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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生一夢

第十二章 于歸

符生一夢 迦藍(lán)颯 6008 2022-10-04 22:14:54

  蔓壘盤風(fēng)下,黃昏冷煙揚(yáng)。

  白頭既無緣,只愿西旅祥。

  銅鏡臺前布滿梳妝的物件,梳、篦、針、線、龍鳳燭、龍鳳剪、鏡、笄繩、扁柏、子孫尺由左至右整齊碼放,世人皆稱“十全十美”。

  安歌身著華釵青質(zhì)連裳合婚吉服,青衣革帶韈履,端坐于前,微閉雙眼。

  絳珠滿臉慈愛地跪踞在側(cè),右手拾起木梳開始為安歌行“上頭”之禮,吉祥祝詞源源不斷吟誦而出,“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fā)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biāo)齊?!?p>  她望著安歌被熒熒燭火反射的霧鬢云鬟光彩奪目,不禁有感而發(fā),“大小姐秀發(fā)漆黑,當(dāng)為精氣旺足、子孫滿堂之佳兆,今日連理,定是無上安樂之天賜鴻緣!”

  “是啊,若沒有姑姑推波助瀾,安歌也無幸將這份鴻緣承接?!?p>  絳珠微微一顫,木梳從手中滑落,轟然墜地,磕斷了幾枚篦齒參差。

  安歌依舊靜靜合眼端坐,仿若事不關(guān)己,隨即聲音再次冷冷響起,“這個(gè)主意,歸根結(jié)底,應(yīng)屬于她還是你?”

  “此話何意?奴婢不明?!?p>  “見我接到賜婚圣旨后苦苦掙扎,你們擔(dān)心我會改變心智、棄她而走,便將偷龍轉(zhuǎn)鳳的計(jì)劃透露給李家,讓他抓住我的把柄……”

  絳珠不等安歌說完,便垂地叩首,“都是奴婢的主意,但憑大小姐發(fā)落,生死殘存既決,奴婢無話可說!”

  “為什么?我和她是一母同胞,為何你要這般冷血地舍棄我?”

  “不單純是為二小姐,”絳珠抬起頭,毫無怯懦,“大小姐若逃,將軍也無人能救了。”

  “原來如此?!卑哺杌形蛩频睦湫茁?,背轉(zhuǎn)過身,繼續(xù)教其完成剩余梳飾,她盯著銅鏡,望著專心致志的絳珠姣好鮮明的五官,仍舊殘存著世人口中蜀女自有的幾分峨眉錦繡之氣。

  這時(shí),木門“吱呀”開啟,君欣裊裊而近,跪呈朱紅玳瑁七釵鳳冠托盤于地上,“長姐不要錯(cuò)怪姑姑,此事從始至終,因我而起,由我而為,憑我而策,只因我再不想被別人丟在這里了。”

  眼前那副依舊端莊美艷的笑容,此刻在安歌看來,內(nèi)心竟止不住地泛起一陣寒噤,自己拼盡幸福和前路欲要拯救的人,反過來對待自己,竟是如此心寒手辣的真實(shí)面孔。

  “長姐,你這一生很幸福,有父兄陪伴左右,有郭氏赴湯蹈火,有蜀愛衡越千里,有義兄忠貞不二。而我,什么都沒有,我……不服。”君欣臉上的微笑未因她話語中談及的蟄伏人生而有半絲變化,唯有遠(yuǎn)山黛下一雙晶眸閃爍著與她年齡并不相符的深沉郁結(jié),才讓安歌看出她內(nèi)心深藏不露的波瀾起伏。

  “所以,從起初,當(dāng)你看中我對家人的執(zhí)著不棄,我便成為你的棋子,被你握在手里,一步步引誘至今。”她的話印證了安歌的猜想,致使心境像在一口無盡的枯井中節(jié)節(jié)墜落,經(jīng)過猛烈的撞擊,粉骨齏身。

  “姐姐,對不起。人不自救,天也難佑。”君欣小心翼翼地從托盤上提起五彩鳳冠,在安歌額頂間牢牢扣緊,“事已至此,塵埃落定。”

  安歌晃神地望著覆面的紅色珠簾左右搖擺,伶仃作響,于沉默的內(nèi)室間清冷回蕩。

  透過琳瑯縫隙,安歌望著那張陌生的傾城之顏在燭火映襯下星星點(diǎn)點(diǎn),突然覺得她很可憐,“因?yàn)楦赣H,我還是會救你出去,讓元朗護(hù)你前往蜀地,只是……”她拉起君欣的芊芊玉指,輕輕拍著,“從此過后,你我姐妹恩情已盡,錦水湯湯,再不復(fù)還了?!?p>  環(huán)佩叮嚀,步履生花。

