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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生一夢

第六十七章 風(fēng)波

符生一夢 迦藍(lán)颯 6395 2022-12-02 12:30:00

  壽安公主僭越事件半月后,便已至郭氏家族故人仙逝祭禮。

  今年早些,圣上已命人在汴梁城外南郊始建皇家祖廟,以慰藉被隱帝屠誅族人在天之靈歸享神位。郭榮自鄭縣歸來后,便一手擔(dān)起監(jiān)工職責(zé),不敢有半分松懈。

  十一月十二日,在向圣上奏稟祭祀典儀籌備妥當(dāng)之時,郭榮亦向圣上為壽安公主及額駙復(fù)位之事求情。因這些時日,他知父親心中不快皆與父女決裂有關(guān),便想借祭禮時機(jī)聊以嘗試修復(fù)。

  反復(fù)權(quán)衡,郭威終感于心不忍,又念在他們夫婦二人或受王峻蠱惑、一時鬼迷心竅,最終允準(zhǔn)了郭榮所奏。

  翌日早朝畢,郭威便急令護(hù)國夫人、希安郡主帶領(lǐng)內(nèi)侍繼恩,前往公主府宣讀復(fù)位旨意,隨后計劃由二人與公主、額駙一家驅(qū)車南臨祖廟,與眾位存世親族,共享先祖祭祀典儀,也算是對悠寧枉逝的娘親給予一份報答與歸償。

  郭威通體所著自周朝流傳下的祭服鷩冕儀制,黃綿垂耳,九旒七章,威赫凜凜立于圓丘之上,鎮(zhèn)寧軍節(jié)度使與殿前都指揮使各護(hù)其后。

  “郭族靈源,滔滔不息。忠君流謙,竭力載舟。清輝可鑒,矢志未渝。天不假年,為爾慟哀。式乾后土,牽念思篤。既入神界,靜安煥艷。宗族共盼,入夢團(tuán)圓。歡起燎原,愉歸壽域。齋心露誠,告親有成。潔神牛羊,奉神黍稷。尚饗!”

  念畢,郭威帶領(lǐng)在場眾位親族男子三跪三拜,佑故親再不受世間悲歡叵測所擾,祈眾神庇護(hù)大周萬世順意綿延,禱存世眷屬萬般無虞安順。

  既此,天下神秀,風(fēng)雨祥和,太平歆隆,康寧福壽。

  觀日晷影移,巳時已過大半,仍未見壽安長公主一行趕臨,郭威憂心耽誤吉時,便命德妃先行攜帶宗親命婦依禮參拜。

  待郭氏全族皆行禮數(shù)畢,已接近午時,眾人寒風(fēng)中苦等不至,天入數(shù)九,正值年中凜冬之時,重進(jìn)遂命人速速前去城內(nèi)查看尤因,郭榮一面將圣上、德妃及其他同族親眷請至后殿暫行休憩,一面前去中殿籌備午間合歡家宴。

  或許是被呼嘯北風(fēng)吹染,郭威只覺頭暈?zāi)X脹,但仍強(qiáng)撐著期盼久而未見的公主一家前來。

  奉郭威旨意,今日合歡家宴一改往日君臣行制,眾親皆圍攏于食桌,得以重現(xiàn)舊時家族熙攘盛景,更在親族神位之前,表呈全族歷經(jīng)艱險磨難之后“團(tuán)圓合歡”之完滿意味。

  家宴菜饗已至齊備,見郭威心神不定地望著席間空落落的五六個席位,德妃怕他神思倦怠,便連忙起身想要繼續(xù)為他按穴解痛,郭威忙握住她纖瘦的手指,想到她腹中因己而失的嬰孩,更加心生愧疚憐愛。

  “護(hù)國夫人到!”

  “臣妾拜見陛下!臣妾姍姍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郭威滿面欣喜又略帶疑惑,“快起身罷,長公主一家怎么還沒來?”

