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郊死鬼坡又開始殺人了。劉從德最喜歡這個地方,因為這里是他的領(lǐng)地,可以恣意屠宰,縱情殺戮,會令他有一種莫名的滿足和嗜血的快感。
死鬼坡離縣城不遠,從東門出去只需要一盞茶的工夫。聽說要殺人,附近十里八莊的人都紛紛趕來看熱鬧。沒一會兒工夫,土坪上便站滿了人,站得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有一位年輕女人十分扎眼,因為她太漂亮了,而這種漂亮既不是媚,又不是艷,更不是妖,只能用兩個字:精致!但她哭過,眼圈兒紅紅的,還有些浮腫。她叫陸昭兒,是因為哥哥而來。
不遠處,劉從德半瞇著眼睛,嘴角勾起一絲冷冷的笑意,透著一陣陣寒意。他聳聳厚厚的鼻翼,像是在聞什么,應(yīng)該是在聞血腥的味道。看他的表情,似乎是聞到了。腥腥的,膩膩的,還有滿滿的鮮味,對,就是這味道!他忽然睜開眼睛斜睨過去,而胖乎乎的臉上狠狠抽搐了一下,隨即眼里冒出一道駭人的兇光。
“準備行刑!”盯著站在坡頭上一排將要槍斃的地下黨,劉從德?lián)]手吼道。緊接著,是一陣拉槍栓的聲音。
“瞄準…慢!差點忘記這一茬了,媽勒個比!”劉從德忽然頓了一下,輕輕拍了拍滾圓滾圓的后腦勺,像是記取了什么,然后抬手指著那個戴著黑頭罩的死囚說:“猴子,去,把那家伙給拉出來,很久沒看你耍手藝了,這家伙就留給你耍耍。這可是一曲好戲,我怎么能把這茬給忘了呢!”
“得嘞!哥,我手癢得都快不行了?!闭驹趧牡屡赃叺木煊趾谟职质荩瓷先セ蠲撁摰囊缓镒?。他叫劉黑,是他最親近的堂弟,更是他的得力干將。劉黑尖聲尖氣道:“哥,你就瞧好了,等下管保刺激,過癮!不過癮不是你媽生的?!闭f完,徑直過去將那人惡狠狠地給拎了出來。
哥哥!陸昭兒身子猛地一顫,眼睛鼓得圓圓的,嘴巴一張差點叫出聲來,她慌忙雙手捂住。那人雖然戴著頭套,但絕對不會認錯,他就是哥哥!因為他身上的衣服是自己親手縫制的,那怕是化成灰也認得。哥哥被捕當(dāng)天,她就在不遠的地方看著,當(dāng)時就穿著這衣服。望著哥哥,陸昭兒眼淚撲撲地流,渾身直發(fā)抖。
“你個死猴子,我抽不死你!我媽是我媽,你媽是你媽。你他媽的什么時候鉆過我媽的肚皮。”劉從德盯著劉黑好一通臭罵,罵完,又迫不及待地吼道:“殺!把這些死地下黨通通槍斃!”
啪啪啪!死鬼坡上空響起了一排槍聲。頓時,坡地上一片橫尸,空氣里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
雖然是春天,頭頂?shù)奶柮骰位蔚?,但依舊寒意凜凜,風(fēng)直往人骨頭縫里鉆。望著這血腥的一幕,陸昭兒渾身發(fā)寒。她咬緊銀牙,雙手死死攥著,似要攥出血來。
接著,劉黑獨自忙碌起來,點燃一堆篝火,找來一根拇指粗有一尺多長的特制鐵釬,形狀像劍,手柄處有一個脖子粗的鐵蓋,將它插入火團,又搬來了一把板凳,接著開始磨刀,是一把劊子手專用的鬼頭大砍刀,三尺多長,五分多寬,锃亮锃亮。他十分賣力地磨著,霍霍霍的聲音十分刺耳,嗞得人心里怦怦亂跳。陸昭兒看得胃里陣陣翻滾,惡心得直想吐,但強忍著,死死地按捺住。
半晌功夫后,劉黑磨完了刀。他左手提著,右手從身旁的尸體上扯下一塊破衣衫揉成一團,裹著燒得通紅的鐵釬。然后吼了一嗓子:“齊活,開工咯!陳斌,把犯人給押過來!”
