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年秋天,我的祖父王鴻德攜馬明、穆雨生、史仲祥、尹少朋等眾盟兄弟同去西關(guān)里監(jiān)獄看望張浩清和郭德友。幾個月不見,弟兄們一見面就倍覺親熱。鴻德見浩清面龐消瘦,忙動問是怎么回事,浩清見旁邊有獄警監(jiān)視,知道明言不得,便笑道:“鴻德,你不必擔心,我和五弟這里也沒有什么大事,身體都好,夏天天氣熱,也許愚兄是有點苦夏,不妨事的。”
鴻德見浩清的神情,知道另有隱情,師兄當著獄警一定是不便明言,一想,反正師兄和五弟人都在眼前,看來也沒什么大事,以后再問不遲,想罷便不往下問了,笑道:“師兄,沒有事就好,對了,教會的楊牧師和溫氏三杰等人都讓我捎話問您好,讓您好好保重身體,大家都會等您回來的。”
浩清聽鴻德提起溫氏三杰,便道:“鴻德,這次除了要感謝尹掌柜和你們小哥幾個多方斡旋,也多虧了楊牧師和溫氏三兄弟幫忙找律師辯護,提起溫兄他們,我倒想拜托你們一件事,費心幫我辦一辦?”
鴻德道:“師兄,您和我們幾個兄弟還客氣什么?有事您就吩咐?!?p> 浩清點點頭,道:“溫言明溫兄與我是至交,目前教堂缺少義工,你回去之后找楊牧師談談,就說我推薦溫氏弟兄來花木胡同教堂組織日常教務工作,另外,我家老宅也沒有人住,可請溫氏弟兄住在我那里。還有,您私下告訴溫大哥,找楊牧師了解一下有關(guān)靈石的線索,讓溫兄幫我留意查訪,希望早日能尋回那殘卷,以慰老牧師在天之靈!”
鴻德答應著,道:“師兄,您放心,我們弟兄回去就辦此事,同時,我們也會幫忙查訪那殘卷的下落的?!?p> 德友在旁道:“二哥,小弟也有個事想請您幫忙?!?p> 鴻德道:“五弟,自家兄弟,說什么幫忙,有什么事,你就說,愚兄在所不辭。”
德友笑道:“三哥、四哥、六弟、七弟,你們可都聽見了啊,二哥答應了,不許反悔!”
幾個兄弟聽了都一頭霧水,忙問:五弟、五哥,你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俊?p> 德友頓了一頓,道:“這次都怪我意氣用事,惹了大禍,還連累了張兄,又讓眾家弟兄沒少操心,在監(jiān)獄里這段時間,我想明白了,自己年少輕狂,性格品行需要改的地方太多了,大哥把武館交給我,我沒有負起責任,二哥為人忠義仁厚,眾弟兄心里都佩服,我想請二哥干脆關(guān)了舊衣街的水果生意,來武館主持大局,眾位哥哥弟弟共同輔佐,將武館發(fā)揚光大,以繼承先師和大哥的夙愿遺志。”
眾兄弟一聽,齊聲稱是!鴻德幾番謙讓,德友都不肯,穆雨生也在一旁勸道:”二哥,大哥不幸去世,您就是咱們的當家人,弟兄們早有此意,翠英嫂子是咱們鄧彪大哥的妹子,這鄧氏武館,你有責任把它擔當起來?。 ?p> 鴻德沉吟許久,想起鄧彪大哥的許多恩情,不禁也落下淚來,便道:“這樣吧,眾弟兄都知道,德友與我岳父鄧老武師情同父子,且武功在咱們弟兄中算是頭一把,他的人品才具海州武林都是認可的,鄧氏武館的館主非德友莫屬。但為今之計,德友與師兄身陷囹圄,武館的經(jīng)營,咱們弟兄確實都有責任,我回去和你們二嫂商議一下,如果翠英同意,我就到武館來幫忙就是了?!?p> 德友及眾弟兄見鴻德此言,意思就是八成算應允了,至于館長是誰,弟兄們都謙讓,倒不必非要細論了。
話休絮煩,且說鴻德回到花木胡同,找到楊牧師轉(zhuǎn)述了浩清推薦溫氏弟兄之意,楊牧師早聞溫氏弟兄的賢名,一聽也非常認可,于是親自和鴻德到流云山穿峪村請溫氏三杰來海州教會參加教務工作,溫言明推托不過,慎重考慮再三,海州教會確實是缺少人手,靈石殘卷也需要有人繼續(xù)查訪,現(xiàn)在浩清身陷桎梏,楊牧師又親自來請,于是就留成熟穩(wěn)重的二弟言正守家,看管村里的教會,自己帶著家眷及年少的三弟言誠,來到海州教會花木胡同教堂工作。
鴻德和翠英打掃了師傅的老宅,請溫言明、溫言誠住了進來。那溫言誠年少尚未成家,溫言明的意思是帶他來海州多歷練歷練,于是溫言誠就隨兄長一起參加了海州教會的工作。不久后,楊牧師因為總會事工繁重,被調(diào)往海州碼頭總堂,楊牧師舉薦溫言明做為主任牧師管理花木胡同教堂。
看看已近隆冬,天忽然下起了雪,整整下了多半日,溫言明見天色已晚,雪卻越下越大,心里惦念著教會院內(nèi)的那幾間簡陋平房,怕雪大壓塌了,于是帶著三弟言誠從張家老宅出來,到教會去看看。
看門的守衛(wèi)見溫牧師來了,忙開門,道:“溫牧師,這雪今兒個下的這般大,您怎么還來了?”