  “長公主與額駙念及祭祀先祖故親,唯覺近日垢面蓬頭,接旨后便忙著靜身梳洗,以便答謝天顏,從而耽擱了些時辰?!卑哺柩哉Z輕快,喜笑顏開,“遂遣臣妾先行稟奏父皇開宴,他們準(zhǔn)備得當(dāng),便會來了?!?p>  “既如此,”郭威舉起杯盞,環(huán)顧堂內(nèi)各自圍坐一團(tuán)的遠(yuǎn)近族親,感慨萬千,“受歲月與命運眷顧,讓我們在經(jīng)歷世事變遷、骨肉分離后,還能團(tuán)聚在一起,說說笑笑,共享天倫之樂。大家要齊心協(xié)力,更要懂得珍惜!”

  “謹(jǐn)遵圣上之意!”堂內(nèi)眾人齊聲高呼。

  “這……這……”踩在次翼腿上的宗訓(xùn)如今可以與大人上桌同吃菜食,“吃癡”屬性未改的他在主桌之上最為活躍,一直用著近日學(xué)會的“這”、“那”,叫喚著奶音,指揮次翼朝自己的盤子里夾著飯菜。

  見他碟子里的菜已堆成小山般高,卻也不進(jìn)一口,郭榮忙低語呵斥,“宗訓(xùn),怎得如此不守規(guī)矩!盤中之餐粒粒辛苦,先把你碗里的菜吃了再夾?!?p>  宗訓(xùn)眨巴著無辜的黑眸,顫顫巍巍地指著碟子,又指了指上位的皇祖父,“給……給……”

  “孫兒原是想著朕呢。小小年紀(jì),竟如此孝順懂事!”如此一來,惹得郭威笑得前仰后合,“今日,趁各位族親皆在,朕便施一加封號令,同步張示天下。鎮(zhèn)寧軍節(jié)度使、皇子郭榮,政通人和,威震夷狄,德才交修,博施濟(jì)眾,遂加封開封尹,冊為晉王,護(hù)國夫人符氏冊封晉王妃,皇孫郭宗訓(xùn)加封澶州郡侯、奉國將軍。爾等族親,需以晉王為尊為榜,方可咨順朕意?!?p>  “臣等遵旨!恭賀晉王、王妃、郡侯大喜!”

  郭威拽著又想和晚輩們一同起身的董氏,哭笑不得,“你是朕的德妃,更是他們的母輩,他們跪你理所應(yīng)當(dāng),今日朕也許你,以后不用跪朕?!?p>  見德妃連連俯首、感動不已,郭威使勁握緊她的手心,終又轉(zhuǎn)眼望著不住出神、更不似平日灑脫歡樂的安歌,忽地黯淡神色,發(fā)出一聲悠長嘆息,“今日該做的典、該享的宴、該發(fā)的旨,都一一做完。晉王妃,知道你不想掃了朕的興,但你憋得辛苦,朕猜得忐忑。如今你可以告訴朕,長公主究竟怎么了?”

  眾人嘩然間,安歌慌亂起身,“長公主很好……”

  “既是很好為何過午不至?事到如今,你還打算瞞到何時?”

  安歌強(qiáng)忍著眼淚,發(fā)著顫抖的嗓音,匍匐在地,“長公主……她病得很重……”

  “既是病了,又有什么不能告訴朕的?”郭威閉上雙眼,兩行渾濁老淚滾滾而下,世間有一種神奇,叫做父女連心,“說罷,朕如今已沒有什么經(jīng)受不住的了?!?p>  “父皇……”安歌強(qiáng)撐的防線倏忽崩壞,掩面痛泣,只得如實相告,“長公主她自縊而亡了?!?p>  在場眾人無一不無語凝噎,忽聽“噗”的一聲鮮血噴涌,郭威胡須沾著猩紅血滴,身子直直后仰而下,帶翻的椅子重重砸到想要伸手相護(hù)的德妃身上,圣主已是兩眼翻白,人事不省。

