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沈暮遲走了,馬氏總算松了一口氣,像是脫了力一般,一屁股坐在了身后。
“娘……”
鐘楚楚看著馬氏,聲音哽咽地喊她。
一聲“娘”后頭是許多未說出口的話,譬如“我以后該怎么辦啊”。
馬氏將女兒抱在自己的懷中,撫摸著她紅腫的臉,低聲安撫著:“沒事了,沒事了……有娘在,一切都結束了。”
她像是對鐘楚楚說這句話,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只是嘴上說著“無事”的話,一閉眼,兩行清淚卻順著眼角滑了下來。
她比誰都清楚,鐘楚楚完了,什么前程什么富貴都沒有了,等待她的不過是青燈古佛枯寂一生。
說不后悔是假的。
可是她不明白,她明明設計陷害的是穆清朝啊,為何最后倒霉的卻是她的楚楚。
然而此時,周遭的人都三三兩兩散開了。
他們本為宮宴而來,誰知看了這樣一場鬧?。?p> 只有穆清朝,執(zhí)一盞宮燈依舊佇立在哪里,就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她們,從始至終,臉上都帶著那意味不明的笑。
他們以為,這便是結束了嗎?
他們以為,不過是葬送了鐘楚楚的前程便已經(jīng)足夠痛苦了嗎?
不,遠遠不夠。
痛苦的還在后頭。
馬氏不是拼死都要保住鐘楚楚一條性命嗎?
不是無論如何都要無法眼看著鐘楚楚死在自己面前嗎?
那她就讓她親手斷送了自己女兒的命,讓她嘗嘗最親的親人因自己而死,會是一種怎樣的滋味兒。
穆清朝一想到這個,心里便有些迫不及待了,似乎渾身的鮮血都跳躍著、暢快著……
她抬起頭,瞧瞧,今晚的風景多好啊。
有花有雪,子夜相交,皇宮外的百姓放起了煙火,“噼里啪啦”沖天而起,猛然炸開,光彩絢爛,半邊天都是艷麗的顏色。
果然,煙花還是要用別人的血來暖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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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的另一頭,江泊一個人從小路出了皇宮。
他方才就站在人群外頭,他看見了那姓孟的男人死在沈暮遲的劍下,他也看見了鐘楚楚被沈暮遲冤枉,百口莫辯。
可是他沒有站出去說一句話。
穆清朝的威脅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
他也聽見了先前眾人將那竹林里的人當成穆清朝的時候,說的那些話。
未見真相,便已經(jīng)斷定了那竹林里頭的人是穆清朝,一字一句都是把她往絕路上推。
最后發(fā)現(xiàn)是鐘楚楚卻又是另外一副說辭。
“他要殺我,是大義滅親,而我要殺他,就是無藥可救。”
無端地,他想起了穆清朝說的這句話,他隱隱覺得,今晚的事或許還有隱情。
未必眼見就真的為真。
未必殺人的就是惡人。
“你們都欺負我……”
莫名地,江泊又想起了穆清朝說這句話時的模樣。
淚眼盈盈,帶著哭腔的嗓音像是浸了水一般,瑟瑟擾人心。
雖然她說這話的時候是想算計他,可是江泊不知為何,就偏偏覺得是真有幾分酸楚在里頭呢?
江泊心里頭揣著心事,自己什么時候出的宮都不知道了。
是青書跟在他的身邊,喊了一聲。
“王爺!”
青書有些大驚小怪,看著他手臂上的衣服被鮮血染透了。
“王爺,您受傷了?”青書問道。
江泊看著手臂上的傷,下意識想掩蓋。
“皮外傷罷了,沒什么大礙?!?p> “可是好端端的怎么會受傷呢?這皇宮內(nèi)院的,難不成還有刺客?”
江泊也只能順著他道:“是刺客?!?p> “難怪呢,你上次進宮回來受了那情毒,想來這皇宮內(nèi)院也不安全,刺客這么多,也不知道那么些個侍衛(wèi)到底是在干什么。”
青書自幼跟在江泊身邊,江泊不愛說話,青書又是個話嘮,大約守在江泊身邊實在是憋壞了,學會一整套自說自話的本領。
“天吶!”
青書目光落在了江泊的腰間:“王爺,您的腰帶呢?也是與刺客打斗的時候掉的?!?p> 江泊:……
他沒有否認,淡淡回了一個“嗯”字。
“什么刺客竟然這么厲害?不僅能傷了王爺您,還能讓你掉了腰帶?”
要知道,江泊一身功夫是兇悍如突厥也是聞風喪膽,是足以傲視整個南明了。
可是這才回京多長日子???又是毒又是傷的,是這金陵城真的是藏龍臥虎、英雄輩出?
還是有什么人專門針對他?
青書腦回路清奇:“王爺,要不您去找個什么高人幫您算一算?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東西克您?”
江泊:……
“您不要不相信,先前太后娘娘便是舊病不起,后來找欽天監(jiān)算過一回,欽天監(jiān)說她是被玉妃娘娘克了。
這不,自打玉妃娘娘禁足后,太后的病就無藥自愈了,再也沒說病過?!?p> **
第二日便是新年了。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有小孩子換上了新衣滿街跑著放鞭炮。
攤販們瞧準商機,擺上各種各樣的鞭炮,還有一些零食、玩意兒。
縱然是再拮據(jù)的人家,到了今日多多少少都會給孩子買一些。
空氣中彌漫的都是硫磺和硝石的味道,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四處都是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
當然,鐘家除外。
如日中天的鐘家,到了今日這大喜的日子偏是愁云慘淡。
那馬氏更是歪倒在榻上,頭上搭了一塊帕子,一副病怏怏的模樣。
宮里傳來了消息,玉妃娘娘被派到北苑去住了。
北苑,呵。
先帝在時,曾十分寵愛一位寵妃,后來那位妃子仗著恩寵殘害一個意外被臨幸從而懷了孩子的宮女。
導致那宮女七個月便產(chǎn)子而后撒手人寰。
先帝震怒,將其關入北苑,再也沒有放出來過。
那地方既遠且偏,四周都是深深的雜草,莫說是皇上了,就是宮人也不見得一年半載能踏進去一次。
被關在那樣的地方,跟死了有什么區(qū)別?
可偏偏她還不能說什么?她總不能仗著鐘家權勢逼沈暮遲去寵幸一個給他戴了綠帽子的女人吧?
除了謝恩接受,她還能怎么辦?
可是她如論如何都想不通啊。
為什么應該在那里的穆清朝變成了自己的楚楚?
好在,鐘鳴說了,楚楚不中用了,但是宮中不能沒人,所以他打算將瑩瑩送進宮中。
無論容貌還是才情瑩瑩都在楚楚之上,等她進了宮得了寵,多少應該能幫襯著她姐姐吧。
到時候,在后宮中站穩(wěn)腳跟,再好好與那個原本早該死的人算一筆賬。
這般想著,馬氏便也覺得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