  四牡騑騑,六轡如琴。

  君欣扶著青裳及地的安歌向墨車走去,卻不見新郎身影迎親,安歌微松一口氣,卻聽背后一陣嘲諷聲音響起,“新郎親家無親迎花嫁,父兄娘家無絲竹慶禮,可見你著實(shí)令人生厭。”

  符昭序高高的鼻梁聳起,原本還算俊俏的眉眼間飄蕩著一股無法名狀的小人得志氣息,他聳著肩膀,慵懶地依靠門邊,幽涼聲起,“從今以后,符家之事再不用你來操心,好好地做李氏媳婦,用心鉆營如何拴住夫君的心,否則,旦成堂下棄婦,為兄也不會收留于你。”

  安歌輕蔑一笑,字字珠璣,“你也是,趁父親尚未歸家,好好參透做人做事的正理,否則,旦成過街老鼠,縱然是同姓手足也不會輕易放過你?!?p>  話音未落,一陣鑼鼓喧囂忽然積聚于符府門前,一人青紗覆面,青衣飛蕩,策馬飛馳,揚(yáng)米而過。引得周圍李氏的迎親隊(duì)伍開始紛紛向墨車處揚(yáng)撒手中的粳米,人群中嬉笑著高聲呼喊,“開枝散葉,地久天長!”

  符君欣在安歌頭頂撐開一把偌大的紅傘,瞬間擋住符昭序觀望她們的視線。符昭序立刻警惕著,一邊抬起袖管,遮住紛亂飛揚(yáng)的“祝米”,一邊企圖撥開煩亂的人群,將符君欣拉回原地。

  須臾,一袋白灰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地扣在他的身上,雙眼覆蓋,塵埃升騰,剎那間不知天地為何物。

  周遭的小廝將痛苦不已的符昭序攙扶而起,他想要大聲召喚他們看住符君欣,只是每次一張口,便是無盡的咳嗽流涕,他捶胸頓足,眼前卻始終是一片迷離,無法清晰。

  君欣將傘柄交到安歌手里,低低訴說,“姐姐,這份自由的恩情,君欣不會忘記。愿你這場婚禮,雖以陰差陽錯(cuò)而起,但以花朝月夕為終?!?p>  趙元朗已趁亂從梁上跳下,拿起行囊,來到安歌身旁,他從腰間抽出一雙短小精悍的殷紅色梅花匕,手柄處呈月牙般彎起,藍(lán)色與白色瑪瑙相間鑲嵌,殺氣頓顯萎靡,反倒更似堂堂獻(xiàn)禮,“元朗贈予少將軍這副梅花匕,感謝符家軍對我的知遇之恩,待我將二小姐平安送至蜀地,末將便歸來繼續(xù)守護(hù)少將軍。”

  安歌接過匕首別在腰間,別著頭催促他們快快遠(yuǎn)離,“不必回來,你們?nèi)蘸蠛煤谜疹櫴睾虮舜耍闶亲阋??!?p>  不知不覺間,那一身青衣的李崇訓(xùn)已下馬踱步至安歌身側(cè),“石灰恐啞了他的嗓子,待能開口說話時(shí),你們姊妹早就各自遠(yuǎn)去,沒了痕跡……趕快各自出發(fā)罷。”

  安歌回首遙望趙元朗和君欣漸漸跑遠(yuǎn)的背影,長舒一口氣,便扶著他堅(jiān)硬有力的小臂,踏上墨車,煢煢而坐。

  車輪慢慢地向前行駛,軸頭鐵鍵摩擦,不時(shí)發(fā)出聲響,在幽閉的車室內(nèi)抨擊回蕩,更令其倍感寂寥。

  她抱肩跪踞,輕輕抽泣,淚水湮濕了米糠附著的完美妝面,瑩淚附著在伶仃作響的鳳冠珠簾之上,更添剔透熒光。

  恍恍惚惚,一陣熟悉而溫潤的如玉嗓音擲地而起,襯托得聒噪鑼鼓喑啞無力,“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yuǎn)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p>  微微顫抖的雙手掀起帷裳,竟見到車身一旁,柴榮牽著宜哥前來相送,他們快步跟隨前行的馬車,從窗棱間遞給安歌一朵用精美絲絹織成的芙蓉花,“符妹,你送的芙蓉花籽已經(jīng)種下,它們會和你一樣,不懼怕酷暑嚴(yán)寒,隨遇而安,優(yōu)雅堅(jiān)定。你要記得,無論何時(shí),我們都在你的身旁,看著你一步步,走向花開百盛,艷冠群芳?!?p>  安歌緊緊握著這份幻化的信念,早已淚眼朦朧,泣不成聲。