溫言明道:“我不放心院子那幾間舊平房,本想來年開春籌資整修,沒想到今年冬天雪這么大,您一會兒幫忙找一下梯子和掃帚,咱們上屋頂先掃一掃吧。”
門衛(wèi)老大爺答應著,和言誠到地下室搬來梯子,三人爬上梯子把幾間平房屋頂?shù)难┒贾鹨磺鍜吡艘槐椤?p> 忙了好一陣子,言明看雪漸漸小了,心下稍安,這時已到半夜了,一想,索性不回張宅了,以免驚動妻子孩子,就和言誠到辦公室歇會兒,等天明再說,順便也觀察一下這雪量大小。
于是兄弟二人來到后院牧師辦公室,門衛(wèi)大爺幫忙生了爐火,坐了一壺開水,便回門房去了。言明找來件閑置的舊棉襖,讓三弟坐在椅子上靠著爐火披上,言誠忙了半夜,也是累了,不一會兒就迷迷糊糊地斜倚著瞇著了。言明不放心外面的雪,一時不敢睡,于是借著燭光,打開一本經(jīng)書,看了起來。
忽然,一陣寒風吹來,溫言明機靈靈打了個冷戰(zhàn),只見屋子門不知什么時候開了,一個人穿著一件發(fā)光的白衣,筆直地站在門口,言明忙站起來,揉揉眼睛,顫聲問道:“請問,請問尊駕您是哪位?”
那白衣人在微弱的燭光之下,面容看不清楚,只聽那人道:“溫言明,你不要懼怕,我奉命傳言于你,去安慰那在患難中的寡婦,告訴她說:壇內(nèi)的面必不減少,瓶里的油必不短缺?!闭f罷,一揮手,就見有一團火直射溫言明的口中,溫言明見那團火射入自己口中,猝不及防,不禁大叫一聲,猛然警醒,這才知剛才竟然是一個夢,此時渾身已是大汗淋漓。
溫言誠聽溫言明一聲大叫,也驚醒了,披衣而起,忙問兄長道:“大哥,出什么事了?”
溫言明蹙眉沉思不答,心知剛才所見是一個異像之夢,暗自思索這其中到底蘊含著什么隱情,那人所傳之言又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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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言明見天色已明,風雪也停了,于是帶著三弟察看了一下院子里的舊平房,見平安無事,于是把院子里的雪又掃了,囑咐門衛(wèi)好好看護,讓三弟先回家休息,自己心里惴惴不安,就打算去胡同里找鴻德談談。
鴻德和翠英這天起得也早,見下了一夜的雪,正拿掃帚掃門前路上的雪。見溫牧師來了,忙迎上去笑道:“溫兄,您今天起得也早??!”
言明簡短把來意說了一遍,鴻德忙把溫牧師讓進自己家中,讓翠英做點早飯,請溫牧師一起用餐。兩個人一邊吃著饅頭稀飯,一邊聊昨天晚上的這異夢。
鴻德道:“溫兄,我不懂什么是異夢,不過您夢見的那人提起的寡婦,有沒有可能說的就是這詭巷里的那瘋寡婦呢?”言明點點頭,想到,自己來海州時,也和楊牧師深談過,聽過那瘋寡婦的線索,想必這事解鈴還須系鈴人,要想辦法從那寡婦這條線訪查訪查,轉(zhuǎn)念又想,無奈這寡婦精神失常,胡言亂語也是有的,又琢磨,昨夜夢中那人說的,要自己幫助那患難中的寡婦,不知是不是就是指的這瘋寡婦呢?