身后,那個叫陳斌的警察立即將陸明一把搡了過來。陸明跌跌撞撞地差點摔倒,掙扎了一下,然后,搖搖晃晃地懵然站在劉黑跟前。劉黑踏上板凳,盯著陸明的后頸又是一嗓子:“站穩(wěn)咯,給你個痛快!”
聽到劉黑一吼,陸明不禁一顫,身子一僵。待他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只見劉黑左手曲肘用力一橫,鬼頭刀寒光一閃,一顆滾圓的腦袋像球一樣骨碌碌地滾落。緊接著,他右手將燒得通紅的鐵釬順著喉管麻溜溜地直插進去,剛要噴出的鮮血瞬間被鐵蓋嚴嚴蓋實。霎時,飄著裊裊青煙,無頭尸體突然劇烈顫抖,緊接著僵硬地挺起,然后咚咚地直奔人群……
“啊……”見無頭尸體奔來,所有人都蒙了,一個個嚇得亡魂大冒,嗡的一聲,跟炸了窩似的馬蜂一樣四下亂竄,紛紛驚恐地叫著:“鬼,鬼,鬼啊……”
“一、二、三、四、五……”
劉黑卻尖聲尖氣地數(shù)著,笑得十分猥瑣。劉從德沒有笑,只是歪著頭,手摸著鼻子,樣子很愜意。而陳斌和一幫警察則傻哈哈地樂著。
“……六、七……”
數(shù)到七的時候,無頭尸體突然劇烈地頓了一下,然后搖晃,然后一個趔趄撲通一聲栽倒地上。見狀,劉黑摸了摸鼻子,失望地嘆息一聲:“唉!還是差了一步,怎么就……”
劉從德睒了他一眼,揶揄道:“猴子,手藝還是沒一點長進哦?!闭f完,聳聳厚厚的鼻翼,揮了揮手道:“收隊!”說罷,帶著一幫警察徑直走了。
圍觀的人群紛紛散去,死鬼坡一片凄慘,尸體橫七豎八,黑血橫流,正午的陽光烤著,開始散發(fā)出濃濃的腥臭味。
這時,陸昭兒從樹林里跌跌撞撞地沖了出來,撲上前去一把摟住無頭尸體,凄厲地哭喊:“哥…哥…嗚嗚嗚……”
哥哥,陸明,地下黨成員,湖南湘鄉(xiāng)人。哥哥是她唯一的親人。她九歲那年,父母先后病故,從此兄妹倆相依為命。十三歲那年,哥哥被抓了壯丁,而她遭遇人販子,幾經(jīng)轉(zhuǎn)手被賣進了昭安城最有名的怡湘院。北伐后,哥哥隨部隊來到昭安,在街頭偶遇,兄妹倆終于團聚。相聚不到一年,如今又生死兩隔。她想不通,她滿腔忿恨,想不通哥哥為什么是地下黨,恨反動派為什么要殺地下黨……
陸昭兒一直在哭。然而,起風(fēng)了,陰森森的風(fēng)開始肆虐,嗚嗚地嗚咽著,十分瘆人。到底是女人,她害怕了,渾身不禁哆嗦。她恐懼地看看四周。正在這時,有人來了。陸昭兒眼睛一亮,蹭的一下起來,舉目望去,那邊的小路上來了四五個村民。他們邊走邊四處張望,經(jīng)過她身邊時,一個個都見怪不怪地瞅了一眼,接著,開始收斂尸體。陸昭兒站在一旁默默地瞅著。
死鬼坡不遠處是一片亂葬崗。死鬼坡是刑場,只管殺人,不管埋人,殺完后,要拉亂葬崗去埋。村民一直沒有吱聲,表情木然,神態(tài)冷漠。他們動作麻利,拿著草席將尸體一卷,然后拿草繩捆緊,然后抬上牛車拉向亂葬崗。陸昭兒默默地跟在后頭。到亂葬崗后,村民開始挖坑。這里十分幽靜,咔嚓咔嚓的刨地聲十分清脆。
“姑娘,去給你哥找個向陽的地方吧?!币粋€上了年紀的村民瞅了一眼陸昭兒,沒一點表情,滿臉的皺紋像是犁出來的。陸昭兒心里升起一絲暖意,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而后四處瞅瞅,看了半天,才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土坡,道:“就那兒吧。”