  “今日是符妹大喜,兄長為你吹奏口笛一曲,送你歸去。邶風(fēng)燕燕,之子于歸。”

  “姑姑,我會好好照顧騅兒,你也不要忘記宜哥?!?p>  及笄那日令她洞徹心扉的曲調(diào)再次回旋飛揚(yáng),她閉著雙眼,仔細(xì)地聆聽,聆聽著古韻繞梁醉柔腸,聆聽著宜哥字正腔圓的吟唱。

  她閉著雙眼,仔細(xì)地吮吸,好似吮吸著汾河霧氣沁人心脾,好似吮吸著情深遙祝幸福綿長。

  “燕燕于飛,頡之頏之。之子于歸,遠(yuǎn)于將之。瞻望弗及,佇立以泣。

  燕燕于飛,下上其音。之子于歸,遠(yuǎn)送于南。瞻望弗及,實(shí)勞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淵。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p>  直到安歌老去,她也不會忘記這一日,那副皎如玉樹的側(cè)顏和稚子清澈地誦念。

  綠竹青青,如金如錫。

  綠竹猗猗,如圭如璧。

  何處春深好,春深嫁女家。紫排襦上雉,黃帖鬢邊花。

  轉(zhuǎn)燭初移障,鳴環(huán)欲上車。青衣傳氈褥,錦繡一條斜。

  安歌從墨車緩緩而下,金絲足履踏上延綿不絕的紅氈席,一位婢女盈盈向前,朝安歌手中塞上紅色綢緞繡球,她微涼的手掌觸上那片光滑無痕,才驚覺早已微粘沾濕、冷汗?jié)n漬。

  少焉,李崇訓(xùn)仍舊不改往常蒙面示人的怪異形象,也遲遲不肯伸手接過繡球的另一端,只是佇立旁側(cè),一副事不關(guān)己和無動于衷的模樣。

  安歌頓覺受到無限羞辱,憤恨地咬緊牙關(guān),怒眼相望,內(nèi)心的委屈和怒火正要噴薄而出,卻感到手中的花球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道牽引拽動,她正感疑惑,卻透過珠簾縫隙瞥見一位身著大紅吉服、體態(tài)單薄的男子姍姍來遲,立于自己身側(cè)。

  “少爺、少夫人,吉時(shí)已至,請移步廳堂交拜行禮!”青衣男子拱手示意,體態(tài)優(yōu)雅,好不風(fēng)流,猶如在她眼前晃過的一道晴天霹靂。

  李崇訓(xùn)!

  她原本以為那日李府門前解救其于水火的是他!

  今日迎接墨車、里應(yīng)外合的是他!

  可是,他卻終究不是他!

  那他到底是誰?站在自己身側(cè),即將交付一生的男子又是誰?

  他有怎樣的品格和容止?有怎樣的秉性和脾氣?或粗鄙如屠夫?或風(fēng)流如浪子?

  剎那間,方寸大亂。

  安歌看到那青衣男子眼中流露出預(yù)料之中的嘲諷與得意,好似精心為她策劃的一場惡作劇。

  就這樣,她被攙扶著、牽引著恍惚向前,耳畔依稀回想起那日李府花園里,他赤裸而明晃的挑釁。

  “有你這樣一位夫人和對手,生活將變得更有樂趣!”

  交拜禮成之時(shí),坐于上位的李守貞望著眼前這對璧人,難以抑制內(nèi)心的歡喜,既得天命貴女,下一步,他仿佛已經(jīng)眺望到悠悠召喚的錦繡皇權(quán),以及叩拜于自己腳下的天下百姓,群山之巔,萬民之上,山呼萬歲,合合雷鳴,翠拔天柱,歲歲升平。

  喜榻上鋪滿的各色果子透過薄薄玄衣,早已硌得她幾分生疼,那一刻,安歌才懂得如坐針氈的滋味,砰砰作響的心臟不斷提示著她,自己竟經(jīng)歷著今生從未到達(dá)過的緊張和恐慌。

  她身處軍營已久,并非像大家閨秀一樣羞澀懵懂,對男女之事、床笫之歡也有所耳聞,只是,這事真正輪到自己,她才感到一座難以逾越的屏障,正壓迫得自己難以喘息,如臨大敵。

  她摸索著腰間別著那副精悍的梅花匕,才稍加安心,一旦他有何過分舉止,兩人便血灑于此,絕不姑息!

