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尚未破曉,柴榮便又再次踏足泗水對岸的興隆寺,望著這座暗夜薄紗籠罩的佛家凈土,這里許多奇情怪狀又開始在眼前浮現(xiàn)連綿。
一疑未平之際,寺院偏門突兀響起的“吱呀”聲頓,彼時吸引了他全部目光。只見三兩僧彌抬著五六個半人大小的沉箱放置門前馬車之上,最后一個出現(xiàn)的僧侶還下意識地朝院門兩側警惕觀望。
清晨雖起薄薄濃霧,卻不妨礙柴榮的明邃目光,他一下子便認出那人的熟悉側影,“離青……”喚音未落,小僧邃即跳脫著閃身躲進院門,馬車也加鞭疾馳而走,轉瞬消失在城西店肆林立的阡陌里巷。
“喂,你還立在這干嘛,快來幫把手啊!”
柴榮收回疑惑的目光,趕忙上前幫兩人搬抵木箱,入手一刻,便覺其中物拾沉墜,好似重比泰山石敢當。
“噯,輕些……輕些……”
原來此次,他需和另一位蘭府掌事武人一同將這箱“寶物”運押到黃河之北的聊邑,掌事熟稔地將木箱捆綁在馬車之上,便與柴榮各駕一匹高頭大馬,一路跟隨,向北駛去。
“我說小老弟,你知道這趟為啥我執(zhí)意帶你來么?”
“定是常興大哥看我老實罷了。”
“看你雖是新來,心思機靈,武功也比別人強上百倍。這件東西上頭重視,本來要讓我?guī)膫€人來押這趟差,最后我只挑你一個人來,得了功績,人少你我分得也多不是?所以,大哥罩你,你也要學會感恩?!?p> “那是必然?!辈駱s滿目純笑,全盤接納了對方的費心籠絡,“大哥可知這箱子里押了些什么寶貝?”
“誒,剛還說你機靈,怎么又開始犯蠢?我們押差的最忌諱對這東西打打探探,若是上頭知道了你心思活絡,便再也不會派你出來賺走鏢錢了,你呀,也別想一輩子在蘭府熬出頭了。”常興看了眼趕車的馬夫,話鋒一轉,湊到柴榮身旁壓低聲音,“這東西的買主是個信佛的老侯爺,家財萬貫,喜好些做工精良的佛家圣器……對了,他最喜歡粉定村舒家那幫子人產(chǎn)的通體白花花的瓷窯,每次都花大價錢買了收藏。正月那陣子,我就押了三趟差,那叫一個賺得盆滿缽滿!”
柴榮默默將他的話茬記下,又作饒有興味地問到,“那舒家村的人豈不是富甲一方?”
“看他們那幫人腿腳費力的樣子,連村子都走不出去,要是沒有蘭公子,這些窯啊器啊豈非爛在地里?再說,蘭公子能一直賞給他們口吃穿用度就得了,要啥榮華富貴?。俊背Ed順勢抬手拍了拍柴榮肩膀,一副了然洞穿的樣子,“更何況,給他們多了,留給咱們的便少了。這些話我只說與你一次,以后莫要再向別人蠢問了!”
柴榮正要連忙恭謹答應,常興又開始善為人師地教導起來,“年輕人,聰明人賺錢都是用腦子的,若是像舒家那般癡傻笨拙,一輩子也就埋在村子里咯!”
說罷,便鼓著馬身晃悠悠地蕩在路前,哼起黃河以東慣常的陳曲瓦調(diào)來。
一天一宿,終于來到距離兗州百里開外的聊邑劉府外,管家急吼吼地使喚家丁開箱驗貨,“我說常興,你可知,為了籌備這盂蘭盆節(jié)祭禮,侯爺念叨了半月有余,你倒不緊不慢地今天才給送來?!?p> 常興滿臉討好堆笑,“聽蘭公子說,這東西做起來實在費力,又令高僧加持開光,費了好些功夫。得到后第一時間我們便出發(fā)上路。求侯爺看在我倆一路風塵仆仆的樣子,千萬莫怪罪才是……還請爺替我們美言兩句!”