順著她指的方向,村民瞅了瞅,然后提著一把鎬頭不聲不響地過去了。這確實是個好地方,正好向著日出,泥土也還干爽,旁邊一棵香樟樹,有些稚嫩,沒人頭高。過去后,他站那兒朝日出方向瞄了瞄,然后開始刨土挖坑,沒一袋煙功夫便挖好了。陸昭兒上前幫忙??粗绺绲臒o頭尸身,她眼圈兒一紅淚珠又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哥哥的頭顱不見了,在刑場上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興許是讓警察給帶走了。
很快,亂葬崗又多了十幾處墳頭。陸昭兒盤腿在哥哥的墳前默默地坐著。她不再流淚,眸子深處只有冷冷的寒意。好心的村民收拾完后悄然離去。來的時候,悄無聲息,去的時候,悄無聲息。陸昭兒就這樣坐著,一直坐到日頭落盡才潸然離去。
回到怡湘院后,陸昭兒一頭倒在床上蒙在被子里。杜娟來了,一個標(biāo)致的美人兒,鵝蛋臉,紅唇皓齒,柳眉俏睫,誰看了都扎心的那種。她一屁股坐在床頭上,伸手掀開被子問道:“清妹,你怎么啦?”
陸昭兒原名叫陸清。陸昭兒是她流落風(fēng)塵后媽咪給取的。與杜娟在怡湘院相識,更是最親近的好姐妹。陸昭兒雙眼睖睜著,悶不做聲。哥哥的事情她沒法告訴杜鵑。杜娟當(dāng)然不知道。兩年前,杜娟認識了陸明。陸明經(jīng)常來找陸昭兒,一來二去,杜鵑便喜歡上了,而且十分癡迷。兩人的事只隔著一層薄薄的紙,陸昭兒沒有去捅破。杜娟不說,陸昭兒也裝作不知道。
“清妹,你…你到底咋啦?”看著陸昭兒傷心的樣子,杜娟心里發(fā)慌,著急地問道:“清妹,你說啊,你…你都急死我啦!你這到底是咋啦?誰欺負你啦?”
陸昭兒睨了一眼,然后扭頭給了個冷背。見她不吭聲,杜娟生氣了,一跺腳甩頭離去。
杜娟離去后,陸昭兒一搐搦眼淚又嘩啦嘩啦地流,像開了閘的水,被子也浸濕了一大片。過了許久,陸昭兒才迷迷迷糊糊地睡去……
夜深了,像貪睡的小貓一樣安靜。月色慘淡慘淡,屋頂一襲銀白,凝脂似的。大街上,昏黃的燈光神秘地閃爍著,仿佛在喃喃訴說。忽然,燈光中,嗖地一下一道黑影越過墻頭飛入了怡湘院,看身形是一個年輕男子。進入院子后,他又縱身飛上了二樓……
正是做夢的時候,陸昭兒夢見了哥哥。哥哥鮮血淋漓地站在床前,還咧嘴笑著。
“哥…哥……”陸昭兒激動地撲了上去。然而,人影一閃,哥哥不見了,眼前只有一片黑暗。望著厚厚的黑暗,陸昭兒茫然無措……
“哥,哥……”陸昭兒揪著被子凄厲地嘶喊。尖叫聲吵醒了杜鵑。她就住在隔壁。杜娟覺淺,醒來后,沒有起床,而是側(cè)耳聽了聽,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嘶喊。是清妹!她這是咋啦?杜娟嘀咕一聲準備起床,剛一轉(zhuǎn)頭,心里咯噔一下,就嚇了一大跳。因為,她看見窗戶紙上有一條瘦長的黑影。
“鬼!”杜娟尖叫一聲,立即像貓一樣躲進了被窩,渾身哆哆嗦嗦,嘴里不停地念叨:“鬼,鬼,有鬼……”
過了好一陣子,見外頭沒有動靜,杜娟才掀開被子壯著膽子偷偷往外瞅。咦,黑影不見了!一場驚嚇,把睡意都嚇跑了,杜娟再也無法入睡。她坐在床上直愣愣地發(fā)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警察局終于消停了?;蛟S,昭安城里的地下黨被剿了個一干二凈。至少,劉從德是這樣認為的。昭安城終于平靜。
