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淞聞聲而出,只見凌府正門之上,赫然站立著一個纖瘦的身影,那人一身黑色斗篷,若非月光明亮,這人儼然就要與這黑夜融為一體。
凌尋也追了出來,大聲喝道,“你是何人?”
那人笑聲更大,“黃毛小子,你還不配問我?!?p> 說罷轉(zhuǎn)向凌淞,“凌淞,你也不記得我嗎?”
凌淞定定回想,似也并沒有想起什么。
那人提示道,“你不記得關(guān)于噬蠱的事,是何人告訴你的了?!?p> 凌淞猛然記起在薛染出生后不久,他喬裝混過瘴氣林進過一次南迦國的事。心下不住的否定自己這個想法,喃喃道,“不可能,他不會還活著的?!?p> 這般小的的聲音,也叫那人聽了個真真切切,只聽他略微喑啞的嗓子,又擠出了幾個字,“哈哈哈哈,看來,盼著我死的人真是不少?!?p> 凌淞不敢相信,卻也不能不相信,訥訥道,“厲卿,竟真的是你?!倍昵埃桎脸跻妳柷涞臅r候,他便已經(jīng)是個九十幾歲的老者了。
厲卿,便是百年前,南迦國那位滅了巫后一族的巫王。
薛染再次醒轉(zhuǎn),已經(jīng)是三日后的傍晚。
她閉著眼睛仔細感覺了一下,似乎不餓,這就奇怪了,不是她熟悉的那種感覺,于是,薛染斷定自己依然在夢中。
可身上卻忽而傳來一陣異樣感覺,好像有什么人在解她的衣裙帶子,那雙手很是小心,盡量避免和她的身體碰觸,動作也極盡輕柔。
薛染想著自己應(yīng)該還在夢里,可這做的是什么沒羞沒臊的夢,定了定神,仔細判斷了一下,那感覺十分的真實,終于,她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按說她本該立刻起身看看是誰這么不要臉趁人之危,可那股熟悉的氣息明明給她很深的安全感,而且她感覺的到那人沒有邪念。
因為那人在解開她中衣之后,一手帶著她的背將她微微扶起,略略攤開她的衣領(lǐng),仔細查看了一番,便立刻將衣服合好,又幫薛染系上了衣帶子。
雖則奇怪,可是如果她現(xiàn)在睜開眼睛,會不會將場面弄的有些尷尬。
似是察覺了什么,烏吉達洛牽起了嘴角,柔聲道,“既然醒了,便不要再裝睡了?!?p>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靜謐的房間響起,有些突兀,但是薛染反而確定了那人的身份。
“梧洛哥哥?!?p> 不再裝睡的薛染方才睜開眼,便看見了烏吉達洛一雙深邃的眼眸,在距離自己只有一拳遠的距離處,默默注視著自己。
一陣紅暈浮上薛染的臉,忙的起身推開烏吉達洛。
烏吉達洛順著她的手勁向后挪了挪。
關(guān)切道,“怎么了,阿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p> 薛染立刻結(jié)結(jié)巴巴道,“沒有,沒有?!睘跫_洛可能不知道,只有在他面前,這人才有這般小女兒家的模樣,甚是難得。
冷靜了一會兒,薛染才回頭看向烏吉達洛,這是二人分別數(shù)月來的第一次獨處,本該有很多話可說,但方才那人解她衣帶子的行為著實叫薛染有些摸不著頭腦,更多的是一些切切實實的不好意思。
忽而,她又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便稍稍斂去了一臉的尷尬,道,“我不是中了無名嗎?怎么此刻也沒覺得身體有什么異樣?!?p> 薛染動了動身體,確認自己除了仍有些無力,并無其他痛感。
烏吉達洛輕聲道,“阿染福大命大,自有貴人相救?!闭f罷,便將三日前發(fā)生的事,詳細的說給薛染聽。
那日,烏吉達洛昏睡后心思不寧,很快就沖破了某種束縛,登時轉(zhuǎn)醒。
他立刻俯身確認薛染并未有任何異樣后,略略舒了口氣,隨即便被耳邊一陣陰慘慘的說話聲音吸引了去。
出了房門,烏吉達洛便看到凌淞凌尋還有聞聲而來的穆托,巴拉亥、藍英等人正齊刷刷的朝著高出望去,他也試著望去。
一眼就看到那立于高門之上的單薄身影。
那人說話聲音用氣若游絲來形容一點不過分,可竟然還能滔滔不絕的說著話。
“看你們一個老不死一個小廢物這驚訝的模樣,定是不知道噬蠱覺醒之后該是個什么駭人的玩意兒,哈哈哈哈哈?!?p> 凌尋有些急了,“你才老不死,你要說便說,不說滾蛋,別在這瞎折騰。”
那人大笑,笑聲冰涼又沙啞,“說的沒錯,我還真是個老不死,不過,這也是拜那噬蠱所賜?!?p> 似是忽而自嘲起來,那人顧自說道,“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啊,哈哈哈哈哈。”
烏吉達洛越聽越糊涂,但也大概知道這人定是知道噬蠱之事,片刻失神后,不知凌尋又說了句什么,激的那高門之上的人繼續(xù)說話。
“你們還想不想她活了,再在這里放肆,她可真就要活祭噬蠱了?!睉?yīng)當(dāng)是凌尋又說了什么他不愛聽的。
凌淞聞言,一手便將凌尋拖到后面,示意他閉嘴。
“還請巫王賜教?!?p> 烏吉達洛登時一震,巫王?