  堂內(nèi)頓時方寸大亂,安歌恍惚間仿若重置清晨喜氣洋洋的公主府內(nèi),滿耳充聞其聽旨后回房隔窗所唱的幽蘭佳音,又突聞宗訓(xùn)好似扒在耳畔上氣不接下氣地刺耳嚎啕,這才生生將自己拉回現(xiàn)實之境。

  安歌與德妃、郭榮、重進(jìn)守在御榻之前,看著數(shù)位太醫(yī)群策群力、齊智謀劃,兼以施灸用藥,及至申時初刻,太醫(yī)院首席才擦著方巾,大汗淋漓地從帳后而出。

  “啟稟德妃娘娘、晉王爺,圣上乃突發(fā)內(nèi)風(fēng)卒中,病勢兇險,雖已初步遏制,但圣上龍體受損,近期應(yīng)安心靜養(yǎng),不宜再過度勞累政事。”

  郭榮焦急盤問,“可有根治之策?”

  “晉王既問,微臣不得不如實相告。當(dāng)前之急乃穩(wěn)住病勢,根治此病甚難,但若圣上意志堅定,又得安心調(diào)養(yǎng),或許可有一線希望?!?p>  安歌聽及此言,心中已是涼了一半,德妃也毫無主意,只是掩著手帕嗚咽哭泣。

  “陛下醒了!”重進(jìn)隨諸位太醫(yī)從帳后魚貫而出,小心翼翼地說道,“王妃,陛下喚爾過去?!?p>  望著重進(jìn)既后怕又感傷的混沌神情,她抬手拂簾,只身踏足龍榻之側(cè)。

  安歌嗅著昏暗內(nèi)室濃重的湯藥苦味和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盤旋,淚腺翻涌難耐,只得咬著手背,強(qiáng)撐著不至哭出聲來。

  她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再見到這位自小恭謹(jǐn)尊敬的長輩,這位高高在上、萬夫莫開、赤手空拳打遍天下的君王,如今竟唇歪口斜地躺在床榻,那副軀體看似那樣短小虛弱,仿佛一陣風(fēng)吹來,便能羽化絕塵而去。

  郭威嘴角一個勁地涌著濁涎,他佝僂著僵硬的手指,焦急地“哼哧哼哧”囫語,卻連抓起一塊方巾的力氣都沒有。

  安歌急忙上前服侍,見他憋的滿臉通紅,只得吞吐著哽咽鼻音,伏在他耳邊緩緩說道,“父皇,小昭華知道您想問什么。您什么都不用說,我一一講給您聽?!?p>  “長公主在清晨接到圣旨之后特別開心,她知道父皇終于原諒了她,說要回房梳洗打扮,才能得見君王。我和騅兒便在屋外等候,期間聽到公主在房內(nèi)喜悅放歌,騅兒說,那首曲子以詩經(jīng)為辭,由公主親自試音譜曲,‘有飶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寧’,唱得便是一家人曾經(jīng)齊整溫馨度日的喜樂時光?!?p>  安歌五官蹙在一起,生生憋回腔中突如其來的淚氣上涌,深吸吐納后才強(qiáng)忍著繼續(xù),“我們久等公主不至,便闖進(jìn)屋里,見她已經(jīng)懸梁,便連忙把她救了下來……她吊著僅余的半口氣,說自己恃寵而驕、昏聵心智,無顏再見父皇兄弟,更擔(dān)不起大周公主垂范德懿,愿父皇能好生庇佑駙馬及幾位外孫,她便死得其所,在天上得謝君恩了?!?p>  郭威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榻頂,拱著喉嚨中發(fā)出的囫圇轟鳴,似是急喘難耐。安歌連連幫他捋順逆涌而上的氣流,“您若想哭,哭出來就好了!”