  “請少爺與少夫人行同牢合巹之禮?!辨九笍厍宕嗟纳ひ袅畎哺枋旨庖魂圀@顫,知曉李崇訓(xùn)已走進(jìn)內(nèi)室,她的身體不禁又繃直幾分。

  熒熒燭火忽明忽暗,額前細(xì)密的珠簾搖擺不定,李崇訓(xùn)從頭至尾也無絲毫言語,耳邊只縈繞著喜娘們喋喋不休的祝禱和引禮,他們兩人就像提線木偶,任憑禮數(shù)擺弄折騰。

  合巹酒一飲而盡,嘴里滿是辛辣苦澀,像極了她此刻暗無天日的心境。

  “合巹禮成,愿少爺夫人同甘共苦,好天良夜,長相廝守……”

  隨即,一陣窸窣的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室內(nèi)頓成默然冷卻,寂靜一片。

  安歌雙手緊緊握住藏于衣下的刀柄外鞘,警惕著身側(cè)之人的一舉一動,隨時(shí)準(zhǔn)備蓄勢待發(fā)。

  可那人就在隔著她一拳的距離良久端坐,沒有任何回音和動作,甚至捕捉不到一絲絲粗喘的呼吸。

  長久端持的姿勢讓安歌疲憊不堪,沉甸甸的鳳冠也壓迫她的脖頸一陣發(fā)麻,她索性什么都不顧,抬起雙手,方要解開系在假髻上的紅纓結(jié),李崇訓(xùn)便先行一步,極為迅速地揭去他們之間相隔的紅簾。

  燭火一下變得明亮晃眼,安歌瞇著眼,隔著眼前搖晃的一排珠簾,刀劍早已下意識地出鞘,飛速朝他胸前劃去。

  她沒想到,待眼前輕薄的迷霧散去,第一眼望見他真實(shí)的容顏,心臟就好似被尖刀徑直插入,驟然停止。

  匕首劃破他光滑如水的玄衣瞬間,便被安歌轉(zhuǎn)肘甩出,直直插入對面墻壁。

  她全神貫注地盯著眼前這個(gè)男子,全然愣在那里,忘乎所以。

  如果說孟昶的容顏詮釋了魅惑和狂野,那么他便描繪了安靜和內(nèi)斂,如果說孟昶的容顏像經(jīng)歷世事后的成熟和冷峻,那么他更像是未經(jīng)風(fēng)雨染指的飽滿和精致。

  安歌從未見過孟昶年少青蔥的樣子,但是,在那一刻,她篤定,無非就是眼前這張臉的模樣,兩個(gè)人,猶如處在時(shí)間長河的不同節(jié)點(diǎn),像又不像,材又不材,似非而是,似是而非,一個(gè)是巫山,一個(gè)是云端。

  眼前的真實(shí)和心中的虛幻相互重疊交織,難以分離,連她也分不清這些境遇究竟是幻是真,是笑話諷刺,還是轉(zhuǎn)折契機(jī)。

  他見安歌眼中交替閃過五光十色和黯淡迷惘,便悄然抬起手,輕輕從她手中奪下短匕,摘下鳳冠。

  隔膜盡除,他遂將臉湊上前去,輕柔的鼻息吹拂著她眼角飛舞的淚花,束腰和玄衣已被漸漸褪去,安歌像被施了魘術(shù),沒有一絲設(shè)防和反抗。

  待她回過神來,已被他壓在身下,兩人朱紅色的曲裾深衣和松散順直的青絲相互交疊纏繞,她無奈地緊閉雙眼,淚水順著臉頰滑入耳廓,冰涼酥癢,櫻唇緊咬,睫毛微顫,就像一個(gè)正在等待劊子手行刑的死囚,忐忑地接受宿命的到來。

  正當(dāng)安歌放下一切抵抗之心時(shí),他已起身立于榻邊,拾起地上被他和玉帶一同擲落的梅花匕,饒有興致地賞玩。

  只見他突然舉起匕首,熾白的刀光閃過,在他左手食指指節(jié)上飛快地割出一道淺淺的印記,圓潤的血滴不偏不倚地墜落于安歌蜷縮的雙腳之間,迅速地在潔白的床榻上,滲透出一朵嬌艷奪目的赤血花。