坐在局長辦公室里,劉從德雙腳擱在桌上。他半瞇著搖頭晃腦地輕輕哼著小曲,心情好得不得了。就在剛才,有人打電話透風(fēng),說省政府獎勵他剿滅共黨有功,要調(diào)他去當(dāng)警務(wù)處處長,委任狀已在送來的路上。他早就動了心思,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山城早就呆膩了。什么剿滅地下黨有功,狗屁!如果不是自己舍得血本,托關(guān)系,找路子,哪有這等好事輪上他?劉從德啊劉從德,你終于踩到狗屎走好運了。忽然,他猛一拍后腦勺突然想起什么。
“來人吶!”劉從德吼了一嗓子。不一會兒,劉黑一溜煙地小跑進來屁顛屁顛地湊到劉從德跟前,問道:“哥,啥事?”
“猴子,哥對你咋樣,好不?”劉從德瞪著一張猴臉反問道。
“哥,你直說吧,啥事,繞來繞去,我暈?!眲⒑谀X殼一根筋,聽?wèi)T了劉從德吩咐,不會彎彎繞繞。
見他如此不開竅,劉從德?lián)P手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他腦門上,咬牙切齒地罵道:“呀呵!你個死猴子,上天了,竟敢在你哥面前耍橫,膽子肥哩是不,我抽不死你!”他照著劉黑的腦門邊抽邊罵:“我抽不死你,我抽不死你……”抽完,又大聲喝道:“立正,站直咯!”接著,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通臭罵:“你站沒站像,坐沒坐像,那像個警察。要不是我不罩著,你怕是至今還在街頭的流浪堆里做叫花子。我問你,假若我不在了你準備咋混?還回去當(dāng)叫花子?”
劉從德說的是大實話。他倆其實只是本家,論血緣,中間隔著好幾代,是出了戶的遠房兄弟。他們一個村子的。穿開襠褲的時候,劉黑就是劉從德的跟屁蟲。后來,劉從德當(dāng)兵走了。不久,父母過世,劉黑便成了沒人管的孤兒,四處流浪,靠著乞討度日子。劉從德當(dāng)上昭安縣警察局局長后,從街頭的叫花子堆里將劉黑撿了回去,還安排他在警察局里聽差。
劉從德一通臭罵,把劉黑的腦瓜攪成一桶漿糊了。愣了半天后,眨巴眨巴幾下,他一拍腦袋,眼前倏然靈光一現(xiàn),終于回過味來,但心里馬上咯噔一下,直犯嘀咕,不好,哥這是咋啦?攤上事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問道:“哥,咋這樣說呢?什么在不在的。呸呸呸!晦氣……”
“死猴子,說啥呢?什么亂七八糟,我抽你?!眲牡聮嘀驼朴峙牧诉^去,但到半空又縮了回去。忽然,他咧嘴笑嘻嘻道:“我要走了,去省政府當(dāng)警務(wù)處長。”
這一下可把劉黑給驚呆了。他愕然地狠狠張大嘴巴,像塞了個鵝蛋。這事十分突然,但他很快就有了一種莫名的興奮,臉上馬上堆滿笑容,觍著個猴臉躬身貼了過去,說:“哥,真的嗎?那敢情好啊。”
“猴子,你放心,走之前我會妥妥地安排好你。不過,你得按我的吩咐去辦妥幾件事,妥了定有你的好處。到省廳后,我也會死死地盯著?!?p> 劉從德脧了他一眼,抬手招了招。劉黑會意,立即湊了過去。劉從德貼著他耳跟嘰里咕嚕地嘀咕著。劉黑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