二人又聊了一會兒,商量著都要留心觀察那寡婦的動向,鴻德就告辭去了武館,言明也先回家去了。
多日無話,不覺冬盡春來,轉(zhuǎn)眼已經(jīng)到了1948年的春天,鄧翠英懷胎十月已滿,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鄧老娘現(xiàn)和鴻德、翠英夫妻一起住,見翠英生產(chǎn),高興的不得了,喪夫失子之痛這才得了些安慰。鴻德見翠英生了雙胞胎二子,就將長子起名鄧傳武,延續(xù)了大哥鄧彪的香火,次子起名王傳文,也就是我的父親。武館眾弟兄聽說二爺鴻德將長子續(xù)了鄧家香火,心中都暗自欽佩鴻德的心胸情義,到了孩子擺滿月酒,朋友們都爭相來祝賀。
祖父王鴻德在武館,也始終保持謙遜,從不以館長自居,凡事與眾弟兄商議而行,武館來學武的學徒也越來越多,頗有興旺之象。
七弟尹少朋這幾年在鴻德的勸導下,也開始認真讀書,鴻德見七弟大有長進,就和尹掌柜商量,請楊牧師經(jīng)教會的朋友介紹,爭取到了一個到法國勤工儉學的機會,是到一個教會學校深造醫(yī)藥學,尹老掌柜也是留過洋的,深知西方醫(yī)學與中華醫(yī)學互為補益,相得益彰,自然非常贊成。
這年夏天,待辦妥了諸項出國手續(xù),弟兄們都來給七弟少朋來送行,登上輪船前,祖父鴻德及弟兄們諄諄囑咐七弟:到國外后,務要勤儉發(fā)奮,守素自律,待學成歸國,以醫(yī)藥之學報國,振興家鄉(xiāng)!七弟少朋點頭答應,弟兄們?yōu)I而別。
不料,少朋走后不久,這一年的夏天連著下了多場大暴雨,運河兩岸洪水泛濫,淹沒了整座海州老城,幾十年不見的大洪水,讓本就在內(nèi)戰(zhàn)中茍延殘喘的老百姓苦不堪言。
花木胡同一帶本來地勢就不高,水災之下,更難幸免。這條胡同,包括老教堂都成了一片澤國,眼看這幾天雨還不時的下,老城排水本就不好,舊胡同里大多數(shù)人家的房子也都屬破舊,二、三十戶居民家都泡在水里,有的暫居屋頂上,也有一些人干脆跑到教堂里請求幫助,溫言明將這些無家可歸的人暫時安置在地下室以上的一層大堂和二層閣樓。
那詭巷里的瘋寡婦,也跑進了教堂的閣樓里,溫言明見寡婦可憐,同樣也讓義工們接收了她。溫言明見水患勢大,就申請總會賑濟,大家募集了一些衣物和食品分發(fā)給附近的災民。
過了幾天,雨水漸小,大水漸漸退去,海州城被雨水浸泡得一片狼藉,花木胡同的一些來教堂避難的居民也陸續(xù)回家整修房屋。不料,屋漏偏逢連夜雨,水災之后,百姓生活用水多被污染,又因海州是漕YC市,南來北往的流動人口較多,沒多久就開始流行起霍亂病。當時,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不好,許多貧苦百姓都被傳染了,花木胡同的鄰居們也相繼患病,許多人出現(xiàn)高熱、腹瀉、嘔吐等癥狀,重癥和延誤治療者亦有死亡的。
溫言明本身在家鄉(xiāng)就是赤腳醫(yī)生,心知大災之后,必有大疫,已讓教會義工同二弟言正,從流云山采集草藥,運到海州城,自己在教會院內(nèi),支起大鍋,熬制藥湯,分發(fā)給附近的居民,賑濟災情。同時,信濟堂尹老掌柜也派來伙計,送來家傳秘法煉制的中成藥丸,請鴻德帶領(lǐng)眾武館弟兄,分發(fā)給居民鄉(xiāng)親。
卻說,那詭巷的瘋寡婦,也感染了瘟疫,因家中只有她一人,病情被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因延誤治療而昏迷不醒了。溫言明帶領(lǐng)義工,挨家挨戶,親自探望胡同的鄰居們,到得寡婦的家,見這老寡婦年愈五旬,病情頗重,因身體衰弱,已是奄奄一息了。
言明一見這可憐的婦人,心中就動了慈心,親自診脈開方,讓義工給她熬藥喂藥,還給她送來一些食物和日用品。溫言明見寡婦喝了湯藥,精神略微好了些,忽然心中所感,想起那個風雪夜里所得的異夢,那夢中穿光明白衣的莫非就是天使嗎,他所說的——看顧患難中的寡婦,不就是眼前這生存在社會邊緣的弱勢群體嗎?這寡婦不就是其中之一嗎?雖然她行過不少惡,但她何嘗不像這亂世之中的一顆枯草,孤苦無依,可悲可憐嗎?
想到此,不禁脫口而出道:“這位大姐,不要怕,若肯悔改,必然得救,教會弟兄姊妹都會幫助你,你家壇內(nèi)的面必不減少,瓶里的油必不短缺!”言明此言一出,心中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夜異夢中的話,正是對這寡婦說的。
想罷,按手在這寡婦在頭上,連聲為她祈禱!那寡婦躺在病床上,本來一句話也沒力氣說,聽見溫牧師帶領(lǐng)眾義工同聲為她禱告,忽然胸口一熱,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塊痰塊,同時雙眼就流出淚來,張口說出了一番話,此言一出,直教滿座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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