  片刻停歇后,鼻腔胸腔終逸出再也把持不住的哭天搶地,慘絕凄厲的號啕直沖云霄,惹得殿內(nèi)外親兵親眷無一不暗自垂淚。

  曾經(jīng)有多少從未表露的寵愛,如今便幻化成多少無法彌補(bǔ)的悔恨。

  寧愿她尚在襁褓夜嬌啼,只為嫌衣少金華,怎生得今晨別離,再見不知年月,深秋生白發(fā)。

  數(shù)年后,安歌憶及此事,才首次向次翼吐露實情。

  其實那日,公主臨走時,只留下一句話,安歌不敢說與病入膏肓的皇上聽,甚連郭榮也未知半分真相。

  “他寧愿當(dāng)初我隨家人同死……唯有這事,我想不開……他對我狠絕,我也要讓他好生傷痛……便扯平了!”

  悠寧咽氣香消的最后一刻,嘴角都帶著快意恩仇的狠厲微笑,安歌彼時回憶起來,仍不免慟心戰(zhàn)栗。

  自皇城至祭壇一路,她思前想后,續(xù)見圣體不豫,才終決意,獨自吞下這片父女間相愛相殺、莫須有的誅心復(fù)仇遺語,或許才是對眼前這位痛失愛女卻不知其恨意叢生的圣主,一份隱秘善意的謊言。

  那日,次翼與她對坐在泛著毛邊的千里嬋娟之下,詰問嘆息,“不知天上的壽安公主,得見父親因她生染重疾,會開心,還是追悔莫及呢?”

  “她有多恨,實則便有多愛,我不過把她的執(zhí)念換個方式說出來了。她知自己犯了天子所忌,便用性命向他獻(xiàn)忠,更令他心生愧疚,從而保全了夫君孩子畢生榮華?!卑哺鑸F(tuán)扇輕揮,一語道破,“她其實才是最聰明的?!?p>  后周廣順二年年末,圣祖突感重疾,病情每況愈下,每日久睡不醒,甚至連一道遺詔口諭都尚未留下。

  朝內(nèi)便就此分為兩派,一派是挺立支持郭榮的少壯派,多以李重進(jìn)、張永德等皇親及年輕干將為伍,認(rèn)為皇子與晉王封號足以說明一切,另一派則為范質(zhì)、馮道、王殷等觀望情勢的老臣派,他們自恃德高望重,以為郭榮不過養(yǎng)子,難以名正言順得繼大統(tǒng)。

  情勢及此,安歌竟與治下被手握重權(quán)、重兵的重臣掣肘干預(yù)而生恨意的隱帝,似有忿忿然的感同身受。

  她本就為郭榮所處險境擔(dān)驚受怕,未曾想,那日與子期在圣上寢殿侍疾相遇,得見他更是一副愁云慘霧的光景。

  “確有兩件事擾我?!弊悠谵抢燥@粗糙的鳳眼眼瞼,眼中皆是萬籟俱寂的悲傷,“你如今身份不同,不能再像從前與我隨意相見,很多事都沒法與你商量?!?p>  “究竟怎么了?”

  “一件事是關(guān)于那兗州蘭藉的,在他行刑前夜,派人告訴我,說他同樣要被施以極刑的伯父,就是那興隆寺原來的主持,精通玄醫(yī)玄術(shù)之道,許多藥石無靈的病癥,經(jīng)過他手,十有五六能被玄方醫(yī)治。蘭藉求我保住他伯父一命,又能兼以施救圣上……”

  “天啊,你不會……”

  子期面露難色,拉著安歌又往墻角退了退,“如今你和郭榮形勢甚難,唯有醫(yī)治皇上才可奏效,所以……我把那老僧偷偷留了下來?!?p>  “這事若讓那幫大臣知道了,誰也救不得你!”安歌叉著腰好生氣憤,她從來不相信什么鬼神玄道,聽這僧人的名號,大體估計又是一個“總倫”般惹人生厭的人物,“咦?這事不對。你從未信這等卜神之說,又怎敢用他施救圣上呢?”