兩個家丁三下五除二撬開鐵釘封鎖的木箱,掀開封板一角,雖僅粗略觀望物身是否完好,卻已止不住目瞪口呆、嘖嘖稱嘆。
柴榮挑著眼借余光望去,只看到一彎異常飽滿的弧度傾瀉,紅色釉底之上,層疊雕鐫,鮮明奪目。
不到半晌,管家便提著衣擺喜滋滋地趕來,賞給常興與柴榮兩吊銅錢,又遞給他一副圓形包裹,這才算正式交接完畢。
常興叫柴榮背上包裹,自己將隱在車身攔柱之下的厚重棉包取出來,便叫趕馬人先行返回了,“小老弟,給我看牢你身上這東西。若有差池,咱倆不僅丟了飯碗,小命也得嗚呼哀哉?!闭f罷,他調(diào)轉馬頭,朝西南城門奔襲而去,“你再陪我去辦點要事?!?p> 這第一站,便是聊邑城南角隅的錢莊,趁常興在柜臺交易之時,柴榮偷偷解下束在肩頭沉甸甸的包袱,往隙里一瞧,便見銅光閃爍、質(zhì)量細密,指節(jié)輕輕一碰,便聽瓷實厚重的回音貼耳傳來,原竟是數(shù)尊大小不一精致的銅制佛像。
柴榮心里愈發(fā)泛怪,思索著兩方放著銀兩銅錠這般通貨不用,反倒用銅佛交易,定屬妖異反常。起頭見常興已心滿意足的走下柜臺,柴榮便裝作若無其事一般,繼續(xù)隨他處理其他私事,他倒想看看,此行究竟能覺察出這蘭府上下多少詭異多端。
這第二站,便是毗鄰城區(qū)以南的東阿縣。常興駕輕就熟地來到一戶裝潢精致的門面之前,與店家不過三兩句寒暄,便解開其背大小厚重一般的包裹,十多層疊放整齊的皮樣立呈眼前,隨之而來的膻氣隱隱彌漫。
那店家皺著眉翻看幾下,伸出了五掌示意,常興儼然覺得無法接受,使勁搓著牛皮,試圖與他交涉起來,“你聞聞這新鮮味道,都是昨天才宰殺的牛,出門前我又洗刷了許多遍,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店家歪帶著麻巾,夾槍帶棒的樣子趾高氣昂,“現(xiàn)在朝廷解禁了牛皮販賣,大量貨源蜂擁而至,都快將我們家門檻擠破了,你這點斤兩,少則不說,皮還這樣厚,沒說是次品給你五滿吊已是看你可憐,再多一分錢我也不會給?!?p> “你……你胡謅!這……這怎會是次品!”
“我說次品便是次品,我再說一遍,五吊錢,你若不要,便莫占道!”店家努了努嘴,示意兩人的馬匹遮了自己的豎匾。
常興忿紅著臉,巴不得啐他一口,卻被上前的柴榮半開玩笑地制住,“店家你這糊涂樣子,還做什么生意,做了也是白做,直接關門好了。”
“你算哪根蔥?”
“蔥我還真不知道,若說牛皮,我便知道你是吹大了?!辈駱s環(huán)顧店面一周,蔑視嗤笑,“你這店,若能撐上一年,便必夭壽。”
店家極為不悅,幾乎就要動起手來,“你什么意思?”
“圣上解禁了后漢的牛皮禁售令,致你貨源充足不假,但你也忘了魯?shù)亟^非那慕容彥超禍亂時的魯?shù)?,如今大周?zhàn)亂平息、橫貫通衢,各國貿(mào)易往來勢必將超往昔境遇。若你稍有些腦子便知道,天時地利,這是你在熬膠生意做大做強的絕佳時期?!辈駱s走到店門口,望著這個小鎮(zhèn)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喧囂與交易火爆,背著雙手嘲店主輕蔑一笑,“你在這里天長日久的狂妄自大、故步自封罷,我們將這牛皮賣給別家,便為你的敗落加了一注砝碼,由此,何樂而不為呢?常興大哥,多說無益,咱們還是走罷?!?p> “哎哎……我買!我買……”柴榮此言如將店家當頭一棒,他連忙掏出十貫錢放到牛皮之上,皺著臉討好地笑著,“常興,你這兄弟說的沒錯,是我目光短淺,這次多給你幾貫錢,全當大哥給你陪的不是,以后還要多多光顧我家才是!”
由此“牛皮一役”,常興更視柴榮為親信,兩人當夜快馬加鞭地回了兗城,交了銅像,領了賞錢。
約莫戌時過半,柴榮才姍姍返至故知丘,見安歌正滿頭大汗地給宗訓放在小個澡盆里盥洗,后者無憂無慮、不知疲倦地拍打著水面,濺得安歌身上已是濕滑一片。
“怎不喚次翼來幫你?”
