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官道之上,一輛略顯華貴的馬車正飛奔似的疾馳著。因著行的太快,馬車難免有些顛簸,百里翯在昏睡之中,只感覺身體不由自主的左右搖曳,恍恍惚惚間睜開了雙目。
他定定的望著裝飾略顯浮夸的馬車棚頂,輕輕吸了吸氣,這熟悉的熏香味道,他倒是不記得名字,只知道很貴。
“喲,醒了?阿翯,你這睡的可真是夠久……的?!碧臻e庭看到睜開雙眼的百里翯,先是略略吃驚,言語間稍稍停頓,又很快整理好驚詫之色,抿了抿薄唇?jīng)]有再說什么。
百里翯敏捷的坐了起身,問道,“去哪?”
他自然知道自己此刻正在疾馳的馬車之上,瞧著車窗外快速閃過的景象。
他也判斷的出這馬車絕不是在北漠境內(nèi),可他分明記得自己暈倒之前還在雪緣谷中,然而這人面對陶閑庭的時候,就是惜字如金。
“回京,出事了?!碧臻e庭也不繞彎子,直截了當?shù)馈?p> 百里翯沒有先過問出了何事,而是,“她……如何了?”
陶閑庭也料到他會這么問,并不像往常一樣賣關子討價還價趁機坑他錢,而是簡明扼要的告訴他,“毒解了,人卻變了,但是看起來,比之前更好了。”
百里翯不知道這個更好,是個什么意思,只是從陶閑庭的話語中,大概判斷的出那人應當沒有什么大礙了,只是烏吉達洛曾對他說的話,叫他心下一陣煩憂。
“咳咳,我勸你還是先擔心擔心你自己,旁的人能先放放是最好的?!彼剖强闯隽税倮锫G的心事,陶閑庭難得沒有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我自己,有何需要擔心的?”百里翯不解的看向陶閑庭,只見那人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雙眸之上。
覺察到這人眼神不對勁,百里翯也沒有遲疑,隨身拿出一個羽毛飛鏢,借著那利器表面的反光,終是明白陶閑庭所說是何意。
“阿翯,許多年沒有看見你這雙瞳子了。”陶閑庭聲音中藏著幾分擔憂,想起當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識到百里翯這雙紫藍色的眸子,是他因為戮夜閣第一家暗樁暴露被人追殺之時。
百里翯在京城中素來行事低調,很少與人往來,但是陶閑庭卻是個例外,因著在宮中家宴見過幾次,這人又是個自來熟,總是找著花樣去珹王府尋他,一來二去,百里翯竟也不討厭跟他在一處。
那次接到陶閑庭的求救信,更是二話不說,只身出了京城奔襲兩千里闖到江州去解救陶閑庭。
那一次,敵眾我寡,百里翯殺紅了眼,雙眸便是如今這個顏色。陶閑庭沒有多問,因著那一日,他見識到了百里翯的另一面,比尋常人口中的黑閻王更加恐怖萬分的再世修羅。
百里翯輕哼一聲,似是自嘲一般,“藏也藏不住了,總也不能剜出來。”
“藍英,藍英,你給我回來?!瘪R車外忽而一陣嘈雜之聲,紫英焦急的阻止著藍英。百里翯聞言,也沒那個功夫去想如何掩藏他這雙眼睛,一只手已然探出馬車,掀起了車簾。
“藍英?!甭牭冒倮锫G厲聲呵之,紫英這才松了口氣。藍英也不敢再不管不顧。
“主子,你可醒了?!币蛑嵌穗x得遠些,加之百里翯的眸色從遠處看本就接近墨黑色,是故他們也沒有發(fā)現(xiàn)異樣。
紫英和藍英噗通一聲,雙雙跪伏在地,“主子,兄長,兄長他在南境被殺害了。”藍英帶著哭腔的聲音里藏不住滿滿的殺意。他口中的兄長,指得自然是赤英。
驟聞噩耗,加之多日昏迷,如今方才醒來,體力尚且沒有恢復,百里翯竟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險些從座椅上栽倒。平復半晌,才緩緩開口,只是那聲音冰冷徹骨,“說清楚,赤英怎么了?”