南迦國百年來仿若避世而居,王朝更迭更是秘而不宣,怎的忽然冒出來一個巫王,就這么大剌剌的進了辰國京城,可看凌淞嚴肅的神情,他定然不是在瞎說。
巫王厲卿,這才稍稍收斂他那瘆人的笑聲?!捌鋵嵑芎唵?,引那噬蠱吞沒了無名之毒,不就好了?!?p> 似是說了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一般,厲卿的語氣真是輕松至極。
“這丫頭命算不錯的,碰巧中了無名,又身有噬蠱,兩者頗有些淵源。剛好能互相克制,不過……哈哈哈哈,多半都是噬蠱克制無名罷了。”
若這人不是聲音那般陰慘慘的,如此愛笑倒也挺好,可他偏偏是這種笑聲,喑啞邪魅,叫人感覺毛骨悚然。
藍英好半天也不敢插嘴,此刻豁然一笑,心道這不就有救了嗎,薛姑娘有救了。
可凌淞接下來的話卻如同當(dāng)頭一棒,“巫王又如何不知,無名之毒腐蝕人體速度極快,而噬蠱,又需得慢慢吞噬毒素,還沒等到吞噬干凈,千兒的五臟六腑便會盡數(shù)消融,這……”
這沉重的聲音直接叫藍英笑容僵住,更是讓烏吉達洛心下一沉。
“你這老頭子很是麻煩,救了不就好了,人死了,軀體不是還在,這條路子可以叫你那孫女早些解脫,多美好?!?p> 厲卿活了一百多歲,若說旁人的生死,在他眼中不過都是無所謂,說起這種話更是輕飄飄的。
凌淞霎時冷了臉,“軀體還在,卻也只剩軀體,從此徹頭徹尾的成為沒有生命的蠱奴,行尸走肉般的活著,這就是巫王所說的美好?!?p>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無不驚出一身冷汗,厲卿卻很是享受。
忽的,凌淞身后一個明朗的聲音道,“請問巫王,第二條路子是什么?”
眾人循聲望去,齊齊看向烏吉達洛。烏吉達洛在聽得凌淞的一番話后,終是明白了薛染當(dāng)日隱瞞了他關(guān)于噬蠱的這個后果,不禁雙手緊握,心下卻異常沉重。
厲卿的臉掩蓋在黑色之中,看不清神情,只他此刻一定正在饒有興致的盯著烏吉達洛。
“總算有個腦子快的,知道怎么聊天了,塔勒王,幸會?!?p> 烏吉達洛微微頷首,穆托和巴拉亥見他出來立刻站到烏吉達洛身后。其余人等均未有過多的詫異。
唯有凌淞,雙眉微挑,十分納悶,怎的這人醒的這么快,又向一邊的凌尋看去,“你妹妹拐回來一個王爺?”
凌尋點了點頭,忽的看到凌淞眼睛微微瞇起,定定的看著他,那眼神充斥了……鄙夷,仿佛在說,瞧你妹妹多有本事,再看看你,每次招惹的都是些什么纏人精。
凌尋瑟縮的退了兩步。
烏吉達洛根本不知這祖孫二人這般心里活動,十分有禮貌的道,“還請巫王不吝賜教?!?p> 厲卿似乎很滿意,語氣平和的道,“這就要從千年前,那一代的巫后傳人從黑蠱販子手里救了一只通體金黃的雪緣蝶說起了,真的是,哈哈哈哈哈,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边@種不討喜的語氣,也只有凌尋說的出來。
厲卿聞言一頓,倒也沒看出來生氣,只說,“好呀,朝圣山,雪緣谷,浣魂珠?!?p> 凌淞登時愣住。
“沒了嗎?就只說這么句就不說了?”見烏吉達洛停頓,薛染趕緊問道。
烏吉達洛點了點頭,道“沒錯,就這些?!彼麉s省略了凌尋因此被凌淞暴揍一頓給厲卿賠罪要他解釋清楚的經(jīng)過。
“那我怎么現(xiàn)在感覺好多了?”薛染仍是一腦門子疑問。
烏吉達洛:“巫王走時留下了一個白瓷瓶子,里面有一個藥丸,說是你吃了可以暫時抵抗無名的毒性,還說……”
“還說什么?”
烏吉達洛似是有些不想詳述,于是加快了語速,“說服下這藥后,每日傍晚都要看看你身上的那個印記,有沒有變化,若印記開始變淡,便說明藥沒有用。”
薛染立刻想起來方才烏吉達洛解她衣服的時,霎時間,一陣羞赧。
半晌,這尷尬的沉默便被烏吉達洛打破,“阿染,要不要去那人出現(xiàn)的地方看看?!?p> 薛染立刻應(yīng)允。
烏吉達洛自然的拉著薛染起身,走到房間外后,一把摟住她的腰身,雙腿稍微用力,就將薛染帶著飛身到了那高門之上,穩(wěn)穩(wěn)的站定。
此時日光已經(jīng)完全消失,一彎月牙稍稍的爬上了天,仿佛天空正在瞧著這一對麗人偷偷笑。
薛染忽道“似乎也沒什么特別,這人為何要站在這里?!焙龆肫鹨皇?。
“梧洛哥哥,你見過我外公了?”
聽這個語氣,薛染有些擔(dān)憂。烏吉達洛弱弱的點了點頭,“見過,怎么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