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一定要走
三年后,公元946年,南唐保大四年,后晉開運三年。
正旦。
地處江南的江寧城,自年末以來就一直在下雪,正旦這一天,雪花漫卷,將整個江寧城都掩蓋在了白茫茫一片之中。
即便如此,這龍盤虎踞的江寧城,依然在滿城的燈籠和焰火中,盡顯它作為南唐都城的人間繁華。
那條掛滿了燈籠,大雪中依舊熙熙攘攘,人群摩肩接踵的御街,給人們,尤其是給正站在皇城外墻上遠眺的皇帝及百官們帶來了一種仿佛置身盛世長安的錯覺。
這一片璀璨如星光的燈火,燒的是錢,是國庫里大把大把的錢。
但在歷史上被稱為南唐中主,廟號元宗的皇帝李璟很高興,因為就在幾個月前,他的“大唐”終于攻滅了南方那個叫做“閩”的小國。
開疆拓土,這是每一個皇帝都要大慶特慶的豐功偉績。
不管這拓的土,開的疆,事實上有多小,過程又有多拉胯。
而剛在今天的大典上被冊封為永安王,穿著一身華貴、莊嚴的親王袞袍的皇次子李弘茂,也站在慶賀觀禮的人群中。
三年前,因為獨自駕駛帆船遇到颶風(fēng),船毀人亡后,他的靈魂穿過千年的時光,糅進了一個失足落水的孩子的身體里,成為了這個身體新的主人,也就是現(xiàn)在的南唐國皇次子李弘茂。
歷史上的李弘茂并沒有封過這個永安王,而是死后追封了一個慶王。這個南唐中主李璟的次子,歷史記載只活到十九歲就死了。
不管怎么樣,歷史已經(jīng)因為他這只千年后的蝴蝶而發(fā)生了改變。
此時,在這個慶典上,能站在永安王李弘茂身邊的,自然也都是皇親國戚,或者元老重臣。
當然,那個幾個月前還是閩國皇帝,現(xiàn)在被降為鄱陽王的閩主王延政此時也就站在李弘茂左側(cè)不過三四個身位的地方。而李弘茂這個永安王的封號永安,就源自于在閩國的都城建州上新成立的永安軍。
李弘茂不知道那個曾經(jīng)的皇帝,現(xiàn)在站在敵國的皇城上,和敵國的百官一起慶祝自己的國家被滅掉是一種怎么樣的心情,但是他知道,同樣的一幕,不久的將來也會在北宋的東京汴梁重復(fù)上演。
只不過那時候被滅掉的,換成了現(xiàn)在的這個被后世稱為南唐的國家,而那時候站在東京城里的,則是那個“一江春水向東流”的千古詞帝李后主。
那個李后主現(xiàn)在也在李弘茂的身邊,不過,現(xiàn)在他還只是個十歲的弟弟。
而李弘茂自己,也還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年。
莊嚴隆重的封王大典,拓土開疆的舉國歡慶,終于還是在夜幕中結(jié)束了。
李弘茂回到了自己的王府……也是今天才剛換的匾額,昨天還叫樂安公府呢,其實也就在皇城里。
熱鬧過后總是深深的疲倦,好在王府里已經(jīng)有宮人給他準備好了熱水,他把自己丟在一個小型游泳池般的木桶里泡了好一會,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大冷天里泡一個熱氣騰騰的熱水澡是一個很治愈的過程,就是一個人用這么大一桶水有點太浪費了,不過也沒辦法,誰讓他是皇子呢,現(xiàn)在還是親王了。
“啟稟大王?!痹∈业拈T簾外傳來一個少年宦官的聲音,向正在泡澡的李弘茂稟報道:“林婕妤來了。”
“知道了?!崩詈朊届o地回應(yīng)了一聲,說:“請她到我的書房,我即刻就來,對了,把火燒旺一些,讓臥房里暖和一些,婕妤怕冷?!?p> 太監(jiān)口中的林婕妤,就是李弘茂的生母。
兄弟十人,長兄李弘冀、六弟李從嘉、七弟李從善、九弟李從謙這四個是皇后鐘氏所生。而其余六個,包括李弘茂自己在內(nèi),生母都是地位并不高的宮人。他的生母林氏就只是個婕妤,連嬪都不是。
不過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他這一世的母親。
他當然知道母親這么晚了還急匆匆地趕到他的永安王府來是為了什么,但是,不管怎么樣,這一步棋他是必須要走的。
離開江寧,離開京城,到地方上去就藩。
一定要走。
三年前從連續(xù)幾天的高燒中蘇醒之后,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他在靈魂漂浮的狀態(tài)中看到的那一撇模糊的身影。他只能默默地暗中觀察,但始終都沒有找到能和那個身影吻合的人。而他在默默觀察的時候,又總覺得皇城中有人也在默默地注視著他。
那是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盡管三年前他蘇醒后,所有的人都逐漸接受了他性格大變的事實,這三年來他的所作所為也為他招來了巨大的非議,但唯有離開,他才能真正感到安全。
“二郎!我們一起去找官家說說,官家最是心善了,我不要你小小年紀就去就藩外鎮(zhèn),緩兩年,緩兩年再去!”
一見面,那個窈窕的身影就沖到他跟前來,緊緊抓住他的手,話剛一說出口,眼淚就奪眶而出。
講真,李弘茂面對著眼前這個本來就很年輕,又因為十分漂亮而看起來更年輕的母親,好長一段時間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她。
因為她也不過就只有三十一歲而已,比他前世那里那些未婚女同事都要年輕,甚至看起來和他自己帶的本科生都差不多。
各種母親的稱呼他都有點叫不出口,畢竟他的真實年齡比眼前的母親還要大上幾歲呢。
幸虧他讀的書很多,也很雜,依稀記起從南北朝一直到宋朝,民間有種把母親叫做姊姊的稱謂方式,比如后來的宋高宗就把他的母親韋氏叫做大姊姊。
悄悄問了周圍的人,真有這么叫的。
就皆大歡喜。
“姊姊不哭,妝都花了,你不是想去見阿耶么?妝都花了還怎生見得?”李弘茂微笑著安慰眼前這個年輕的母親。前世里他算是個鉆石王老五,三十幾歲,大學(xué)教師,自己還有個挺能賺錢的工作室,戀愛沒少談,但就是不肯結(jié)婚,總說自己沒有遇到對的人。
他這種面帶微笑,輕言細語的說話方式,一向很有親和力和感染力,對于女孩子,那就叫殺傷力。
林氏哭了一會,仰頭看著已經(jīng)比自己高了一頭的兒子,有些不放心地問:“妝真的花了?”
李弘茂微笑道:“還有得救。不過阿耶今天也累得夠嗆,估計已經(jīng)在皇后娘娘那邊歇息了吧。”
林氏微微皺了皺眉,她在后宮中地位并不高,但也沒什么爭寵的心思,對皇后向來也是敬畏比較多一些,聽兒子這么一說,不禁就有些慫。
但一想到著急的事,就一咬牙,說:“不行,一定是要去的!二郎,你說官家怎會這么狠心?封王本是件大喜的事情,可怎么就要讓你外鎮(zhèn)就藩?聽說還是建州……那么遠,為娘只怕今生都見不著你了。”
李弘茂嘆息了一聲,說:“不瞞姊姊,外鎮(zhèn)建州,其實是我自己給阿耶提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