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士氣
第二日天還沒亮,天威營大營內(nèi)便開始造飯整軍,為開拔做準備。
朱由榔也早早起來,在沐天波等人的護衛(wèi)下,出了騰越縣城。
他并沒有將“御駕親征”的決定通知一干朝廷大臣,只給皇后王氏留了句“看著辦”的口信。
他不知道沐天波和那位溫和寡言的皇后能不能穩(wěn)住局面,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磨盤山如能大勝,一切都好辦,如果沒有得勝,騰越城穩(wěn)不穩(wěn)已經(jīng)無所謂了。
亡國之下,哪還有什么天子、皇后、大臣,統(tǒng)統(tǒng)不過是任人宰割的階下囚罷了。
軍營內(nèi),眾將士聽說這次將會和晉王并肩作戰(zhàn),一起反擊清軍,都表現(xiàn)得很有信心。
李定國可是兩蹶名王的戰(zhàn)神,總是能給士兵信心和力量。
當朱由榔進入大營,當眾宣布會和大家一起出征后,戰(zhàn)士們更是歡呼起來。
多年來,永歷逃跑皇帝的軟弱形象已經(jīng)深入人心。近日他打算棄國入緬的傳聞,更是不斷銷蝕著士兵們的忠誠和士氣。
此時,士兵們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以往所有的不滿和牢騷,重拾了往日的忠誠和勇氣。
“皇帝和我們一起出戰(zhàn),還有什么好擔心的呢?肯定會是個大勝仗吧?!?p> “也許陛下并沒有傳言中那么懦弱?”
有些士兵開始為以前對永歷的偏見而感到羞愧。
至于營中流傳的,關(guān)于皇帝瘋魔的傳聞,也在這一瞬間成為了笑柄,軍中籠罩的陰霾一掃而空。
“御駕親征這套路,果然管用!”
朱由榔心中感慨,這種艱難局勢下,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見天威營士氣提振,軍心可用,他一夜忐忑不安的心情也安定了一些。
隨著靳統(tǒng)武一聲令下,三千精銳拔營啟程。
按照原定計劃,明軍辰時出發(fā),越過球眸山和東山草場,正午前抵達甘露寺。
朱由榔不會騎馬,只能坐在馬背上,由把總趙小乙牽馬緩行。
靳統(tǒng)武不以為異,畢竟這個皇帝剛剛從乘輿摔下來過,有些緊張也是很正常的。
他甚至還準備了一個簡易的竹滑桿,打算讓皇帝坐著轎子行軍,被對方斷然拒絕了。
不久,部隊穿過東山草場,進入鄭山古道。
此后山勢漸陡,騎馬很不方便,朱由榔索性下馬步行,不到一個時辰,已累得氣喘吁吁。
在甘露寺附近,朱由榔還遇到了很多從永昌逃往騰越的百姓。
由于清軍步步緊逼,大量拖家?guī)Э诘碾y民也從永昌向騰越轉(zhuǎn)移,本就不寬的山路變得非常擁擠。
在一些轉(zhuǎn)角狹窄處,更是堵成一團,逆流而行的天威營根本無法通過。
前面的士兵大急,這趟可是回去助晉王一臂之力,力挽狂瀾的。耽誤了時辰,他們?nèi)绾文軗闷穑?p> 有些火氣大的士兵已經(jīng)拿出武器,驅(qū)趕前面堵路的人。
一時間,哭爹喊娘的聲音此起彼伏,有一個來不及避讓的老者坐倒在地,痛苦地抱著腳踝,似乎是受了傷。
朱由榔見狀,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現(xiàn)在永昌過來的人和天威營是相向而行,這樣用蠻力驅(qū)趕不但傷到百姓,也于事無補。
往騰越方向避難的百姓非常多,很多都是由昆明追隨天子而來的,一路過去怕有上萬,甚至幾萬人。
山路不比平原,可以向道路兩旁的田地散開。
這一路上很多路段兩旁都是陡峭的巖壁、懸崖,想散都沒地方散。
他們這樣一直往后退,只會讓路上的人越積越多,最后可能把路徹底堵死。
朱由榔想了一下,覺得“堵不如疏”,還是不要這樣蠻干比較好。
他分開前面的士兵,走到老者面前將人扶起,讓趙小乙將人帶到路邊安置。
又朗聲向眾人道:“我們是朝廷官兵,要趕回永昌和韃子打仗,勞煩大家全部靠到道路右邊,所有人靠右行走?!?p> 說完,他又向靳統(tǒng)武道:“命令將士們成單列行軍,全部靠右走。還有,找?guī)讉€機靈的軍官到要害處難行處指揮,遇到拖家?guī)Э诘?,讓士兵們幫下忙。?p> 見對方有些不理解,朱由榔又解釋道:“路上的人就這么多,只有百姓疏散得快,我們才能過去?!?p> 靳統(tǒng)武想了一下,覺得這個法子甚好。
這一路都是官道,雖是山路,卻也沒那么窄,只是有的人靠左走,有的人靠右走,還有的人走中間,才導(dǎo)致和對面的人擠在一起。
天威營三千將士是最大的一股“逆流”,如果能成單列靠右行軍,道路應(yīng)該很快能恢復(fù)通暢。
靳統(tǒng)武馬上下令所有士兵靠向右邊,一個接一個往前走,隊伍的最前面還安排了幾個大嗓門,驅(qū)趕迎面而來的百姓往右邊靠。
“老鄉(xiāng),靠右邊讓讓了喂!”