“張瓊晚上來找次翼說是有事,我便趕快抱了宗訓回來看管。”安歌抬手擦著臉上的水珠,高翹著唇瓣撒起嬌來,“您倒好,家中之事皆撒手不顧,連七月十五這樣的日子都放著我一個人在家,幸好有宗訓相伴,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呢……”
“哦?天不怕地不怕的安歌竟然還怕鬼?不過也是,女子家陰柔體格卻易招來這些不干不凈的東西?!辈駱s蹲下身來,揚著鳳眼打量著安歌愈發(fā)柔媚有致的身段,抬手竟一把掐住妻子軟糯的腰身半臀,語調(diào)酥柔不已,“那一會兒為夫便給你好好陰陽調(diào)和一番,你便不再害怕了?!?p> 坐在澡盆里不明所以的小宗訓,圓著雙眼瞪著自己的娘親滿臉通紅地半推半就,卻被爹爹精壯的手臂越箍越牢,以為倆人要拳腳相加,嚴肅地鼓著兩只小拳頭“嗷嗷”哼了兩聲,急火火地蹦出了一個大字——“娘......”
這下該輪到對面的兩位大人目瞪口呆起來,他們一左一右直撲到宗訓跟前,對于自己聽到的簡直難以置信,“宗訓,你剛才說什么,再說一遍?”
宗訓舉著短萌小手,連連擺動,越來越委屈地皺著鼓鼓小臉,一邊急的哇哇大哭,一邊口齒不清地叨念著,淚滴瞬間已積流成河。
柴榮一把將孩子用浴巾裹起抱在懷里,俯身親吻著他吹彈可破的臉頰,“這小人精,恐怕是擔心咱倆打架呢?!?p> “你休渾說!可是我確聽見他叫娘了。”
“我也聽到了,是娘沒錯?!?p> “天啊,太有成就感了!”安歌擎著雙手,在屋子里狂野歡快地撒著歡,若不是見夜已深沉,她巴不得拉開院門向天長嘯,“這些日子下來,我突然有了一種身為人母主婦的驕傲!”
“來來來,趕了兩天路,快把衣服脫下來,我給你好好洗一洗?!卑哺柽@下來了勁頭,忙不迭催著柴榮換掉一身浸滿汗水的衣褲,捧著一大摞衣服,直接往澡盆中扔了進去,擼起袖子拿起衣捶便煞有其事地操勞起來。
“我說,符家大小姐……”方才任憑擺布的柴榮抱著已漸漸安靜下來的宗訓走到木盆一側俯視張望,不禁噗嗤一笑,“今天賺得錢都讓你錘成碎片了。”
安歌這才看見澡盆里飄著從荷包里逸出的幾枚銅幣,遮掩一般地強笑著將其打撈出來,卻被柴榮輕聲喝止,“等一下……”
柴榮俯身查看,見其中十余枚最大且厚的周元通寶,一半沉到盆底,一半仍浮在水面,他將其中兩枚撈出掂量,剛一入手,便知其間有異,將輕的那枚拿到鼻前嗅了嗅,果然聞道一股淺得不能再淺的牛油膻味。
“怎么了?”
“哦,沒事……”柴榮見伏在自己肩上的宗訓昏昏欲睡,便讓安歌清手抱他到榻上哄睡,自己將銅錢分置放好,又手腳麻利地把衣服洗完搭晾在院內(nèi)。
拉開屋門,見嬌妻愛兒已困倦入夢,便拉開衾被輕覆其身,又從安歌背后圈起柔軟嬌軀,伴著發(fā)梢的可人香氣,好夢入定。
待安歌被猛然砸落的肉手重錘得悠悠轉醒,已是閑適周末的日上三竿,她打著哈欠,摸著睡得四仰八叉、幾近倒立在床欄之上干爽的嬰孩身體,驚喜地朝夫君低聲召喚,“這小東西睡得夠踏實,一晚上都沒有尿床哎!”
