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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闕有時晴

第五章 奉承

宮闕有時晴 六喑 3226 2022-10-27 10:00:00

  收拾了幾個婆子對于趙肅睿來說連個開胃菜都算不上,看著那個劉婆子交代的口供,他對沈三廢現(xiàn)在的處境又有了幾分了解。

  阿池是沈三廢的婢女,自然事事向著自家姑娘,說話的時候也怕沈三廢傷心,少不了藏著掖著。

  原來這沈三廢家里還有一個伯伯一個叔叔一個舅舅,當大伯的沈咸一直在山上隱居當名士,當小叔的沈夏現(xiàn)在是湖南提學分司任教,在趙肅睿看來,這二人可以稱得上是窮且酸,雖然指望不上,但也不至于惹下什么大禍,真正出了事兒的是沈三廢的舅舅——太仆寺丞秦同希。

  趙肅睿想搓搓自己的私印,手伸到一半兒才想起來下面只有沈三廢的小細腿兒,他索性抬手去撓頭。

  然后被銀桿的玉頭簪子給絆了手,他隨手想把簪子抽出來甩出去,又想起阿池說這個簪子是沈三廢她爹留給她的。

  趙肅睿把手收了回來。

  說起來,這事兒與他還有些關系。

  去年他御駕親征,責令兵部籌措十萬軍馬,結果等了兩月,江南各處馬監(jiān)一共才拿出了七千匹軍馬。

  兵部說是南太仆寺養(yǎng)馬不利。

  南太仆寺說兵部從太仆寺調用軍費不還。

  兩方互相推諉吵得趙肅睿心煩,干脆把兵部的一干廢物革職留用,又把南太仆寺的廢物們免去了大半兒。

  這秦同希就在那“大半”里。

  原本還要問罪的,他大勝而歸,一高興,內閣又求情,他就把那些廢物都放回家了。

  太仆寺丞雖然只有六品,秦同希也是沈三廢血親里最大的依仗,他倒了,本來在謝家眼里就已經(jīng)一無是處的沈三廢又多了一門糟心親戚。

  環(huán)顧四周,入目都是些《老子道德經(jīng)河上公注本》、《莊子集注》、《黃庭經(jīng)》之類的道家經(jīng)典,窗外更是連景色都算不上,僅有的些許色彩還是這身子的主人調弄出來的色料瓶,每個瓶子上都貼著一張色紙。

  隨手打開一個看著被裝在瓷瓶里的頭青色,趙肅睿在心中連連搖頭。

  群狼環(huán)伺,這個姓沈的女子卻只知道畫畫讀經(jīng),被逼到自殘己身也是讓人不意外了。

  身子廢、性子廢、腦子也廢,沈三廢這個名字還真不算辱沒了她。

  門外一陣輕響,那個叫阿池的婢女端著托盤輕步走了進來:“姑娘,吃些東西吧,圖南給您熬了山栗粥,您配著餅和蒸蛋好歹吃點兒,吃完了咱們再喝藥?!?p>  趙肅??戳艘谎圩约荷砩系膫?,銀簪扎進去不過半寸許,看起來嚇人,其實半點兒沒傷到筋骨,也就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女子覺得大驚小怪還得喝藥。

  這山栗粥熬得倒是挺香。

  趙肅睿端起粥直接喝了一口,滿意地點了點頭,當了這沈三廢唯一的好處就是吃的不錯,那個叫圖南的婢女廚藝比光祿寺的廚子們可好多了,三貓那閹奴做的魚還值得一吃,單說灶上手藝也比不過圖南。

  “素了點兒?!庇每曜蛹鈨禾袅它c兒蒸蛋上的肉末兒,趙肅睿不太滿意,“這莊子里養(yǎng)了豬羊吧?明天一早殺兩口。”

  “殺,兩口?姑娘,一只羊那么多肉,你也吃不了呀!”

  “怎么吃不了?”趙肅睿把蒸餅卷了蒸蛋咬了一大口,“莊子里不是有三十多家???還有上百佃戶,他們替朕……替我抓了那些婆子,自然要犒賞他們,順便也讓他們都操練起來,給我找一身不拖拉的衣服,明天我去校場練兵?!?p>  校場?練兵?

  阿池看著自家姑娘大口吃餅大碗喝粥,忍不住眨了眨眼。

  她家姑娘傷了這一場,倒真是……開朗了許多。

  趙肅睿說到做到,他說要練兵就真的是要練兵,沈三廢在謝家無所依憑,能抓住什么他都不嫌棄,三十多個家丁最小的十五最大的四十九,也都是能打的時候,只要操練一番,別的不說,謝家再派多少婆子過來他都不怕。

  一大清早,一口大鐵鍋支在田間的曬場上,兩只被扒洗好了的羊在里面大火爛燉,勾得人心里長草。

  穿著阿池帶人連夜趕出來的玄色窄袖衫,趙肅睿斜坐搬出來的花梨木大椅上。

  “前日謝家?guī)讉€婆子趁機作祟,想要害了我,若不是你們出手相救,我怕是就要死在佛堂里了,這些是賞你們的?!?p>  人群中一陣騷動。

  被發(fā)配來了莊子上的家丁不少連寧安伯府大門到底朝哪兒開都不知道,又哪里見過謝家深宅里的夫人?讓夫人給他們分肉吃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兒,噼里啪啦,幾個腦子靈巧的在“二少夫人”的面前跪了一片。