“右,那邊才是右,您不知道,就跟著前面的走,保準不會錯?!?p> 見到朱由榔親自攙扶老者,前面的士兵也不好意思繼續(xù)蠻橫,變得客氣起來。
這樣的態(tài)度讓迎面而來的人安心了不少,很多人不再跪倒在路邊磕頭阻塞道路,而是跟著前面的人繼續(xù)往前走。
這個辦法行之有效,所有人靠右走之后,行人很快恢復(fù)了流動,之前擁堵的路段也慢慢變得通暢起來。
到了山頂,朱由榔等人在甘露寺外短暫休息,等待后面的士兵趕到,重整隊伍。
經(jīng)過一上午的徒步行軍,朱由榔對古代軍隊戰(zhàn)略轉(zhuǎn)移的難度有了新的認識。
首先每次出發(fā)前,都要經(jīng)歷吃飯、整軍、拔營的一整套過程。
其次,古代道路的路況十分糟糕,即使是官道,也比21世紀的鄉(xiāng)村土路還要難走得多。這讓糧草輜重運輸變得極為困難。
最后,由于夜盲癥在士兵中普遍存在,夜里一般是不行軍的,否則士兵很容易走散。
所以每天日落之前,大部隊還要把扎營,砍柴,吃飯的流程再走一遍。
人數(shù)少還好,一旦部隊比較龐大,這個過程就會很慢,導(dǎo)致一天也走不了幾十里。
這還是普通行軍,在滇西南這種山區(qū),速度還要慢上一倍。
還好此次是內(nèi)線行軍,輜重補給帶得不多,天威營作為護駕部隊又較為精銳,行軍才較快。
經(jīng)過短暫休息,士兵們恢復(fù)了不少體力,大部隊繼續(xù)啟程。
越過甘露寺之后,道路就由上山變成了下山,而迎面而來的百姓也慢慢減少,行程變得輕松了許多。
黃昏時分,天威營前鋒抵達龍川江驛,開始安營扎寨。
由于沒有城墻保護,靳統(tǒng)武在龍川江兩岸,都布置了防御部隊和簡易工事,以保護跨江的鐵索吊橋。
這座鐵索吊橋長近百米,由鐵索固定在兩岸,再用木板鋪就而成。
靳統(tǒng)武告訴朱由榔,高黎貢山是一條非常狹長的山脈,南北長達四五百里,東西之間唯有一條可通行大軍的道路。
道路東邊的入口是潞江渡,而西側(cè)的唯一的出口正是龍川江驛,所以龍川江驛的位置十分關(guān)鍵。
只要控制住這條橋,百萬大軍也不可能短時間逾越。
在龍川江驛,朱由榔還見到了李定國派來的使者和少量先頭部隊,這些先頭部隊是趕來提前建立防線的。
一個千總告訴朱由榔,李定國已經(jīng)率主力渡過怒江,駐扎在潞江渡與吳三桂大軍隔江對峙,明天一早便會翻越高黎貢山,撤往騰越。
“幸好咱們提前趕到,”靳統(tǒng)武心有余悸,如果晉王被吳三桂粘上,從潞江一路追擊到騰越,損失恐怕會非常慘重。
朱由榔很想派使者連夜返回,提醒李定國如果明天打算設(shè)伏的話,一定要注意防止叛徒泄露消息。
可惜高黎貢山道路實在太過險峻,在這樣的寒冬深夜,沒有人可以安全地穿越——就算是成股的部隊也不行。
再說,叛徒到底是誰呢?朱由榔根本想不起這個叛徒的名字,也無法解釋如何能未卜先知,知道有人會叛變投敵。
“如果有無線電就好了,”朱由榔遺憾地想。
這夜他幾乎一夜未眠。
這兩日,他在腦海里反復(fù)推演了各種局勢變化。他幾乎可以確定,如果此戰(zhàn)失敗,唯有和李定國一起鉆進大山打游擊這一條路可走。
朱由榔自詡比不上李自成,更沒有幾百年后那位偉人的雄韜偉略,在滇西的野人山里打游擊,幾乎就意味著死亡。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p> 他摸了摸枕邊的佩劍,暗自下定決心,明日遇到任何困難,都不能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