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訓(xùn)見簾內(nèi)之人漸漸平息下來，便惴然轉(zhuǎn)過身去，從身旁柜子中摸索出件長衫，閉著眼走近依舊眼神僵直躺于冰冷地面的次翼，別過頭輕輕搭在她的身上，心里一陣絞痛，“好姑娘，謝謝你，救了安歌。”
他雖未親眼所見，卻能料到，此番若是沒有次翼挺身而出，昏厥的安歌早就被那兩個禽獸糟蹋干凈，她用自己的貞潔守衛(wèi)著永不背叛的忠誠，足以令自己深深震撼，那一刻，心疼、感激、惋惜、欣慰相互交織，五味雜陳。
次翼心如死灰地閉上雙眼，將頭扭到一旁，任憑屈辱的眼淚肆意橫流。
崇訓(xùn)輕柔地將一套女子衣飾放在她的身前，“河中城破，漢軍估摸著不一會兒便會攻入府內(nèi)，指不定有登徒浪子混跡其中，次翼，你要好好保護(hù)自己，只有這樣，我才心安?！?p> 他禮貌地背過身去，徑直盤腿坐在地上，平靜地傾訴，“猶記第一次與你姐妹二人在山道相遇，見你倆衣衫單薄，小臉凍得通紅，我便將自己那碗熱騰騰的湯餅分與你們二人同食，初蟬吃得狼吞虎咽、不亦樂乎，可你卻堅持要我吃飽之后，再將剩下的撥與你吃。那時，我便知道，你是可以共患難的好姑娘?！?p> 李崇訓(xùn)對回憶娓娓道來，讓次翼本已形同枯槁的將死之心終于重新拉回人間，聽到背后“哇”的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哭。
他紅著眼睛繼續(xù)說道，“安歌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人，讓你平日里不離左右地服侍于她，我十分安心，你也知曉，素日我的毛病犯了，一下子整日昏昏沉沉，又或一下子陰晴不定，那時的我給她造成了多少傷害都不自知，可是，只要你在她身邊，你便是素日里最關(guān)愛她、最為她著想的我的化身，我便什么都不再擔(dān)憂了。次翼，一直以來我說什么，你都會聽什么，所以下面的話，我也希望你能牢牢地刻在心里?！?p> “其實，我很早便知，你和初蟬一樣，心里都對我有好感，或許你的感情比她的更深沉、更純粹，但是這一輩子，我的心全都給了安歌，是我對不住你。即便如此，我斗膽還有一個請求，請你萬望答應(yīng)。無論以后在哪兒，無論有多么難過去的坎兒，你都要好好活下去，可能以后你我會相隔甚遠(yuǎn)，但我要你知道，只要你活著，便能替我做我想做的事，照顧我想照顧的人。還有，以后有機(jī)會，一定要找個好人嫁了，之前我和安歌本想把你的嫁妝備好，只是現(xiàn)在這種情形，遺憾不能親手幫你操辦一門好親事，一切便都要靠你自己了！”李崇訓(xùn)哽咽著停頓了很多次，說罷，他轉(zhuǎn)過身，閉著眼睛跪在地上，準(zhǔn)備朝次翼一拜，卻被伸出的手臂攔在半空。
他愕然睜開眼，一只碧色花袖徑直現(xiàn)于眼前，只見她早已收拾利落，面容雖然掩飾不住由內(nèi)而外的悲戚，卻獨有一絲倔強(qiáng)和堅強(qiáng)無法抹去，那一刻的她，神色和舉止皆像極了懸掛在凌霄塔壁的安歌，令他心生敬佩。
次翼對著李崇訓(xùn)款款相跪，用已然哭喊沙啞的嗓子向他起誓，“少爺，為了你和少夫人，我會活下去，只是……”她用祈求的眼神望著崇訓(xùn)，卻又因羞愧而不敢與他目光交鋒，“你千萬不要有事，求你！”
