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夜叉
女人還在動。
井上圭介抬手對準(zhǔn)她的腦袋來了一槍。
女人安靜了。
幾分鐘后女人又動了起來。
井上圭介實(shí)在是受不了了,他懷疑自己在做什么永遠(yuǎn)不會醒過來的噩夢,自己深處在噩夢的地獄中,無時無刻不在經(jīng)受這精神上酷刑。
把她綁在石頭上面然后沉到水底吧。
井上圭介這么想著,大概只有這樣才能在女人活過來的時候讓她再一次死去。
但就在井上圭介內(nèi)心在不斷堅(jiān)定這個想法的時候,掙扎著想要站起來的女人終究是沉沉地倒了下去,她千瘡百孔的身軀再也無力支持她的重量。
世界安靜了。
除開這個怪物一般的女人外,從大門處一路躺倒到二樓的島津組的人也都安靜了,平常他們都嘰嘰喳喳的,在秀山組召開分配利益的會議上總是那么能說,比大街上的大媽還能多嘴,但現(xiàn)在無論是她還是他們。
都消停了。
或許這是自己的幻覺?
井上圭介一時間有些猶疑,他的耳朵沒有經(jīng)過任何傷口緊急處理,的確是有可能因?yàn)樘弁闯霈F(xiàn)幻覺——那個女人其實(shí)早就死了,自己一直在對一具尸體開槍。
但這也解釋不清自己為什么不能把她的面具扒下來,那副怪異到悚然的能面面具就像是長在了女人的臉上,除非把臉整個割下,否則絕無法剝離。
不,說不定這也是幻覺,是某種更加可怕的原因造成的幻覺。
井上圭介知道前段時間開始,熊野組里有些人已經(jīng)開始私下里搞“貨”準(zhǔn)備販賣了。
這在以前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越川組對這件事有著非常嚴(yán)苛的要求,甚至如果不是因?yàn)橛行╊B疾實(shí)在憑人力無法根除,井上圭介覺得越川組甚至可能會更加嚴(yán)苛。
一個徹底禁絕某種違法交易的極道組織。
倒是頗有一種黑色幽默的感覺。
不過雖然現(xiàn)在越川組已經(jīng)倒了,但井上圭介依舊照著越川組的規(guī)矩在做,他覺得這是件好事,起碼對于他的熊野組來說是,以斗毆為生的熊野組絕不會容忍因?yàn)檫`禁藥品變得不能打的廢物。
但這樣他賺的錢就比別的組少,小弟們自然就會對自己這個大哥心生不滿,所以他們想要拉自己下水就再正常不過了。
在吃的飯里放一點(diǎn),喝的水里放一點(diǎn),長此以往自己根本防備不住。
這樣想著,井上圭介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再次伸手想要摘下女人的面具。
這一次相當(dāng)容易地就取了下來,并沒有遇到任何阻力,意外的是一個漂亮的女人。
“難道剛才的一切真是幻覺?”井上圭介真覺得自己要瘋掉了,不論是自己可能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世界的真相,亦或是自己被小弟們陰了一手。
不管是哪一個,他都無法接受。
“藤井!純平!你們兩個過來!這里安全了!”
井上圭介收拾起自己放好在地板上的西裝披掛在肩膀上,厚實(shí)的西裝遮蓋住了他寬闊背肌上虬結(jié)有力的肌肉塊,但卻無法遮蓋那綿延整個背部的猙獰畫像——
面容丑陋恐怖的妖怪正瞪大著被刻意夸張的巨大眼球,妖怪的體格算不得高大但卻又莫名威武異常,它腳下踩住無數(shù)惶恐逃離的惡鬼,身旁四周掀起著滿懷著盛怒的驚濤駭浪。
這是名為“夜叉敵百鬼”的紋身,傳說里夜叉本就是極惡之鬼,而且又以惡鬼為食,所以夜叉又是食鬼之鬼。
此時此刻夜叉睜眼怒視著此間,靜謐如黃泉的空間里好像彌漫著似有若無的殺意。
井上圭介請紋身師給自己留下這樣的紋身,就是為了取鎮(zhèn)壓其他極道的用意。
但他極少在外面人面前顯露出紋身,一是因?yàn)槟呐戮瞎缃樽裁炊疾蛔觯S著他的人都覺得他背上的那尊夜叉就好像隨時會跳下來取走他們的性命。
后來他被上級組織的人委婉提醒了幾句,自此之后他哪怕是去極道們泡澡的澡堂也會刻意遮住。
第二個原因也很簡單。
在極道的世界里,脫下西裝亮出紋身就代表你認(rèn)可了你的對手,值得你拼盡全力與他一戰(zhàn)。
但到目前為止,只有這個他還不知道姓名的女人能逼得他亮出紋身全力以赴。
換言之,其他人都太弱了。
一前一后兩處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地靠攏,因?yàn)樾芤敖M的人都在外面駐守著,成群的男人手持金屬棍棒把島津組老巢的大門擋住了三四層,挑釁又狂傲地嘲弄在他們對面根本不敢靠近的極道。