  “這便要說到第二件事?!弊悠谶B連拍掌,仿佛終于觸及他的痛處,“早些我去公主府祭拜表姐,遇到姐夫,他以為是我向圣上告密,從而將公主逼到絕境,從此要與我斷絕兄弟情分,他知道騅兒與我的情誼,便讓騅兒離開張家,誰知一雙和騅兒一同長大的弟妹說什么也不放她走,長姐如母,騅兒當(dāng)前無法離開張家,便只能暫時離開我了?!?p>  “鬧了半天原來是情傷所致,”安歌聽聞他這般一股腦的吐露郁結(jié),當(dāng)即明了眉目,“騅兒這么喜歡你,這肯定是她的權(quán)宜之計,等過些日子,張永德氣消了,我去幫你轉(zhuǎn)圜?!?p>  子期焦急地打斷安歌勸慰,更顯心事重重,“湊巧那日我去見那僧人,他一眼便看出我心中困擾,還說我此生必有情劫……所愛不得,死無葬身?!?p>  “你莫信他胡言亂語?!?p>  “現(xiàn)在他人就在府里,我叫他拿出施診藥方,他說時機(jī)未到,不肯告我,我不知現(xiàn)在當(dāng)如何是好?”

  安歌沉吟半餉,決意同子期一起會會這方人物,誰知此時巧遇指揮使副手韓琦氣喘吁吁地來報信,“大人,您快回府吧,出事了!”

  待他們推開禁閉老僧的房門,只見他左手持珠,右手腕汩汩鮮血,搭在器皿之邊,臉色灰白一片,膽大的韓琦上前探試鼻息,那老僧早已端坐圓寂。

  左側(cè)的長案之上依次擺放著一封書簡和四個錦囊,折開書簡,只有一排藉藉草書——“我生已結(jié),是為歸期。汝等有問,錦囊作答”。

  安歌甚覺蹊蹺,便想將錦囊一一拆開,卻被子期攔下,“莫急!我們不如依他所言,了結(jié)咱們心中四個疑問,無益便罷,若是有益,也不枉費他一條性命?!?p>  “那我便來測測這位‘高僧’虛實所在?!卑哺杩粗谝粋€錦囊,冥思半刻,“我有一問,需要高僧解答,‘我命數(shù)幾何’?”

  安歌額頭微微一揚,子期十分默契地解開第一個錦囊,眉頭微皺,猶豫之間只得照本宣科,“可嘆極貴之命,擦肩極貴之福?!?p>  心里不禁漏跳一拍,預(yù)言若說自己倒也不怕,不知為何,安歌腦中第一閃過的卻是郭榮的命數(shù),手已按捺不住地?fù)徇^第二個錦囊,“第二問,我夫君之勢可盛長久?”

  此問既出,她渴求地撕開蝴蝶繡結(jié),只見紙絹之上赫然寫著幾個大字——延綿數(shù)百年。

  “這人果有神力,”子期攔住安歌的胡思亂想,趕忙推進(jìn)起正事來,“敢問圣上之病可有診治秘方?”

  安歌看著密密麻麻的小字充斥紙上,“怎么說?”

  “一錢麝香、二錢牛黃、三錢犀牛角、四錢吾血作藥引,混與藥湯服下……切記此法獨不可見大水,大水沖而勢破。”

  倆人頗有深意的相對而望,子期終于拿起最后一枚錦囊,“最后一問,李重進(jìn)的情劫如何能解?”

