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嘴讓家里人急忙收拾收拾,他男人牽著毛驢駝大件行李,她和孩子們拿著小件行李,一家人連夜過渦河,隨逃荒的人群,來到淝河臨時碼頭。眼前的情景嚇了她一跳,這里雖然是夜晚,卻是燈火通明,人頭攢動,等待過河西逃荒的人滯留在碼頭上,整個河堤上或高崗地都擠滿了人。賣粉雞的、胡辣湯的、燴面的和大燴菜的,各種小吃的應(yīng)有盡有。叫賣聲、喊人聲連成一片。
胡大嘴帶著家人正準(zhǔn)備尋一個安身之地的時候,突然看到保安團的人正在人群里到處搜查、抓人,嚇的連忙躲到驢的身后去,她以為是賈團長派人來抓她呢。于是她躲在暗處不敢出來,她讓男人去找過夜歇腳的地方。過了一頓飯的時間,她男人才垂頭喪氣、慢吞吞的走了回來。原來是根本沒有能夠避風(fēng)擋雨的住處。所有高崗地上和堤壩上沒一寸空的地上都搭起臨時窩棚,沒有下腳的地方。有些本地人建起了草棚做旅館,一個床鋪居然要十個銅板。
胡大嘴還是狠狠心去租了張床鋪,她擔(dān)心再到處走,會被保安團的人發(fā)現(xiàn)。全家擠在床上,坐在那里一起吃烙饃,一文錢從老板那里買一壺?zé)崴?,烙饃就熱水算是晚飯了。胡大嘴看著忙碌的草棚的老板,其實她是認(rèn)識的,老板媳婦就是自己給保的媒。如果平時,胡大嘴來住店喝水肯定是不用付錢的,今天她的特殊打扮老板沒有認(rèn)出來。
胡大嘴一家人在租來的床鋪上坐了一夜,困了就打個盹。第二天東邊地平線上剛泛起魚肚白。大群大群的人流開始走東起來,一條條木筏上擠著逃難的人群,經(jīng)由沙崗下往西邊撐著過河。也有順著河堤向南走的,據(jù)說渦母河口有了新的渡口。過去渦母河口就是通往許昌和洛陽的大路。
亳州惠濟河?xùn)|側(cè)的李家村,因為渦河的洪水倒灌到惠濟河,整個村里全部被洪水沖沒了。寡婦李彩云前兩天就勸大家逃荒去,可是大家都不吭聲。早晨,陳柱子家兩口搭上一家親戚的筏先走了,李彩云又勸大家說:“等是沒指望了??雌饋斫衲赀@地里干旱是長不出莊稼了,就是以后下了雨,等種上晚季莊稼,一時也難有收成,要走咱們趕快走,趁現(xiàn)在還能走得動。再耽誤兩天,人餓透了,說走不動就真走不動了。有腿就能顧嘴,沒有腿就完了。”
就這樣,李家村人在李彩云的帶領(lǐng)下,浩浩蕩蕩的來到淝河臨時渡口。他們看一時搭船過河無望,就動手排起木筏來。
胡媒婆認(rèn)得李彩云,她就偷偷的靠近李彩云,她小聲的和李彩云打招呼。李彩云看到胡大嘴也在逃荒的人群里,感到莫名的意外,她剛想問什么。胡大嘴耳語著把她的情況都和李大嬸說了。李大嬸平時就痛恨賈富貴狗仗人勢,靠著日本鬼子欺負(fù)鄉(xiāng)親。聽胡媒婆一說,就讓她們一家上了她們村的木筏上。一起過河。
過了河,胡大嘴一家混在逃荒的人群里,一路向西逃去。逃荒的隊伍延綿不絕,走在前面的人家還能討要到一個頭或半碗粥。后來因為災(zāi)民太多。沒有人再愿意給施舍。一路上,風(fēng)餐露宿,看到兩旁的荒地,還有走不多遠就能看到有人餓暈倒在路邊。等待的只有死路一條。
歷經(jīng)千辛萬苦,經(jīng)過三天的長途跋涉,胡媒婆一家終于到了開封,這個曾經(jīng)的千年古都如今變得一片狼藉。曾經(jīng)的清明上河的風(fēng)景已不再現(xiàn)。取代它是蕭條破敗的景象。滿大街的垃圾發(fā)散出刺鼻味道。死耗子,雜物隨處可見。
大家都清楚,雖然黃河的潰壩,暫時能抵擋日本人的侵略步伐,但日本人終歸還是要打過來的。國民政府和軍隊都在忙著西遷洛陽,運送財產(chǎn)的卡車,汽車往返穿梭在開封城里的馬路上,被大雨淹沒的街道,到處都是被汽車碾過泥濘的小水坑,汽車過去,泥漿濺到兩旁行人一身,緊接著是怒不可揭的痛罵聲。
胡大嘴一家找到一個小旅館臨時安頓下來。一家人從飯店要了一大碗湯面條,就著從家?guī)У睦羽x,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第二天一早就打聽部隊住的地方,她想去碰碰運氣,她聽說劉寨村的劉文忠的弟弟在部隊上做軍官,并且劉文忠為了躲避自救會的批斗,也逃到開封來找他弟弟了。胡大嘴希望能找到他們,看看在開封能否找些事做,只少一家人能活命。她胡大嘴怎么說和劉地主都是同道中人,他們都是自救會批判的對象。
胡大嘴讓孩子們在旅店等著,她一個人來到軍營,看到營房門口有五六個當(dāng)兵的在站崗,戒備森嚴(yán)。她踮起腳向院子看。不敢走近半步。
這時一個身穿軍裝的大高個子,從她身邊路過。胡大嘴大著膽子喊道:“軍爺,軍爺,我能向您打聽個人嗎?”