崇訓(xùn)并不應(yīng)答，只是朝她欣慰而從容地淡雅微笑，輕拍著她微顫的削肩，“好姑娘，既如此，我便放心了。你先下去，我有些話想單獨說與安歌?！?p> 待次翼出了門，崇訓(xùn)便十分利落地將那兩具尸體抬出屋外，又親自將室內(nèi)雜亂擺設(shè)物歸原位，這才肯平心靜氣地對著簾子坐下來，“如今，這屋子都干凈了，與平日并無二致，只是可惜，有些人事與心境卻再也回不到從前?！?p> “從小到大，我一直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樂，父親說我是個怪胎，不斷給我施壓，逼迫我做著那些心底厭惡之事。后來，遇到了子期和你，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之前的一切痛苦都是為了換來與你們相逢相知，那時開始，我便學(xué)會了發(fā)自心底的喜樂，學(xué)會了感受幸福和被關(guān)愛的驕傲?？墒?，上蒼最終還是不憐惜我，最終還是要從我身邊把你們一一奪走，父親命人除掉子期，整整三箭……箭箭刺向他的胸口，他最終因我而死，我為他上窮碧落下黃泉，皆是心甘情愿。”
透過杏黃帷幔，望向安歌的影子，李崇訓(xùn)的眼神隨即蒙上一層溫柔，露出凄艷而釋然的微笑，“我知道你恨李家，也恨我，其實我也恨我自己，用我的病和你對我的愧疚，將你任性地困狹在身邊多年。你我雖整日相伴，但你心懷天下，使我無法真正與你并肩企及。今日，我們終于來到分別的岔路口，灑脫地分道而走，我亦終感解脫?！?p> 多年以來，離夢之癥的浸淫已經(jīng)讓他的聽覺出奇靈敏，漢軍規(guī)整急促的步伐已環(huán)繞整個李府，片刻之后，這里的寧靜將被徹底打破。
他多想再看一眼她的臉，多想再聽見她或高傲、或古怪精靈地對自己嬉笑怒罵。
可是，時間已經(jīng)來不及了，再不走，或許真的就走不成了。
他弒父，他叛君，他又親自手刃了兩個族中兄弟，父親一輩子教他的殺伐決斷，終于在自己人生最后一刻皆成現(xiàn)實，荒唐又悲涼。
“還有好多話想對你說，只待……留在來世再說了?！?p> 人生末路，心底有愛，便不再驚懼死亡。
細(xì)長的刀劍十分輕巧地戳穿他紙片般的單薄身體，壓過他嘴里逸出的痛苦呻吟。
汩汩鮮血已將芙蓉花雕石磚盡數(shù)染紅，就猶如躺在滿是嫣紅色的鮮活的芙蓉花堆之上。
他知道，安歌喜歡芙蓉花，于是自己也便喜歡上芙蓉花，如今，得以死在芙蓉花堆之上，就好比死在了她的懷中。
“崇訓(xùn)！”
躲在簾中的安歌一時間恨透了李守貞，因為一個莫須有的預(yù)言，極其容易地摧毀了她昂揚(yáng)向上的人生！
她恨李崇訓(xùn)，可是想了許久，卻不知究竟恨他些什么。
等她終于想通，終于鼓起勇氣掀開簾子，卻赫然發(fā)現(xiàn)，她的丈夫正孤零零地躺在鮮血淋漓的地上，奄奄一息。
“崇訓(xùn)……不要……”
安歌狂吼著奔到他的身側(cè)，本想將他抱在懷中，卻看著刀尖直直刺穿他的心臟，慌亂得手足無措，“崇訓(xùn)，你為何這么傻！”
“安歌，”李崇訓(xùn)此刻的眼中盡然綻放著喜悅的神色，竟還能看到她一眼，“當(dāng)你那日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我便下定決心，要將你……完整地交還給你的志向和夢想，放你離開，還你太平，也還河中百姓一個太平……這三年交集，對你而言，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對不起……”他每說一句，嘴角的血沫便源源不斷地向外噴流，他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崇訓(xùn)，我們老了還會站在山頂看日出日落，你不能拋下我！”安歌將他攬在懷中，淚如雨下，感受他最后一絲熾熱滾燙的鮮血，一往情深，這或許是他愛的溫度和赤誠，如烈焰情焚，刺目如光。
