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砸鍋賣鐵供你進遺跡
“醒了?”文添睜開眼的時候,仲白溫和敦厚的聲音在床邊響起。
“嗯,師兄?!蔽奶韽拇采献穑粫r間也不知道說些什么。
兩個人,一老一少,很有默契地都沒有說話。
沉默了一會兒。
仲白輕拍了文添的肩膀一下,“走吧,大家都等你呢,墨染師兄忙活了一下午,做了一大桌菜。今晚,好好吃一頓?!?p> 潛臺詞也很明顯,再過兩天,文添就要入金仙遺跡了,出來是什么時候,能不能活著出來,能不能帶來可以續(xù)命的解藥,沒有人知道。
“就當,是陪韓非師兄最后一頓了。”這是仲白沒有說出口的話。
文添點點頭,隨著仲白出了房門。
桌椅,菜肴都已經(jīng)在庭院中央備好。
韓非笑得很開心,“文兄!快坐快坐,仲白那個摳搜玩意兒終于舍得奢侈一把。這好些菜都幾十年沒吃過了,你可真是趕上好時候了。”
仲白也感慨到,“師弟來后,整個院子也熱鬧了許多?!?p> 文添從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到韓非身旁落座。
墨染端著溫好的一壺酒過來,給每個人倒上,“是啊,四個人,座位也也整齊些。好些個菜啊,也好擺?!?p> 仲白從筷簍里拿出四雙青竹筷子,一一分發(fā)。
“那我就不客氣了?!表n非夾了一塊兒秋天里肥美的蟹肉,使勁兒一嘬,滿口都是鮮嫩的味道。
吃飯,喝酒,三兩閑話。
三葷兩素,家常便飯。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采用最樸素的烹飪方式。
明明那么普通,簡單得像是華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院落。
可文添好愿意就一直這么下去。
在外是戰(zhàn)場,在內(nèi),有文修院這些可愛的小老頭。
這個隱藏在竹林里的別院,有些像是家了。
吃著吃著,漸漸就安靜下來。
飯菜已經(jīng)吃罷,眾人筷子已經(jīng)放在桌邊。
但沒有離席,也沒有直接的目光接觸,都心照不宣地坐著,都在等人說些什么。
“韓師兄,可還有什么愿望,是我可以滿足的?!蔽奶砥鋵嵰膊辉敢馄茐默F(xiàn)在看似其樂融融的局面,但也怕后面去了云海別院備戰(zhàn),就再沒好好陪伴韓非的時間。
韓非笑笑,一時間像個討要玩具的孩子:“想再聽幾句,你做的詩。”
韓非其實本人不是詩人,他是個學者,許多玄階功法,皆是由他編纂修訂。他的天賦不在創(chuàng)新,而在于鑒賞批注,編纂整理。
文添放下筷子,將嘴里的飯菜一口吞下。
站起身,在院子里踱步。
要以什么樣的詩詞,來搏得韓非一笑呢?
要以什么樣的文字,來送韓非師兄最后一程。
有了。
那首古今七律第一,悲秋之詩里的無冕之王,詩圣杜甫的《登高》。
公元767年,杜甫五十五歲,多病纏身。
李白,儲光曦,鄭乾,蘇源明,高適,嚴武去世,這些詩壇摯友,同道中人的相繼去世,對杜甫是偌大的打擊。
在寫罷這首詩之后的三年,杜甫便離開了人世。
恰好秋意正濃,也算應景。
“《登高》?!?p> 文添把那條件反射般的“唐,杜甫”咽了下去。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p> 風急天高猿猴啼叫顯得十分悲哀,水清沙白的河洲上有鳥兒在盤旋。
猿鳴三聲淚沾襟,一下子便覺得凄楚。
“詩中有畫啊。”韓非放下筷子,半倚在藤條老椅上,閉目,想象著詩中所描繪的畫面。
文添倒是有些驚訝,他一個武極大陸土生土長的文人,能看出杜甫最為人稱道的風格,也著實不凡。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p> 韓非仰頭看著伸入文修院中的青竹,碰巧一陣風吹過,竹葉飄落,瞬間便明白了詩句所表達的含義。
漫無邊際的樹葉瀟瀟飄落,奔流不息的長江水,滾滾而來。
“歲月如梭,人生短暫啊?!表n非果然擁有一等一的鑒賞能力,一眼便能看出詩中蘊藏的哲理。
哪怕這長江,他并不知道代指的是武極大陸的具體哪條河流。
不過,重要嗎?
其實不重要。
意象意象,不過是載意的物品或場景罷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蔽奶碜陨硪渤两谠娫~的意境中,聲音不自覺地悲拗起來。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p> 韓非沉浸在悲傷的氣氛中,久久不能自拔。
“勁兒給大了?”文添心想,下次悠著點,別給我抓去大腦切片了。
“好詩,好詩啊!”韓非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文兄,我可以再恬不知恥地提個要求嗎?”