他們要把已經(jīng)覆滅的島津組納為自己的囊中之物,那就勢必要提防著其他組的人趁虛而入。
藤井先一步來到井上圭介的身旁,純平被落在后面好一會兒才氣喘吁吁的趕上,這就是腦子有沒有被連續(xù)三次暴擊的區(qū)別。
“大哥。”
藤井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好,聽見槍聲響起的時候就知道勝負(fù)已分,因?yàn)榫瞎缃槭遣粫谂c別人單挑的時候玩陰招的。
用他私底下會看的二次元圈子的用語來說,井上大哥是一個傲嬌,雖然口中時不時念叨任俠的時代早已過去我也要做出改變,但等到實(shí)際做事時卻又任俠到不行。
可他看到井上圭介身旁倒下的那個女人時,藤井也難以壓制內(nèi)心的恐懼,撕開井上圭介任俠的表皮,其實(shí)他的內(nèi)心里面住著一個以鬼為食的夜叉。
“夜叉”把那個女人吃掉了,千瘡百孔,鮮血淋漓。
井上圭介慢條斯理穿上自己的西裝,那兇殘的紋身逐漸被代表禮儀文明的華貴服飾所隱藏,“你們兩個,一個跟我從北海道一起來東京從最底層開始打拼,一個是我血濃于水的堂弟,可以說是我井上圭介最信重的兩個人?!?p> “全靠組長栽培才有我的今天,哪里敢說自己勞苦功高才獲得組長的信重!今后如果還有需要我的地方,請任憑井上大哥驅(qū)使。”
藤井慌了神,他還是第一次看見井上大哥說出這樣的話。
“我也一樣......”井上純平弱弱地跟了一句。
“我自然也知道藤井你們兩個的心意,所以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希望你們能夠記在腦子里。”
井上圭介掃了一眼自己的堂弟,而后嚴(yán)肅以對,“從今天起,熊野組就不再是之前需要看島津組眼色生存的小角色,小蝦米吃掉了小魚自己就變成了小魚,整個豐島區(qū)最富裕的南部都屬于我們了?!?p> 很難不感到振奮,井上圭介以前帶著他們兩個去參加幫派會議時,他們這兩個小角色不知道受到過多少刁難,可現(xiàn)在他們居然也就要是有一定話語權(quán)的人物了。
畢竟整個島津組都被人道主義毀滅,他們留下來的真空地帶必然要有別人來補(bǔ)足,比起讓給別人秀山組肯定會愿意把島津組曾經(jīng)的地盤留給他們。
井上圭介在內(nèi)部會被提拔,那他們兩個自然也能水漲船高,以后去夜總會的時候都可以喝最貴的酒,被吵鬧到了就大聲直呼別人馬鹿野郎讓他們閉嘴。
在以前他們都是被呵斥不敢還嘴的那一方。
“但我想告訴你們的是,我井上圭介不要做那種隨時可能會朝生暮死的極道,你們明白嗎?”
不說明白不明白,藤井聽出來井上大哥似乎是想在這莊重的時刻賣弄一下學(xué)識,但顯然他是把這句漢語成語的用法用錯了。
“井上大哥說得對?!碧倬J(rèn)可地點(diǎn)頭。
“所以,請務(wù)必照我說的去做?!?p> “藤井!純平!”
井上圭介毫無征兆地暴喝,兩個人心神都仿佛被震懾。
“把你們身邊的那幾個家伙,你們應(yīng)該懂我說的是誰,凡是經(jīng)手過,沾染過那東西的人,全部驅(qū)逐出熊野組!”
“驅(qū)逐!明白嗎!不是扭扭捏捏假惺惺的破門!是絕對不容許回還,任何人在我面前為他們說話都要被懲罰的絕緣!”
藤井膽子都要在井上圭介的厲聲下嚇破開,但他還是強(qiáng)忍住恐懼雙膝下跪,額頭觸碰到地面以最大的誠意懇請井上圭介收回這條命令。
“井上大哥請不要一時沖動!您這么做會讓為您效力的大家寒心!會讓蒸蒸日上的熊野組變得分崩離析!”
絕緣,在極道里面是相當(dāng)嚴(yán)重的處罰了,只有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嚴(yán)重違背極道規(guī)矩但又不至于死的人才會被這樣懲罰。
被“絕緣”的人會被組織斷絕一切關(guān)系往來,甚至可能還會被動用私刑,其余組織都會受到發(fā)布“絕緣狀”的組織特意送來的書面通知,意思是以前此人和你們有什么什么仇都請去找他吧。
可以說,對于選擇了極道就根本沒有了別的退路的人來說,被自己組織絕緣和死亡已經(jīng)沒有任何區(qū)別。
所以,發(fā)布“絕緣狀”一向是慎之又慎的舉動,以前還有因?yàn)樯霞壗M織對下級組織發(fā)布絕緣狀導(dǎo)致過極道戰(zhàn)爭的!
“我也是...這么想的。”純平慢慢跪下,“絕緣實(shí)在是太過頭了大哥,先從破門開始吧?!?p> 破門,就是有回旋余地的“絕緣”,有時候甚至還可以被用來躲避警方的追查。
“不?!?p> 井上圭介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