  安歌眼見他臉色瞬時蒼白,忙搶過來看,自己也被其上恫嚇得毛骨悚然,紙面潔白,空無一字。

  “這其中有詐,”安歌將四枚錦囊歸攏到一起,“一二問可共答,三四問也可共答。你莫信他,這事古怪?!?p>  “我倒寧愿相信,因為這樣,圣上的病才有醫(yī)治的希望,”子期強(qiáng)打起精神,擠出一絲訕笑,“你和你夫君還有百年相守綿延?!?p>  “我會保駕你和騅兒,你莫怕!”安歌拍打著子期的肩膀,安慰調(diào)笑,“當(dāng)然,如果你心里還有其他人,我就幫不了你了!”

  子期朝她飛了眼白,“圣上如今這般情狀,還有心情玩笑。你說這秘方是否能用?”

  “我愿一試?!卑哺柁D(zhuǎn)頭看了看老僧手邊流滿鮮血的碗,“我會為父皇試藥,若安然無恙,再給他服下也不遲?!?p>  “有我在,怎么能讓你來?”子期攔住她伸去拿碗的手,鼻中逸出一聲嗤笑,仿佛又變身倨傲不遜的冷面公子模樣。

  “兩位貴胄斷不可為!”一句悠揚清澈卻仍待稚氣未脫的男聲,從門外飄然而至,只見身著靛藍(lán)色幞頭袍衫的清瘦少年,背光輕盈跨步入內(nèi),“無意間聽到兩位大人在垂拱殿外私談,奴家便一路追隨至此,又將占卜啟錦之事聽個通透。在此奉勸兩位不可行之?!?p>  安歌心頭一驚,已知大事泄露,只得連忙上前好生勸告,“繼恩,這件事我們還在商議,你萬萬不可告訴別人,尤其是晉王……我們只是想救陛下而已?!?p>  “王妃,我信您想救陛下、想保護(hù)晉王,但是一旦出事,晉王這頂弒父篡位的帽子怕是落定了?!崩^恩成長之中的沉穩(wěn)聲線,伴著毫無波瀾的眼神掠過安歌,最終定格在李重進(jìn)身上,“同理,都指揮使您若有事,還怕老臣一派不會對皇親國戚反攻倒算、另行倒戈么?”

  “你說的我們自然都懂,”安歌猛然拍案,憤恨不已,“好不容易有個可能的玄法,難道就放任陛下聽從天命么?你們怕這怕那,我倒寧愿一搏?!?p>  “要做也應(yīng)繼恩來做?!彼麛蒯斀罔F地奪下話語,不給安歌留下一絲余地。

  李重進(jìn)很難相信這樣無畏的挺身而出,竟出自一位不過十四五歲、從前也從未打眼的少年內(nèi)侍之口,“你也知道這不是小事,若喂藥后,陛下醒了便罷,若是不醒,甚或出了大事,等待你的便是嚴(yán)刑逼供、生不如死,即使死也要五馬分尸、肝腸寸斷,屆時,你供不供出我們,都是死!”

  “奴家在宮中至今,從未靠過任何人,這幾年幸得陛下提攜,才有幾日清爽干凈的好日子,”繼恩輕輕將老僧的手從碗口放下,端起瓷碗放到從旁的食盒之中,“奴家一方殘軀,嘗過最苦最疼的刑,割在身上,心神俱死。若此次能保住陛下和您們的命,也能跟您們一樣做回英雄,奴家便不枉此生,更不枉陛下綿綿恩惠了?!?p>  “一錢麝香、二錢牛黃、三錢犀牛角、四錢血。這事交給奴家,自此與兩位再無關(guān)聯(lián)。”繼恩微微躬身,提盒而去,檐帽之后,兩根幞帶迎風(fēng)高舞。

  李重進(jìn)看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恍然大悟地輕嘆,“不僅年齡相仿,眉眼間的堅韌懂事,原與青哥有這般相似,怪不得受陛下寵信,原來如此……”

  杜甫曾贊,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fēng)前。

  崔宗之雖倨傲俊美,大抵終究比不過眼前這方少年,瀟灑不懼、為義前行的勇武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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