文添毫不遲疑地答應,“可以?!?p> 韓非倒樂了,“都不問問是什么就答應?還是太年輕啊小伙子?!?p> 文添心里越來越難受,只能強行壓抑住有些要從眼角流下的眼淚,“但說無妨。”
“等我死后,把這首詩刻在我的墓碑上。再斗膽提個要求,我是說如果可以的話,加上‘贈予韓非’幾字?!表n非呲著牙花子,眼神里滿是期待,“到今天,真算是死而無憾了。”
“可以加上。”文添點點頭。
先前的只言片語雖然同樣驚艷,可都不曾是一首完整的詩。
暢快淋漓。
這是此刻韓非最大的感受。
若是韓非知道,之前那些文添無意中吐露的詩句,其實都有全篇?恐怕真的會死不瞑目吧,或者直接從棺材里爬出來?
“韓非師兄?!蔽奶硐肓讼耄€是覺得要把壓抑在心底事情,講出來,“我還是決定,要進金仙遺跡?!?p> “我會在約定時間回來,在此之前,不許死。”文添一字一句地說道。
韓非一時間,內(nèi)心五味雜陳。
想了又想,還是點點頭。
在他眼里,文添這種人,總有一天會站在最高的巔峰。
或許總會有奇跡呢?
可那金仙遺跡,可是院長都或許會隕落。
遺跡遺跡,看得最多的其實并不是天賦。
而是那虛無縹緲的緣分。
和遺跡主人的緣分,有可能是同修一門道法,有可能走的是同一條大道,有可能,只是同一門的弟子,或者是,愛吃同一種食物。
“韓非師兄,就讓他去吧?!敝侔讖睦镂莩鰜?,“這幾日我和墨染,也四下為他求得了一些靈器和的丹藥?!?p> 文添擺手:“不用的師兄,文修院啥條件咱又不是不知道,我隊伍里可是有兩個富婆?和一個似乎過得不錯的小胖子。”
仲白搖搖頭,“師弟還是太年輕。用人手短,一次兩次行,多了難免會引會惹人不快。和我們都是自家人,無需客氣?!?p> 墨染從腰間解下了那枚一直陪伴他的刻刀,“你說你來文修院這么久,師兄我啥忙沒幫,這把刻刀,贈予你了?!?p> 仲白都有些意外,一把抓住墨染手臂,“墨染,你可想好了,送出去的東西,要再要回來,可就顯得師兄小氣了?!?p> 墨染氣得瞪眼,一把拍開仲白的手,“我是那種人嗎?韓非師兄的事,我是一點忙都幫不上,師弟要去搏命了,這點身外之物,還有啥猶豫的?”
文添還在推辭。
韓非看著眼前的三個師弟,有的已經(jīng)一起走過百年時間,有的認識卻才短短幾天。
可都愿意為了自己,去做那虛無縹緲的夢。
不僅有些感動。
“文添,都收下吧。不然師兄們該心寒了。”韓非也勸道。
文添終于不再固執(zhí),先是接過那把青色瑪瑙材質(zhì)的刻刀。
入手溫潤細膩,刀柄處刻有“汗青”二字。
這刀文添倒真見過幾次。
自己之前仿制的令牌,還有韓非的旱煙斗,以及廚房的炊具,都是用這個小玩意兒,一刀一刀刻出來。
文添中指輕輕一彈,汗青繞著文添的拇指轉起了圈。
而后握緊,準備隨便在桌子上劃一道。
卻被墨染一下子抓住,“師弟,你這一刀下去,師兄我今天的菜就白做了。”
“這么鋒利?”文添有些意外。
不過再鋒利,這尺寸,也太小了吧。
真遇到什么強敵猛獸,我難道上去拿小刻刀刮死他?
“你以為?”墨染眼神飄忽,始終不在那刻刀上停留,顯示在做著些艱難的取舍,“別對著人,注入靈氣和念力,你就會看到他的本來形態(tài)?!?p> 文添側過身子,墨染和仲白都躲遠了些。
注入精純的念力和靈氣,手中的刻刀瞬間膨脹。
一柄九尺長刀,冒著青光,周圍念力與靈力交織,蒸騰起綠色的煙霧。
華夏抗倭英雄戚繼光,所用戚家刀,才長五尺。
唐朝號稱“一刀劈下,人馬俱碎”的陌刀,長七尺。
九尺長刀,實在有些駭人。
出刀瞬間,文修院堅硬的大理石地面被一下子劈開。
裂口整齊,同時還在向前延伸。
不管好不好用,至少,聲光電物理特效拉滿了。
“嚯?!蔽奶硎譂M意。
墨染怔怔愣在原地,揉了揉眼睛,反復確定了下刻刀的長度。
“墨染師兄,文添,比你長好多......”仲白忍俊不禁。
墨染一拍桌子,羞憤難當,“瞎說,也就一點點!”
韓非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師兄們,你們在說啥?!蔽奶韼浤樢患t,這么突然?是因為以前半夜院子里洗澡被師兄不小心瞄到了?