柴榮放下手中細細把玩的孔方兄,隨即上前向她的凝脂額間盈盈一點,“傻妞兒……是我半夜起了三次幫他喂奶把尿,否則,你的床榻和耳朵早就震翻了天。”
安歌只得尷尬假笑著撓頭,門外適時響起允中的聲音,教她赫然記起,“呀,今日是蘇麻生辰,我們要跟著允中去做義診,差點把這事忘了。”
“唉,你還忘了一件事吧?”柴榮反手將奪身而出的姑娘重新拉回自己懷中,“你還欠我一次陰陽調(diào)和之禮喏!”待安歌迫不得已使出江湖失傳已久的五指癢功,方才逃離這塊糾纏不休的“淫爪魔窟”。
一眾人結伴下了丘,好遠處便見蘇麻立在柵欄跟前翹首期盼,今日特意施了些許脂粉,又套上一件壓箱底的粉紅繡衣,見故人前來賀壽,止不住心中歡喜,小跑著迎了上去。
安歌見這些時日內(nèi)外兼施的治療效果奇佳,她這腿腳若不細看,竟與常人幾近無異。
這邊次翼早已拿出件嶄新的綠底紅花鑲嵌的鸞鵲穿花襦裙遞予蘇麻,“這是別人給我買的一件新衣,雖然料子和做工都是上品,卻因我不喜這樣嬌艷顏色,一次也沒有穿過??傆X得你我身量相近,今日若壽星不嫌,便好生換上,才與你這花骨朵一般的模樣居奇相稱?!?p> 跟在次翼身側的張瓊正無奈搖頭嘆息,允中早已提著偌大的藥箱朝蘇麻垂首作揖,“祝賀姑娘生辰大喜!允中愿為村中老少普施義診,為姑娘廣施恩績、增福添壽。”
“呦,舒家村很久沒有這般熱鬧了!”
眾人循聲望去,才見身著錦衣暗花綢緞的倜儻公子正持扇前來,離青也緊隨其后。
蘇麻畢恭畢敬地朝他萬福行禮,不茍言笑地喚著,“蘭公子安?!?p> “之前送你的那些珍珠點翠怎么也不帶上?一直這樣素凈,讓人心疼。離青,快把我命人做的丹花團紋間色裙和配套紋飾交給你姐姐?!彼f罷才恍若看到柴榮與安歌領銜的跟前人等,稍微頷首,便昂頭跨步走向族長里居,所經(jīng)之處,“蘭大善人”的行禮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離青躲閃著柴榮的眼神,已快步跟上前去,更加令后者認定,那早所見之人非他莫屬。
不過少傾,一眾人等已干脆利落地在空地上搭起一頂簡易圍篷,并支起診療床桌、擺好器具、打好井水,準備熬煎起草藥來。村里一些較為年輕的子弟聽聞蘇麻引薦,已成群結隊地排在篷前準備接療,允中正耐心細致地詢問病情,便聽身后一聲興奮的呼喚,“不留行……”
方一抬頭,目光已直直定住,恍如窺見畫卷女子下凡一般,眼彎如月,笑燦若星,襦裙之上的細紋鵲鳥在她盈盈移步之際,已似展翅盤飛、活靈動開,更添無限麗色,“次翼姐姐度量得果然準確,這裙子再與你合適不過了?!?p> 蘇麻羞澀地咬著唇,臉上已是飛彩萬千,“多謝夸贊,我來幫你一起罷?!?p> 這一幕,徹頭徹尾地落在隱身于來往人群的蘭藉眼底,原以為她本是那般冷若冰霜之人,竟不知還有此等如花嬌羞,竟還是對著眼前這個貌不驚人、一窮二白的平平醫(yī)者,想來便是憤恨難耐,若非方才與舒族長就蘇麻入府為妾之事做了敲定,依自己的脾性定是要沖上前去,將這頂破蓬砸個稀爛。
柴榮見蘭藉已從里居踱步而出,才悄悄找到屋內(nèi)的舒族長,想要將幾天來積攢的內(nèi)心疑慮與他分析清楚,沒成想,他剛一拋言,便惹得這位平日里慣常慈祥的老人不尋常地動了怒。
“柴公子,一直以來感謝你們對舒氏的關注,但你也應當清楚,這是我們的家事,無需外人插手評判!”
“您知道我并沒有惡意,只是這段時間在蘭府做事,發(fā)覺許多事情非比尋常。舒氏一族智慧心血凝結的白瓷作品,是否得到了應得的酬勞?您們精心為興隆寺準備的盂蘭盆節(jié)祝禮,是正安穩(wěn)地恭在院內(nèi)?還是早就被蘭家轉手送人?你們的真心不應被別有用心之人強取豪奪、瓜分殆盡?!?p> “你最好別玷污我們的恩人,否則別怪老朽翻臉不認!”
“你們有成片的茶山,還有這一件件精心雕琢的稀世珍品,怎還會落得如此境地,讓你的族人受著貧苦、守著潮濕陰涼帶來的身體折磨,舒族長,你真的忍心如此么?”
