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任由魏湛在前方帶路，臉上浮現(xiàn)幾分應(yīng)有的恭敬，但目光卻時不時地落在透過窗花灑落在殿內(nèi)地面上的光影上。
終于是到了撥開云霧得見陽光的時候了么？
魏湛帶著陸昭來到后殿，皇帝早已換了一身黑金色的便服，腰間扎著一條龍紋金帶，鬢角出現(xiàn)的幾絲銀絲，絲毫沒有折損他的威嚴(yán)。
楚帝就這么隨意地坐在那里，但這股坐擁天下俯瞰萬民的氣勢卻如何也掩蓋不住。
陸昭站定，對楚帝躬身一禮，隨即便靜靜地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
這是他第一次獨自面對這位皇帝陛下，說不緊張那是不可能的，但這一切都在陸昭的預(yù)料之中，也談不上什么意外震驚。
“怎么，剛剛在朝上還牙尖嘴利的，這會兒反倒是修起閉口禪來了？”
楚帝率先打了破沉默，話語間似乎帶上了些笑意。
皇帝一向禮佛，閑暇之時還會去帝京外的白馬寺上香參禪，這也是皇帝為數(shù)不多的愛好之一，只不過每次前去白馬寺都是匆匆而去急急而返，外人只道皇帝勤政慣了，稍有放松便心憂朝政。
至于是不是真的這樣，那就不得而知了。
“陛下言重了，適才朝堂所言，不過迫于無奈而已?！?p> 陸昭恰如其分地露出一抹苦笑，對皇帝拱了拱手說道。
楚帝輕笑一聲，道：“朕倒是真沒看出你哪里無奈來了?！?p> 陸昭只是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沒有去接皇帝的話。
楚帝揮了揮手，侍奉皇帝多年的魏湛登時會意，立刻帶著宮女太監(jiān)退了出去。
一時間，大殿之中，唯有楚帝與陸昭這一對君臣。
楚帝站起身，緩緩向下方走來，腳步聲重重地落在陸昭心頭，隨即陸昭便微微躬身以示恭敬之意。
只不過陸昭的眉頭卻是輕微抖動了一下，楚帝并沒有發(fā)現(xiàn)。
來到陸昭面前，楚帝繞著他走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遍，竟然突然轟出一拳，直奔陸昭面門而來！
陸昭下意識地側(cè)身，拳頭堪堪擦著他的鼻尖掠過，旋即便被楚帝收回。
“你這小子，果真是已經(jīng)習(xí)武了?！背坌Σ[瞇地說道。
陸昭強(qiáng)自壓抑住內(nèi)心的驚駭，拱手說道：“陛下明鑒，微臣身軀單薄，不過以此強(qiáng)身健體而已?！?p> “強(qiáng)身健體？唔，確實是比以前壯實了許多。”
楚帝拍了拍陸昭的肩頭，顯得很是和善親密。
陸昭心中大驚，雖然他已經(jīng)在皇帝面前承認(rèn)他在習(xí)武，但陸昭絕對不想暴露他如今劍骨已成的事實。
這一定會讓皇帝產(chǎn)生忌憚，那陸昭從早朝一直偽裝到現(xiàn)在的辛苦可就全都白費了！
至少要等自己這一局棋下完！
然而就在這時，一股無形的波動自上而下落在陸昭身上，陸昭體內(nèi)如沸騰江水一般翻涌的劍意便像是被五岳鎮(zhèn)壓了一般，剎那間歸于平靜，同時來自楚帝的那道莫名氣勁也消散無形。
麟德殿頂，顧羽還保持著伸手下按的姿勢，眸中卻是帶上了些冷意。
這一切從發(fā)生到結(jié)束，不過是在一息之間。
楚帝見陸昭毫無異樣，心中有些訝異，難不成是他多心了不成。
楚帝收回手臂，開口說道：“既然是將門子弟，理當(dāng)勤加練武才對。”
“微臣遵命。”陸昭恭敬答道。
楚帝看了一眼陸昭，揮了揮手道：“行了，這里就朕一人，你也用不著這樣裝下去，想當(dāng)年你爹在朕面前可從來都沒有這么斯文過，你這個當(dāng)兒子的也不用這么辛苦演下去了。”
陸昭終于露出一抹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做出一副被拆穿了的模樣，訕訕道：“還是陛下慧眼如炬，臣剛剛著實有些不自在。”
“今日早朝，一部尚書和輔國將軍，外加一位監(jiān)察御史，都被你罵了個狗血淋頭，那時候怎么沒見你不自在過。”
陸昭臉上頓時浮現(xiàn)一抹憤慨之色，道：“微臣那時候只顧著氣憤，哪里還管得了這么多！”
“哦？照你這么說，適才朝堂之言，都是真心話了？”
“陛下明鑒！”
“帝京第一紈绔，什么時候變得如此憂國憂民了？”
“回陛下，就是從春香樓上摔下來的時候！”
楚帝笑了，說道：“怎么，這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趟，真的開竅了不成？”
“都是托陛下洪福?！标懻训皖^說道。
“你那天所作的那首《行路難》，也是托朕洪福？”
陸昭搖了搖頭，道：“那倒不是，要是如此，微臣豈不是有竊取陛下才華之嫌？這個罪名微臣可擔(dān)不起！”
楚帝聽到陸昭這句話，嘴角笑意逐漸擴(kuò)大，道：“你這小子，還真是什么都敢說！”
“是陛下讓微臣不裝模作樣的，微臣只好有什么說什么了。”
陸昭說著，還露出一副委屈的神色。
楚帝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指著陸昭說道：“你啊，當(dāng)真是打蛇隨棍上，看來朕把你留下，是引狼入室嘍。”
“陛下這話可就讓微臣惶恐了，在陛下面前，誰敢當(dāng)狼做虎??！”陸昭頓時將頭搖得像是撥浪鼓一樣。
“你不敢，可是有人敢。”
楚帝說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坐回龍椅后示意陸昭也落座，這才再次開口說道：“你今日的表現(xiàn)不錯，算是沒有辜負(fù)朕對你的期望?！?p> 聽到這話，陸昭心中的大石總算落地，但面上還是做出一副欣喜且恭敬的模樣，直起身子對楚帝施禮道：“多謝陛下夸贊?！?p> “不過朕心中尚有幾個疑問，你若是能夠替朕解惑的話，你想要的，朕都會給你。”
楚帝倚靠在龍椅上，看似隨意實則目光一直緊緊盯著陸昭。
這一刻，剛剛還平易近人的楚帝像是變了個人，與剛剛在麟德殿上時一般無二。
陸昭心里清楚，接下來的君臣奏對，才是楚帝對他的最后考量。
而這，也在陸昭的意料之中。
“陛下但問無妨，微臣定然知無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