原來，前日靜夜賞畫之時，他便已然下定決心離開人世。
他只陪她走到現(xiàn)實與未來交叉的路口，未來的路，他只能在身后目送著她，一個人迎向遠(yuǎn)方未知的幸福。
“安歌，你終會遇見那個與你真正心靈相依的人……陪你看盡地老天荒?！崩畛缬?xùn)拼勁全力抬起手，摸著她英氣的臉頰，眼里覆著著異樣神采，“第一次見……你站在汾水河邊……我撥弄琴弦……你笑靨如花……”
他觸碰著永生永世無法抹去的美好，安詳?shù)亻]上了雙眼。
那只曾描繪無數(shù)幅妙手丹青、彈奏無數(shù)曲如鳴佩環(huán)的素手，飄然墜地，指尖緊扣著石磚上栩栩如生的芙蓉花瓣，帶走了他對塵世最難以釋懷的眷戀，結(jié)束了在他看來對安歌早應(yīng)了卻的劫數(shù)。
“千年風(fēng)雅，刀光劍戟踏，但為君，把天下來畫……”
安歌凝望著他永遠(yuǎn)睡去的容顏，只覺眼前模糊一片，右側(cè)臉頰同時升騰起一陣難以言表的滾燙與辛辣。
“衷情訴，芙蓉漫天涯，關(guān)山千重，遙萬尺，愛恨恢恢，終成圓?！?p> 圓，不再是圓滿的圓，而是兩人緣分已盡，再無前路可攜手同行的盡頭。
安歌抱著他，感受著他的體溫慢慢冷去，感受著他身體的漸漸僵直，卻仍不愿放手——這一世，欠他太多，累他太多，怨他太多，唯有愛他太少，陪他太少，抱他太少。
屋門“咣”地一聲被人撞開，四散的士兵沖進(jìn)屋內(nèi)，看著梨花帶雨的安歌哭得楚楚可憐，又見她的夫君早已氣絕身亡，幾個膽子大的，看這甘棠苑偏僻的很，頓時起了歹意，上前對安歌動手動腳起來。
見他們拉扯自己的衣服，更要將崇訓(xùn)粗暴拽走，安歌毫不客氣地一拳打在帶頭兵油子的眼眶之上，“誰敢動我的崇訓(xùn)，我要他們不得好死！”猶帶的悲憤哭腔令人生畏，更將那些不曾見過世面的兵卒嚇得連連后退，“家父與郭威將軍是世交，誰再敢上前一步，就不要活命了！”
眾人等皆驚悚地望著她，只有一人反應(yīng)飛快地奪門而逃，嘴里不住地嘟囔，“真是嚇?biāo)廊肆恕?p> “少將軍，是你么？”
片刻過后，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恭敬而略顯生疏地在她頭頂響起。
安歌將深埋崇訓(xùn)肩側(cè)的頭顱緩緩抬起。
對面的人似乎也嚇了一跳，他望了眼倒在血泊中的李崇訓(xùn)，面容悲戚，“少將軍，請您節(jié)哀。郭將軍正在城外等候您的消息，請您移步?！?p> 安歌混著眼淚與汗滴，滿臉不屑地冷笑，“如今我與夫君天人兩隔，你是不是覺得我當(dāng)初沒有應(yīng)允你去救她，真真遭到報應(yīng)啊……元朗兄？”
趙元朗見安歌精神略顯恍惚，又回想初時野地中，李崇訓(xùn)好言相勸的謙和與溫雅，從未因自己的衣衫襤褸和粗鄙僭越加以仇視，內(nèi)心泛起一陣惋惜，當(dāng)即朝安歌跪了下來，連帶著屋內(nèi)其他兵卒呼啦啦跪了一地。
“少將軍，當(dāng)初是元朗出言不遜，如今我已想通，二小姐的劫難，是我人微勢輕、實力不濟(jì)的后果，與他人無關(guān)，更與您無關(guān)。正是因為曾在您身邊衛(wèi)侍，才有機(jī)會投奔到郭將軍麾下效力，我一直對您感激不盡，絕不會有此不軌之心?！?p> 趙元朗滿臉懇切流露，“如今，既是旁觀者清，我在此勸諫您一句，緣起緣滅，自有天定。李公子塵緣已了，還請您多加珍重，方能讓他安心歸去?！?p> 安歌只覺右臉頰愈發(fā)撩燒起來，她將崇訓(xùn)輕輕平放在地，忽然眼前一黑，徹底栽倒，不省人事。
待安歌昏昏沉沉地醒來，第一個反應(yīng)便是想要喚來崇訓(xùn)，好好地?fù)碇?，告訴他自己做了一個異常清醒又痛徹心扉的夢。