“如今各片山地、各類交易都課著重稅,我們在蘭家庇護下得來這樣吃穿已算無憂的日子,已是十分滿足,你就這般是非狠心,非要讓我們被蘭家轟走才算甘心么!”舒老氣勢鏗鏘,白棉一般的胡須早因激動而顫抖不已。
好話說盡,對方仍是執(zhí)拗不已,柴榮既難受又心焦,“舒老你當真糊涂!圣上登基后,營田牛租早已取締,為的就是不占貧苦農(nóng)戶的利益毫厘,這邊你們被人算計盤踞,我好心提醒你,為何你仍如此執(zhí)迷不悟呢?”他嘗試著重新低聲下氣地勸告,“不論他再有滔天的權勢、一手遮天,我們一起搜集證據(jù),定能助你們不再受他的侵占與脅迫?!?p> “你們快走吧!”奈何舒老左右不為之動容,似是怕屋內(nèi)對話被蘭公子聽去,拄著拐杖毫不諱言地直呼送客,“把你的家眷朋友都帶走,我們的病我們會治,這里不歡迎你們!”
村口篷內(nèi),允中好說歹說才讓離青不情不愿地躺在簡易木板之上,“你這也是奇特,出家又非變成了姑娘家,一番扭扭捏捏的樣子,還不如女子大方?!彼樦@位戰(zhàn)戰(zhàn)兢兢年輕人的瘦削髀骨摸下去,心里便是一驚,再用力感受,更是涼了半截。
“安歌、允中,不要弄了!我們回家去?!?p> 允中尚未從驚訝中回過神來,便看到柴榮甚少鐵青的臉色,他不知發(fā)生何事,卻只能順從主命,胡亂收拾了醫(yī)箱,連涼棚也未來及拆卸,便颯踏流星地跟隨柴公子的腳步前去。
安歌雖不知情,卻知一向溫潤如玉的柴榮若非出了大事,甚少如此這般情緒激動,只得安慰著不知所措的蘇麻,“舒姑娘對不起,我們臨時有事,不能為你賀祝生辰了,回頭再聚?!?p> 蘇麻咬著唇,拉住正要離開的王允中,貼上他的耳畔,一閃即過,“晚上我上丘尋你?!?p> 回到丘上,柴榮便將一眾人集合在院內(nèi),“舒氏一族覺得我們過于插手他們私隱之事,自今日后,我們少往那邊去,便可少惹議論是非,你們可否明白?”
“明白。”
張瓊懸心吊膽地發(fā)聲,“公子夫人,屬下有一事稟告?!?p> 兩人隨柴榮安歌進了房間,尚未落座,張瓊再也藏不住心中隱藏許久的盼念,跪踞呈報,“公子夫人,張瓊想要和次翼于近日成婚,還請主上成全!”
“快快起身,”安歌心中不豫經(jīng)此一言一掃成空,不禁喜出望外,“你倆在河中相互扶持、相伴三載,已是十分不易,這本是你們早該得的,我也早就盼望著這一天呢!”
次翼似有重重心事,“夫人,次翼愿意伺候您一輩子……不想早早出嫁?!?p> 安歌款款上前握住她寒若冰晶的指尖,“你年紀較我大些,本該喚你聲姐姐,沒成想你竟這般扭捏起來,未出閣的小姐們都對著自己的父母說要一輩子不嫁,心里啊……”她嬉笑著輕杵次翼的纖薄心窩,“其實早就恨嫁不已呢!你若不嫁,我豈非要被張瓊背地恨死不成?”
張瓊見狀,立刻歡喜得不成樣子,行禮如搗蒜,“謝謝夫人!謝謝公子!謝謝夫人!謝謝公子!”
柴榮翻著手頭的一簿流年黃歷,細細盤算,“八月沒有合適的婚期,七月末尾還有一個最吉之日,只是近些,為兩日后,不知來不來得及準備。”
“來得及!來得及!我與次翼皆不喜繁瑣縟節(jié),我只想趕快名正言順地照顧次翼,便是知足,”張瓊忙不迭地應承下來,傻笑著撓頭,“不想再多等一月了?!?p> “好!”安歌拊掌大笑,“我們一同幫忙準備六禮,兩日之后完婚,這也算徹底了了我和崇訓的一樁心愿!”
次翼只得隨張瓊跪拜謝恩,一向清冷平淡的氣質(zhì),恰到好處地將沒來由的悵然若失隱藏到極致,沒教這些不合時宜且不知來源更不知歸處的愁容苦緒,落在安歌大喜過望的眼底。
補成團扇繡殘工。并蒂瑞芙蓉?;ㄐ挠歪樥?,赪玉唾殘茸。
尋斷緒,怨西風。寂寥中。兩般時候,舊月新霜,曉角昏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