百里翯知道以這幾人自小的交情,他們定然不會拿赤英的命隨意來說,他們說赤英被殺害,那他便不需要再次確認。
“回主子,我們走后,南迦國發(fā)動蠱亂,兄長為救下陳總兵,中了蠱蟲。他……他擔心自己將手中的刀看向兄弟們,便廢了拿刀的那只手?!?p> 紫英哽咽著對百里翯說出戮夜閣傳回來的消息,可是說道此處,也早已失聲落淚。
百里翯情緒起伏,不等紫英再次開口,回過神去對陶閑庭道,“你來說。”
陶閑庭一陣嘆息,繼續(xù)道,“陳總兵擔心赤英發(fā)狂,即便親眼見他斷了手,也還是沒能放過他,可赤英一身武藝,又怎么會束手就擒。熟料陳總兵高喊,赤英先鋒中了蠱已然瘋魔了,快殺了他。眾將士中當時還沒被蠱蟲控制的人也早已殺紅了眼,根本顧不得那人是誰,幾十上百個一窩蜂的沖將上來,斷了一臂的赤英難以抵擋,便被亂刀砍死在……”
陶閑庭不忍心再說下去。
百里翯聽得事情全部經(jīng)過,雙目霎時噙滿怒意,雙手微微顫抖著握緊,“赤英這一生都在南境守衛(wèi),到死可能都不相信,這些朝夕相處的兄弟們,竟真的會對他下殺手吧。”
百里翯似是在自言自語,可在場之人也是聽得真真切切。
“橙英呢?”百里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道。
陶閑庭無奈的搖頭,“失蹤了?!?p> 百里翯沒有多問,若是戮夜閣也查不到蹤跡,那便八成是還活著,以橙英的本事,她若不想叫人找到,這世上恐怕也沒人找得到她。
“主子,請允許屬下殺去南境,我要讓那些沾了兄長鮮血的人都付出代價,南迦國是這樣,陳總兵一干人等也是?!彼{英暴喝出聲。
百里翯抬眸看了看藍英的方向,心下自嘲,自己當真不如藍英的心狠,即便赤英對他而言如此重要,他最先想到的也是要殺遍南迦人,而藍英卻實實在在的要……
想到此處,百里翯忽然問道,“珹王反了,對不對?”
陶閑庭微微閉目,“沒錯。”這才是他方才叫百里翯擔心自己的真正原因,珹王已然扯起了覆滅昏君的大旗,擁兵造反。
百里翯喃喃道,“難怪,珹王反了,我百里翯便是逆王之子,又有誰會顧及我多年征戰(zhàn)守衛(wèi)國土,而護佑我的屬下。”
一陣悲涼之感不住的涌上心頭,“我與你同去?!卑倮锫G的不準才到嘴邊,卻硬生生的憋了回去,他清楚的知曉,此刻開始,自己這些年舍出命去拼下來的東西,都會漸漸離他而去,而這些也是他得知珹王有造反之意時便已然預料到了的。
似乎是下意識的,百里翯的手摸向自己胸口的位置,卻撲了一個空,他再三確認、摸索,仍然沒有觸及那熟悉的冰涼。
“別找了,叫她收回去了?!碧臻e庭道。
百里翯的眼中瞬時閃過一絲落寞,收回去了?那如今,他真的是什么也抓不住了。他看的比生命還重要的國家,還有那個如同國家般珍視的女人。
片刻的失神過后,“小公爺,我不回京城,我要去一趟南境?!卑倮锫G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說著這句話,陶閑庭本想勸解幾句,卻還是選擇閉口不言。只命令了車夫停車,又講提前準備好的快馬贈給百里翯。
“阿翯,此去前路未知,你要小心?!碧臻e庭以極簡要的話語,將當前的戰(zhàn)局略略講給百里翯聽,便就此別過,畢竟,他還有老父身處京城,身為人子,即便再不著調,此刻他也必須要回到家中,以防突然出現(xiàn)的變故。也正是因為顧及到這處,陶閑庭才不得不暫別木云丹。
百里翯與陶閑庭告別之后,便帶著藍英、紫英朝著南境的方向飛奔而去。紫英和藍英這時也注意到了百里翯瞳色的改變,卻是默契的選擇不加過問,主子如何,不是他們需要置喙的。
從陶閑庭那里,百里翯大概了解到當前的戰(zhàn)局。
珹王自膠州起兵,以瓊州??転檩o,名為??埽瑢崉t是訓練有素的兵將,當日百里翯留在瓊州的江湖勢力,也難以阻擋這正規(guī)軍隊的殺傷性武器,連連敗退。
百里鴻算遍了百里虒可能起兵的地點,唯獨沒有想到,他竟會從海上起兵,更沒想到的是,海兵轉為陸戰(zhàn),更加勇猛異常。好在他早就在東境布置了兵力,不然定然要被百里虒連連破關。
百里鴻派人細細探查才知曉,百里虒這二十余年已在東萊國買下數(shù)座孤島,用作練兵,又私下與東萊國主達成協(xié)議,由其布兵作為掩護,這才瞞過了百里鴻的耳目。
東萊國素來弱小,百年前便已經(jīng)被辰國武帝收復,以附屬國納貢于辰國,百年來一直規(guī)規(guī)矩矩,不敢越雷池半步,是故,百里鴻對于這個附屬國并沒有過多的擔憂,卻不料,珹王竟是有辦法做到如此。
百里翯并不意外,若說這世上還有誰真的了解珹王,那也必定只有他這個兒子了?,A王為人兇殘狡詐,但是對待兄弟卻義字當頭,只要是他想要真心結交之人,沒有不對他交手嘆服的。
這一點,百里翯雖不想承認,可他的確是最像百里虒的。
百里翯倒是想的不錯,百里虒早年在瓊州任上無意間與東萊國儲君結下情誼,而后奉召回宮發(fā)現(xiàn)辛葳慘死皇宮之中,他因此生了反意后,便更是好好的經(jīng)營起與這位東萊國儲君的交情,危難之際,不惜一切動用自己的勢力,力保這位儲君登位,這才有了如今的東萊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