當(dāng)陌生的營帳和許久未見的絳珠映入眼簾，讓安歌不安起來，她操著沙啞的聲音問道，“崇訓(xùn)在哪兒？”
正垂首坐在桌邊縫補(bǔ)衣服的絳珠，顯然對安歌的突然驚醒始料未及，針尖徑直插入指肚，幾顆豌豆大小的血滴歡脫滲出，“大小姐，你醒了，我去稟報老爺?！?p> 安歌扶著依舊暈沉不已的頭，發(fā)狂一般的詰問，“快回答我，崇訓(xùn)在哪兒？”
絳珠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起身說道，“兩日停靈已過，姑爺就要正式下葬了……”
兩行清淚滾落，原來一切皆非夢境。
安歌雙腳虛浮地走下地，套上一身青色衣衫，又簡單地用青色絲絳將頭發(fā)綁了個結(jié)，她想在鏡前看看自己留給夫君的是怎樣的憔悴哀婉的容顏。
可是，絳珠卻支支吾吾地將鏡子藏在身后，說什么都不讓她看一眼。
安歌輕聲嘆氣，想了想，又于腰間別上了放置于床頭、那對不知怎樣又被收拾出來的梅花匕。
絳珠突然悶聲抽泣起來，萬般哀求，“大小姐，你不能拋下老爺，老爺一早聽說你出事，就馬不停蹄地抵達(dá)河中城，教奴婢侍奉你左右，見你昏迷不醒，他一手操持李氏喪禮。老爺做到如此，都是為了讓你能夠盡早放下心結(jié)，人生路還很長，大小姐你還是要前行的呀！”
安歌噙著淚，微微點頭，眼前又開始縈繞起長長畫廊中那些幅未曾見過的自己，“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p> 河中城外，偏僻的后山高木林立、松柏蛩勁，期間環(huán)抱著一塊簡易卻又不失氣度的家族墓地。
崇訓(xùn)之母在河中大戰(zhàn)那日，聽聞?wù)煞?、兒子慘死的消息，也將自己反鎖于屋內(nèi)，燒炭而亡。
李氏作為叛逆之族，朝廷本不允許將其安葬，但為了安歌，符彥卿與郭威便做主，帶著夏尚直與趙元朗等幾位心腹將士，尋了這塊隱秘又尚算和佳的風(fēng)水寶地，悄然安排著全族的下葬之事。
符彥卿望著已經(jīng)放置于墓坑中的李崇訓(xùn)的棺床，感慨著女兒的命運(yùn)不濟(jì)，便閉上雙眼，傷感懊悔地喊出那句，“封棺蓋土！”
“等等！”一身青衣的安歌在絳珠的攙扶下，在遲來的馬車上煢煢而立。
符彥卿見她清醒過來，又喜又懼，索性攔住她的去路，“安歌，這里有我們，你身子虛弱，不應(yīng)該再靠上前去。”
“身子虛弱，日后可以恢復(fù)將養(yǎng)，可是今天，若再不看他一面，便是再也見不到了?！卑哺柘蚍麖┣涔硇卸Y，倔強(qiáng)無比，“父親，您了解安歌，我想做的一定會做，誰也攔不住我。”
符彥卿知道自己拗不過她的執(zhí)念，便單手箍住她的手臂，單手摟著她清瘦的肩，用父親堅強(qiáng)的身體為她傳輸著強(qiáng)大的依靠。
兩位身著孝服之人正伏在李崇訓(xùn)的棺槨旁，待安歌走近，便轉(zhuǎn)過身來叩頭，呈著哭腔不住地喚“少夫人”。
安歌看到次翼和張瓊的面龐，再也無法控制壓抑已久的哀莫大于心死，顫抖著伸出手臂便要扒開他的內(nèi)棺。
符彥卿未曾料到她的手勁大得驚人，只得揮手示意，要兵卒將內(nèi)棺徹底開啟。
同樣是一身青衣的李崇訓(xùn)，此刻正安詳躺在其中，嘴角似真似幻地浮出一絲笑意，白皙挺拔的俊顏依舊栩栩如生，仿若下一秒又能重見他那的酒窩淺淺。
安歌扒在棺旁戀戀不舍地遠(yuǎn)望，好似要把他永遠(yuǎn)鐫刻在自己的腦海，右側(cè)臉頰隨著心頭絞痛更覺火燒火燎，感覺符彥卿愈發(fā)擔(dān)憂地將自己圈在懷里，她便輕聲安慰，“父親，放我下來，我想和他最后道個別?！?p> 符彥卿的手臂剛松開一點，安歌已從腰間拔出佩刀，沿著發(fā)帶齊刀劃下，在周身一片驚呼中，長及腰間的黑發(fā)翩然落地，唯留齊肩短發(fā)在眾目睽睽下，招搖著她的肆意妄為。
