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染就這般淡然自若的走進了百里翯的重重兵士把守的軍營之內(nèi)。她的目光似是牢牢的盯著前方,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雙眸沒有一刻停止望向那十米高臺之上鐵籠之中的人。圍繞在高臺之上的雪緣蝶,也隨著薛染的氣息慢慢聚攏,卻也只聚集在薛染身后的位置,試探性的跟隨,并未散去。
看著薛染朝自己一步步走近,百里翯并未如自己設想一般,快步相迎,反而她每走近一步,他便直覺這人與自己的距離又遠了一些。終于,二人終歸是來到了對立而站的一幕。
“見過巫皇?!毖θ镜囊姸Y很合乎禮數(shù),卻也疏遠的緊,甚至不如那日在破廟中的感覺親近。百里翯輕笑一聲,還未等他言語,只聽得薛染再度開口,“煩請巫皇還我夫君自由。”
“夫君?”百里翯冷哼一聲,薛染這一句夫君當?shù)智У度f剮對于百里翯的傷害,“薛染你倒是叫的親?!卑倮锫G執(zhí)意不愿承認方才親眼所見的那場特殊的婚禮。
“巫皇還請自重,到底也該喚我一聲,塔勒王妃?!毖θ舅剖谴蚨ㄖ饕?,不讓百里翯有一絲心情愉悅的可能。
百里翯收起唇邊的笑意,紫藍色的眸子緊緊的盯著薛染,仿若要將她的魂魄攝去一般,薛染也注意到他眸子的變化,心神難免受到影響,好在雪緣蝶置于身后,倒是沒讓她立刻發(fā)作,面色上也未曾有半分改變。
“好,本皇放他?!痹捯粑绰洌倮锫G一躍而起,以薛染曾見識過許多次的極漂亮的輕功飛身而去,半晌,又帶著烏吉達洛輕飄飄的落在方才所在的位置。
心心念念之人再度回到自己身邊,薛染全然不顧在場千萬雙眼睛,亦是對烏吉達洛的衣衫狼狽視若無睹,小跑著擁了上去。烏吉達洛亦是緊緊摟住眼前之人的腰身,幾乎要將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一般。薛染附在烏吉達洛耳旁,輕聲呢喃,“夫君,我來接你回家了?!?p> 烏吉達洛還來不及從這一聲夫君的喜悅中走出,便覺自己的身子被一股狠戾的內(nèi)力推得老遠,瞬息之間,他的身子已經(jīng)飛出三丈遠,薛染亦是被那股力量甩了一個踉蹌,卻叫百里翯穩(wěn)穩(wěn)的扶住,護在腰身一側(cè)。
“人我已經(jīng)放了,那我要的呢?”百里翯的聲音比這北漠的深冬還要清寒。
薛染并沒有掙脫百里翯的懷抱,只是狠狠的看向百里翯,一字一句道,“你要的,是我?還是我體內(nèi)噬魂之蠱的無盡力量?”
“都要。”百里翯毫不猶豫道。
薛染忽的放聲笑了出來,那笑聲清亮卻含著嘲笑之意,“百里翯,啟用你的紫藍雙瞳吧,叫噬魂之蠱永遠的順從你,那力量供你驅(qū)使便夠了。至于我這軀體,倒是無所謂了,只是別讓我清醒的瞧著你日漸扭曲的心,那不是我認識的你。”
薛染仍然記得初見那日在破廟中,狼狽卻難掩俠義之心的大酒鬼高羽,更有幸認識傳聞中姿容絕世的珹王世子百里翯,雖然身不由己卻拳拳赤誠,叫人欽佩??扇缃襁@位高高在上與奪生殺之人,再不是那個百里翯了。
百里翯聞言并不在意,只抽出一只手指著被他以內(nèi)力震飛如今還攤倒在地的烏吉達洛,“為了那么個廢物,你寧可成蠱,也不愿跟在我身邊?”
薛染溫柔的目光再次投向烏吉達洛,淡聲道,“若非為我,他又如何會成為你口中的廢物,北漠箭神,翩翩君子,少年輔政,叱咤朝堂……百里翯,你可曾忘卻你也與他并肩而戰(zhàn)過,今日卻如此折辱于他,未曾汗顏嗎?”
當清晨的第一縷光灑在薛染臉龐之時,她仍保持著與百里翯對峙的模樣,百里翯在薛染這番問話后,并未立時回答,而是松開對薛染的禁錮,認真的思索了片刻。
良久,百里翯才開口道,“又是新的一天了。薛染,你看見了嗎?”