  “二少夫人您是主家……使不得?!?p>  其實這些漢子們到如今也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前天夜里培風突然提著劍進來跟他們說有婆子作亂傷了二少夫人,他們稀里糊涂就跟著出來抓人,左右不過是幾個婆子,頂多是在肚皮和頭頂被撓了幾下,比上山抓個野豬還容易不少,誰能想到居然還能被分著肉吃呢。

  “哪有什么使不得的?!壁w肅睿的臉上帶著笑,從這些家丁的臉上一個個看過去,想從里面找兩個機靈的,結果一個都沒有,加起來都沒有沈三廢身邊的幾個婢女看著順眼。

  “你們不光今日有肉吃?!彼氖种篙p輕張開又合攏,“從明日起,我讓培風每日在這場上操練你們兩個時辰,凡是能做完的,都有肉吃,凡是做的好的,還能帶塊肉回家給你爹娘媳婦。只一條,吃了我的肉就得聽我的話,再來些作亂的婆子闖門的賊,你們得替我把他們收拾干凈。”

  聽見能每日吃肉,這些家丁臉色漲紅,恨不能當場給二少夫人磕幾個頭。

  至于抓婆子抓賊這種事兒,跟肉比起來算得了什么?!

  見這些家丁疏疏落落地給自己跪下,趙肅睿在心里只覺得無趣。

  不過操練十幾個家丁,又算得了什么?他可是曾經(jīng)帶著千軍萬馬在漠北生擒敵方三位王子,那才叫大陣仗。

  看看左右,趙肅睿覺得少了點兒什么,看看左右,他對站在自己旁邊的阿池說:

  “如何?威風吧?”

  少了人奉承的昭德帝頗有些不習慣。

  穿著青色比甲的婢女眼睛里亮亮的,笑著說:“我家姑娘想做的事總能做到?!?p>  嘖,沈三廢?她能做個什么?說不定現(xiàn)在還在朝華苑里哭呢。

  趙肅睿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兒,坐正了身子。

  一想到是他趙肅睿的身子在哭,趙肅睿的心情又變差了許多。

  “姑娘,您大費周章操練這些家丁,可他們說到底也還是謝家的人,如果是謝家又派了人來害您……”

  聽見這問話,趙肅睿抬起頭看向了說話的人,是沈三廢身邊那個叫圖南的婢女,有幾分武藝,和十幾分廚藝。

  趙肅睿沒想到的是,她竟然還長了幾分腦子。

  “謝家在燕京城里不過是四等門第。”昭德帝語氣不屑。

  “謝文源都淪落到讓自己兒子向個三品將軍的女兒賣身了,又哪有錢去養(yǎng)府衛(wèi)?只要操練上十天半個月,這些家丁未必沒有一戰(zhàn)之力,再者,只怕謝文源也沒想過動用府衛(wèi)來對付沈……你家姑娘。以后謝家再派人來也不過是些家丁婆子罷了。至于你說他們是謝家的人……”

  秋日天涼,風從林間呼嘯而來,震得樹葉簌簌,女子冰冷的聲音就散在了這風里。

  “他們會明白,吃了我的肉,就當不了謝家人了?!?p>  得意一笑,趙肅睿用沈時晴的眼睛看向圖南,想看見這個婢女一臉懵懂,又或者被驚著嚇著。

  可他沒想到,圖南只是沉默片刻,對她行了一禮:

  “謝謝姑娘教誨?!?p>  教誨啥了?

  見圖南眸光清亮仿佛是有所頓悟,頗有些意外人反倒成了趙肅睿。

  難不成這個婢女真的懂了他在說什么?若真如此……身邊的婢女都是長了腦子的,怎么沈三廢自己就能這么廢呢?

  “對了,還有件事兒。”

  趙肅??聪蚰莻€一直沉默不語的婢女,她的名字好像叫培風?

  “這個莊子上的管事還被關著呢?”

  “回姑娘,是,管事在柴房被關了兩天了。”

  “嗯?!?p>  婢女們只看著她們家的姑娘點了點頭,然后擺了擺手:

  “去把他家抄了,把這莊子上的賬本帶回來?!?p>  秋風突然大作,身姿纖細的女子隨手拂開額邊的一縷亂發(fā),瞇著一雙含著秋水的明眸,淡淡地說:

  “我都受了傷他還敢攔著不讓找大夫,這樣的人留不得。”

  幾個婢女不約而同地看向她們家的“姑娘”。

  然后一齊行禮:“是,姑娘?!?p>  剛回了內院不到一個時辰,培風就抱著一個匣子進來:“姑娘交代的奴婢已經(jīng)做好了?!?p>  趙肅睿擺擺手:“都給阿池?!?p>  阿池看著自己手里抱著的匣子不明所以:“姑娘?”

  “這是這莊子上的賬冊?!?p>  趙肅睿斜岔著腿坐著,手上端著一盤羊肉餡兒的餃子,熱燙燙的餃子里藏著肉湯,他瞇眼享受了片刻,笑著說:

  “以后這就是咱們自己的莊子了,你好好管著咱們的錢袋子。”

  雖然這莊子是謝家的產(chǎn)業(yè),可既然他來了,這莊子就是他的了。

  趙肅睿又吃了兩個餃子,正在得意享受的時候,一個小丫鬟突然進來稟報說:

  “二少夫人,柳夫人來了。”

  小丫鬟的話還沒說完,一個女人已經(jīng)掀了簾子進來:

  “可憐的小阿晴,又文弱又纖瘦,哪里能吃這樣的大苦頭?快讓干娘看看身上的傷好點兒了沒有?”

  嘴里叼著半個肉餃子的昭德帝還沒看清來人,就被一個婦人連人帶盤子緊緊地抱緊了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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