“這刻刀,我們都試過?!表n非顯然知道文添會錯了意,連忙把文添即將脫軌的危險想法拽回來,“這竹刀在我手里,是六尺,仲白催動是八尺,墨染是七尺,而你,是九尺?!?p> 韓非往煙斗里放入一小撮煙草,顫悠悠點燃,美滋滋嘬了一口,“現(xiàn)任墨家家主,也就不過九尺吧?!?p> 墨染點點頭:“好兵刃,遇見好主人,才不被辜負。老伙計,是我辜負你了?!?p> “文添,墨染不說,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仲白的語氣驟然嚴肅。
“師兄請講?!蔽奶聿幻魉?。
“每個修士到了三品御靈境,都會在識海里蘊養(yǎng)靈兵。你手中這把汗青,就是你墨染師兄唯一的本命靈兵,也是他身為墨家子弟,最大的倚仗了?!?p> 文添這才知道,這把竹刀,對于墨染的意義,究竟有多大。
“好,我不會辱沒了它?!?p> 想必韓非在墨染師兄心中的份量,要重于泰山。文修院三位師兄,只有他有不遜色于其他三品天驕的鋒銳病人。
文添防御再生能力強到變態(tài),一件趁手的兵刃,能讓他的綜合戰(zhàn)力,有指數(shù)型的飆升。
“好?!敝侔撞辉俣嗾f,有些事情,講的太明白,容易傷感情。
“師兄,該如何綁定兵刃......”文添像個好奇寶寶。
墨染眼神有些黯淡,“待我磨滅自己的印記,你便能成為他新的主人。”
墨染背過身,閉目。
一團跳動著的墨團真靈浮現(xiàn)。
和那汗青刻刀連接。
文添松手。
汗青顫抖著騰空。
盡管三品修士蘊養(yǎng)本命武器不會誕生靈智。
一團黑色的墨靈,從中開始分離。
在文添看不到的角度,墨染流下兩行濁淚。
兩團融合了百余年的靈,開始分離。
抽絲剝繭,斷骨連筋。
黑色的墨靈一點點從那汗青上析出,和本靈重歸于好。
墨染的心一下子空落落的,在心底默默安慰自己,“過去幾十年,不也沒有帶汗青上過戰(zhàn)場,不也沒有用汗青斬殺敵手。光武學院那么多人,怎么會輪到自己這個不中用的文修。”
文添拍拍墨染師兄的后背,“我替師兄保管幾天?!?p> 而后喚出竹簡真靈,開始接管汗青。
青色和青色相遇,水乳交融。
過程異常順利,仿佛汗青,從未有過主人。
墨染看到文添那么輕易便接管了汗青,又高興,又難過。
高興的是自己給文添了一大助力,難過的是,自己當初煉化這竹刀,可是耗費了天大的力氣。
相形見絀啊!
文添的竹簡上浮現(xiàn)出一個刻刀符號,就排在那個小巧的書蟲后面。
“有了刀,看看其他東西吧?!敝侔走f上一個戒指。
“翡翠戒指?”文添舉起,對著陽光一瞧,“種水不錯?!?p> “你以念力和靈力附著于手指,摩挲一下鏡面?!敝侔锥诘馈?p> 文添照做。
識海里出現(xiàn)一方小小的空間,容積比那種華夏流行的膠囊旅館隔間,還要更小一些。
里面碼放著一些下,中,上品不等的靈石,一些灌裝的靈液,若干枚黃色的符篆,和三兩陣盤。
“這是,空間法器?”文添眼神里滿是疑惑,什么時候捉襟見肘的文修院,也能擁有如此高端的設備了?
“嘗試著,用念力選中你選中的物品。”
文添隨機鎖定一塊兒下品靈石,靈石瞬間出現(xiàn)在手中。
大變靈石!
在華夏要是有這空間法器,新生迎新文藝匯演上,自己一定是最光彩耀人的魔術大師!
“文修院的全部家當,都交予你了?!敝侔滓膊唤行┤馓?,那枚空間戒指,可是他自己的私藏。
這個前三品的佼佼者,一路浴血奮戰(zhàn)成長過來,也不過就在宗門兌換到了這枚小小的空間戒指。
“就不怕,我折損在這金仙遺跡中,然后這些全部都打水漂?”文添試探著問。
“少臭嘴!”墨染眉頭緊縮,“出發(fā)前怎么能說這樣的話!”
仲白笑笑,“師兄們在給你的時候,就沒打算要回來。韓非師兄這一去,我們怕是也呆不久了。若是韓非師兄不在了,學院里最后支持文修院的那一小批人也會放棄,那時候,文修院的境遇也會越來越差,不過你也別擔心,你這樣優(yōu)秀的弟子,肯定會有學院愿意要的,只是......”
文添擺擺手,沒有再讓仲白說下去。
“我知道了?!?p> 然后將壺中剩余的酒,一飲而盡。
一個人出了文修院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