該如何做,才能叫薛染不會因著自己的特殊體質(zhì)而遠離眾人。她就是薛染暗夜里的明月,永遠溫柔,永遠明亮。
凌尋將這些事講給百里翯聽,他才稍稍明白,薛染此刻是何種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