在場之人,無人明白百里翯在說什么,可薛染明白?!澳阍鴶?shù)次將我至于險地,又數(shù)次予我生機,源陽城外那條噴香肥美的烤魚,我至今不忘,那是我吃過最美味的一條魚了?!?p> 這便是百里翯允許薛染一步步走進自己心里的原因,無論在俗世人眼中,他所做之事有多惡毒,又有多么不可原諒,這人總能以另一個視角看他,不會因為他的所作所為而無端憎惡他,更不會忘卻他曾真心或假意待她的好。
“你可知,我多想能在每年七月半與你一同慶祝生辰,這是我從未有過的真心的渴望?!睌?shù)萬將士在場,百里翯也不在乎皇者威名,他只想在此刻,將自己的一顆真心拿給薛染看,因著直覺告訴他,或許這是他最后一次機會。
薛染回想起那一年在江南,百里翯與她一同度過了她記憶中最后一個歡快的生日,而后的歲月中,薛染便不再只是薛染,是蝶皇,是少谷主,是噬魂之蠱,心中頓時涌起一陣悲涼,這是屬于薛染的感覺?!笆前?,百里翯,不可否認,你是我生命中一個重要的存在,與你相識,我從未悔過,你給我制造的麻煩,又何嘗不是將我當做一個可以并肩作戰(zhàn)的同伴,那樣的信任,此生有過,我亦滿足?!?p> “可是,你不愿為這樣的情意留在我身側(cè),永生相伴?對嗎?”百里翯清醒道。
薛染沒有片刻的游移,坦然道,“我早已將永世的情愛許給梧洛哥哥了,對你,是知己的默契,更是真心相交,唯獨不是愛?!毖θ臼前倮锫G遇見的所有人中,活的最灑脫的。從前她背負著對所愛之人的負累,卻也從不強求和樂美滿,她太明白因果循環(huán),該承受的躲不開,不該承受的強求不來。如今的她跳脫出情感的禁錮,更是通透豁然,她活的不過就是一個烏吉達洛。
“哈哈哈哈哈。”百里翯凄慘的笑聲霎時間響徹整個校場,那其中飽含遺憾與失望?!翱梢砸仓?,我若強留,你無法阻止。而且我會…”
百里翯再次看向烏吉達洛,“殺了他?!?p> 無法逃脫紫藍雙瞳的控制,是蝶皇為南臣入蠱鼎之時便注定的宿命,薛染再清楚不過了,她也明白,百里翯的話并非只是威脅。無論是前世的南臣,還是如今的烏吉達洛,對于紫藍雙瞳的控制,都是一個變數(shù),無論百里翯要留住薛染還是噬魂之力,烏吉達洛都得死,否則必有失控之日。
“我…自愿成蠱,他不會再有任何影響,我只要你,還他原本肆意灑脫的人生。還有,放過他護佑的北漠百姓,俗世萬千,任你予取與奪,唯有北漠這一方,我想可以是凈土。”為了他和他真心守護的家園,蝶皇愿毀了至潔之心,以至潔之軀化身為噬魂之蠱,那,便再無力回天。失了至潔之心,世間不能存在一個具有那么強大破壞力的蝶皇,雪緣蝶皇就此消失于世間,唯留噬魂之蠱。
終究還是要走到如今這一步,幾百年的堅守,依舊沒能逃脫這宿命的糾葛。雨邂,或許從一開始你便是遵循命運的指引。薛染透過百里翯的雙眸,跨越幾百年的時間,在跟那個驕傲的不可一世的巫儲說下這番話。
百里翯也不想走到這一步,可他內(nèi)心深處,似乎根本無法承受失去薛染的痛苦,他可以沒有生母,沒有父親,沒有兄弟,可唯獨薛染,他不能再失去了,哪怕只是留下一個沒有半分情感的軀殼,可她必須得實實在在的在他身邊?!昂茫視帕怂?,你也必須說到做到,自愿成蠱,永遠留在我身邊。”
薛染淡笑著點了點頭。再次看向烏吉達洛的方向,眼中多了無盡的不舍,可她這一次,是一定要保住那人的性命的,在一切還沒有無法挽回之時,便這么做。
烏吉達洛被百里翯掌力所傷,五識渙散,只能斷斷續(xù)續(xù)的聽得他們所說的幾個字,并不知曉薛染如今做的決定代表著什么,他努力的想要恢復所視所感,卻都無能為力一般。忽的,他想起當日在祈靖寺分別之時,薛染曾贈他一顆夙翎珠,烏吉達洛摸索著自己的腰身,還好他隨身攜帶,以手就口,終于將那夙翎珠吞服進去。
不消片刻,身上的傷痛竟全然消失,五識也慢慢恢復如常,夙翎谷圣藥,果真名不虛傳。
恍惚間,一個銀白色人影從烏吉達洛面前閃過,下一瞬,鮮紅的血便將那一身姣好的鮫紗衣衫浸染。
拼盡最后一絲氣力的雪祭,即便再無戰(zhàn)斗能力,依舊不停的念叨著,“蝶皇,不可,不可呀。”剛剛恢復五識的烏吉達洛自然還不明白眼前發(fā)生了什么,只得顧自上前扶起癱軟在地的雪祭,“大祭司,你?!?p> 雪祭見烏吉達洛恢復意識,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王爺,蝶皇她,她要自愿成蠱了,萬萬不可,莫要說這是,是她最悲慘的下場,對萬千生靈都是毀滅性的災難,不,萬萬不可啊,只有你能阻止,你一定要,要阻止她。”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僅憑最后一點心智吊著氣息才勉強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