次翼一下子撲到她身側(cè)，俯身大哭。
“你這樣做，是想要氣死我么？”符彥卿滿腹憐恨，一個箭步上去將刀從她手中奪走。
趙元朗趕忙上前攙扶住被氣得晃身的符將軍，“少將軍，逝者已矣，斷發(fā)難續(xù)，你不該如此苦自己。”
而安歌此刻的心境卻同僅剩碎發(fā)的頭顱一樣輕松，她微笑著將青絲整理平整，躬下身去，將發(fā)辮放在崇訓(xùn)冰涼的手指間，婉婉而言，“你們不必緊張，我只是不想讓夫君一個人太孤單。用這縷青絲代替我，去陪伴崇訓(xùn)，我也覺踏實好過些?！?p> “你現(xiàn)在這副樣子，該叫不知情的人怎樣在你背后指指點點！我的女兒不該受到這樣的屈辱！”符彥卿火氣未消，亦是滿腔心疼不忍。
“既如此，我陪她一起，這軍營中便不會再有人說她怪異?！?p> 溫?zé)岬氖终瓶墼诎哺杓珙^，隨即與她一同跪在棺槨之前。
“子期，你竟然沒死！”安歌滿眼錯愕，不禁悲喜交加，“你沒死，崇訓(xùn)走得便可少一分愧疚了！”
今日，他們?nèi)诵挠徐`犀地同著青色套裝，只是，一人已逍遙離去，唯留下塵世間的兩個，彼此慰藉，互相取暖。
“是啊，我之前對你說過，我屬貓，有九條命，輕易是死不成的?！辩娮悠诠蛟诠讟∨?，捂著胸口，故作輕松語氣，和他此生的兄弟知己做最后道別，“崇訓(xùn)，我想留在你身邊拯救你，你總說只有自己能救自己。如今想想，還是你說的對，這個賭最終還是你贏了，子期愿賭服輸，奉上發(fā)辮一束，陪君共赴碧落黃泉?！?p> 話音未落，鐘子期抄起腰間佩刀，同樣利落地割下自己的發(fā)髻，捆好放至崇訓(xùn)身側(cè)，后與安歌相視一笑。
“這樣好了，安歌被你握在手里，我陪在你的身邊，時光老去，我們永遠(yuǎn)在一起，再也不分離?！?p> 安歌和鐘子期及肩的發(fā)絲迎風(fēng)飛舞，兩人被次翼與張瓊一左一右攙扶著，一同看著靈前的封土一層又一層夯實，看著李崇訓(xùn)在了卻塵世間的恩怨過后，踏著幸福的光圈，越走越遠(yuǎn)。
“安歌，留在這里，我們一同將長發(fā)重新留起，可好？”
“你到底是誰？”
“我是郭威將軍之甥，姓李，名重進(jìn)。崇訓(xùn)被漢軍扣留的那幾日，我告訴了他過往的全部，他知道我的名字和身份后，還笑言說‘一個崇訓(xùn)，一個重進(jìn)，果真是兄弟的名字’。安歌，我叫什么不重要，只希望你仍喚我‘子期’，這個名字，是好友知己才能喚的?！?p> “我是符家人，不能呆在這里。”
“在符家，沒有人和你擁有同樣怪異的頭發(fā)。在這里，你可以依舊做你的少將軍，想做什么做什么，沒有人敢欺負(fù)你，你的郭伯父、柴大哥還有我，都會好好地保護(hù)你，不讓你受一絲委屈?！?p> “我想在這里為崇訓(xùn)守孝?！?p> “少夫人，少爺臨行前說，這世間還有許多未竟之事，需要請少夫人替少爺完成，故而您的心意便由次翼代勞罷?！?p> “還有張瓊，愿在此為少爺守墓，略盡綿薄之力。”
安歌望著黑色的紙屑漫天飛舞，猶如一只只魅惑的舞蝶，震顫著輕盈的翅膀，撲閃著朦朧的青煙。
如今，她重歸自由，卻是用余生被套上思念的枷鎖換來的自由。
所以，今后不論身處何方，安歌都不會忘記這座墓碑下深埋的那個他，那個若即若離、時隱時現(xiàn)、永遠(yuǎn)看不穿也得不到的他。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lán)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