大個子軍人停住腳步,問道:“你是喊我嗎?”
胡大嘴忙沖大個子軍爺鞠個躬,道:“麻煩軍爺,我想跟您打聽個人,他叫劉文義,是安溜鎮(zhèn)人?!?p> 來的早不如趕的巧,這個大個子姓楊,是留守開封部隊的一個團長,劉文義是留守人員中負(fù)責(zé)軍需的軍需官,兩個人平時工作上有交集,還很熟。大個子楊團長還挺熱情,親自帶她進去找劉文義。
劉文義一看,并不認(rèn)識來人。忙問:“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胡大嘴道:“沒有,我是您哥哥劉文忠的好朋友,我從長像就能看出,您就是劉文忠的弟弟吧?”
劉文義聽說是找他哥哥,就和大個子楊團長道了謝,帶胡大嘴回屋了。
二人喝茶聊天,劉文義對老家的事情很感興趣,他打聽村里的一些趣事和認(rèn)識的老人。了解村里斗地主、打土豪、分田地運動情況。
約摸一袋煙功夫,劉文忠從外面回來了,他看到胡大嘴,很是驚奇,沒想到她會來開封?!袄相l(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都是豫東人,也是熟人。劉文忠對胡大嘴非常熱情。
劉文忠和胡大嘴寒暄后,問道:“您怎么來開封了?我們兩河口現(xiàn)在怎么樣?自救會還鬧的兇嗎?”
二人聊起村里最近的情況,包括田明拐走翠兒的事情,大旱莊稼絕收的事情,當(dāng)然還有賈富貴要娶日本娘們逼自己保媒的事情。
胡大嘴想請劉文忠?guī)兔Γ芊駧兔φ乙粋€讓她和家人能安頓下來營生。胡大嘴除了說媒,什么都不會做,做生意更是門外漢。劉文忠想了半天,也沒有什么好建議。到了吃飯時間,劉文義就留下胡大嘴一起吃午飯。
劉文忠是個勤勞的人。在老家時,每天都會到自己的莊稼的地里去轉(zhuǎn)悠,雖說是大地主,卻沒有在家里坐享其成。自從來到開封,一天到晚沒事干,就是坐吃等死。另外這里的飯菜也沒有老家的可口,所以一到吃飯就為難,的確沒有胃口。他突然靈機一動,提議胡大嘴能否開一個小飯館,就賣豫東特色的家常菜,雖然只有一兩百里路的距離,開封的飲食習(xí)慣和安溜鎮(zhèn)真的還不一樣。胡大嘴一聽,這是個好主意。她自己在家從來不下廚房,都是她男人給家里人做飯,日子久了,還練就了一手好廚藝。
胡大嘴回到旅館和家人商量,大家一致同意開個小飯館。雖然開封現(xiàn)在不如以前繁榮,但還是有很多留守的政府人員和部隊,開封的百姓也大多數(shù)沒離開。有人總是要吃飯的。所以,現(xiàn)在的開封還只有飯館的生意能做下去。另外,如果開個飯館,一家的吃飯問題也就解決了。
胡文義讓部下給物色幾個地方,現(xiàn)在的開封生意不好做,找起房子來非常容易,房租也很便宜。最后胡大嘴看上離軍營不遠的一個房子,前面開飯館,后面有個院,留給家人住。就這樣算是在開封安頓下來。
飯館開張大吉那天,劉文忠過來幫忙,他這個在家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的老爺,如今閑得實在無聊,就居然跑過來當(dāng)免費的伙計,對他來說,全當(dāng)作是散心了。
楊團長和劉文武也都過來捧場,一時間小飯館紅紅火火的。很多豫東地區(qū)的人都過來品嘗家鄉(xiāng)的味道,以解鄉(xiāng)愁。
飯館的生意熱鬧起來,留守部隊的軍官都過來吃飯。有些都是楊團長和劉文義的部下,大家熟悉了。索性就像以前一樣,吃過飯就掛賬,然后月底軍餉撥下來一起結(jié)算。第一個月底到了,沒等軍餉撥下來,劉文義就讓人用上月的余存,去把胡大嘴飯館的賬給結(jié)清了。盤點完賬目,除了房租和一家人的吃喝。居然還掙了五十多塊銀圓。這讓胡大嘴感到未來充滿希望,雖然開飯館很辛苦,這比她保媒拉纖掙的要多。她拿出十塊大洋,包上,從店里拿一些小酥肉和粉雞去軍營感謝劉文義一家。
但隨著第二個月底到了,軍餉沒有到,又等了一個月,軍餉還是沒有到。原來是國民政府也是國庫空虛,各地方的部隊都是要有所屬的政府就地征收解決。整個中原省本來就是災(zāi)害不斷,洪水過后,又是旱災(zāi)。老百姓家里都給榨干凈了,所以軍餉一直拖延沒到位。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沒有錢結(jié)飯錢,軍官們也不好意思再去胡大嘴飯館去吃飯。最后,胡大嘴的飯館開的是不死不活,除了一家人吃喝,連房租都掙不回來,把第一個月掙的錢也都貼補進去了。幸虧胡大嘴兼職保了兩莊媒,才算勉強支撐兩個多月。胡媒婆感覺開封不是久留之地,一家人沒有再停留在開封的條件。
在開了幾個月飯館后,胡大嘴變賣財產(chǎn),退了租房。帶領(lǐng)家人繼續(xù)隨逃難大軍向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