  見他持刀,安歌已條件反射般跳起,做出防備姿勢,可他卻從容不迫地將匕首放入劍鞘,輕至于榻上,轉(zhuǎn)身離去,連一句話都不曾對她說。

  安歌終于平復(fù)突突直跳的心臟,披上外衣,循著李崇訓(xùn)飄然而去的步伐悄悄跟進(jìn),見他七繞八繞地拐進(jìn)一處坐落于山堆之上燈火通明的亭臺樓閣,借著熹微的月光,看清閣前牌匾之上,寫著三個(gè)肆意飛揚(yáng)的大字——“樂樂臺”。

  此處樓宇雖地處偏僻,卻是依水而居,怪石嶙峋,長揚(yáng)大氣,兩片疏闊的竹林分布院門兩側(cè),更襯月影倒現(xiàn)、淡雅繁漪。

  不一會兒,便從里面?zhèn)鞒雠舆捱扪窖降膮钦Z儂音,連安歌聽罷,都覺抑揚(yáng)頓挫、柔情似水。

  她細(xì)細(xì)忖度,有這樣一位氣質(zhì)如蘭、才華馥雅的佳人陪伴在側(cè),難怪他就這樣在新婚之夜棄自己而去,回想他從六禮到迎親的冷漠絕跡,想必他也定是和自己一樣,對這門親事充滿抗拒。

  安歌終于放下心來,步履輕盈地回到新房,插上門閂,終于平復(fù)心緒。未來無數(shù)暗夜,她希望都能夠像這樣一般獨(dú)守空閨,只是頂著“李府少夫人”的空頭銜,也算是對彼此二人各有情之所向的最好安排。

  而那張臉,就像一面扎進(jìn)心底的銅鏡,無時(shí)無刻不在反射著內(nèi)心最期盼的撓心和眷戀。

  寵妾勝妻的局面,剛好解除這場尷尬的危險(xiǎn)。

  后怕剛才的某個(gè)瞬間,險(xiǎn)些讓自己被類似虛妄的幻念,攻擊得一朝淪陷,好險(xiǎn)好險(xiǎn)!

  一夜無夢的酣睡在清晨連續(xù)不絕的叩門聲勢下戛然而止,安歌揉著朦朧睡眼打開大門,李崇訓(xùn)的身影便飛速朝她奔來,緊緊箍住其尚未蘇醒的身體,貪婪地攫取著她柔軟的嘴唇。

  “唔……快放開!”

  感到她全身每一寸奮起的驚恐與反抗,他更加重了進(jìn)攻的力道。

  直到負(fù)責(zé)喚起的掌事仆婦嗔笑著望見這片不加掩飾的旖旎,李崇訓(xùn)才顯得戀戀不舍地放開懷中幾近無法喘息的新娘。

  在李崇訓(xùn)的默許下,掌事仆婦拖著微胖的身軀走進(jìn)內(nèi)室,掃了一眼床榻鮮紅的痕跡,面若銀盤的臉上立馬舒展出會心的微笑。

  “恭賀少爺、少夫人佳偶禮成!”她微微一福,話音爽利,“按照老爺和夫人吩咐,請少爺攜少夫人即刻進(jìn)宮面圣,以達(dá)謝天恩。”

  說罷,回頭召喚兩位端著盥洗器具的婢女走上前來,“少夫人,她們是服侍少爺?shù)囊槐娦℃局凶畛錾膬蓚€(gè),今日按夫人吩咐,撥給少夫人做貼身侍女,這嬌小靈動的喚作初蟬,那高挑木訥的喚作次翼,今后大事小情,你們皆要事無巨細(xì)地聽從少夫人號令,可否清楚?”

  初蟬和次翼順從地低著頭,連聲稱是。

  安歌隨即明白過來,李崇訓(xùn)的戲碼只是做給外人看掩飾,心底翻涌的不豫當(dāng)著掌事仆婦面前不好發(fā)作,只得忍氣吞聲,按照差遣,身佩華服冠衣,踏上入宮的車轍。

  看到行宮夾道上滿是來往奔走、腳步匆匆的官宦將領(lǐng),安歌這才萬分自責(zé),自己近日沉溺于嫁娶私情不可自拔,竟忽視瞬息萬變的天下大勢曠日已久。

  一位年歲漸長的太監(jiān)躬身行禮,“李公子、少夫人,圣上此刻有緊急軍務(wù)裁奪,今日恐無暇面見二位,皇后娘娘現(xiàn)邀請少夫人至甘泉宮品茶小坐。”

  “承蒙皇上及皇后娘娘抬愛,還請公公帶路?!?p>  見李崇訓(xùn)依舊木訥地沉默無語,安歌替他行了應(yīng)該周全的禮數(shù),便頭也不回地跟隨掌事太監(jiān)向深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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