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工作室后,周幸獨自一人到了酒店的房間。
她縮在窗側(cè)抱頭痛哭。幾分鐘前她想立刻飛去港島,卻在訂票時沒有了勇氣。
突然之間,無法丈量的世界好像沒有了她的容身之處,不清楚要怎么處理這樣的情況。撥打施明山的電話一直沒有人接,直到第二天才收到他的回電。
周幸亟不可待的抓起手機。
“我想你。我愛你?!?p> “我也是啊?!?p> 面對她她迫不及待的剖白,施明山淡淡地回應(yīng)。周幸猜不出他的悲喜,更加猜不到施明山躲在施明偉的別墅中失魂落魄的模樣。
他同樣害怕接到她的訊息,此刻對方慌張的表白更像是做了錯事后的懺悔,他明白人老后應(yīng)該看開很多東西,應(yīng)該是沒什么洶涌的情緒的,卻不自覺濕了些許眼角。
他已不年輕,力不從心,沒有辦法好好擁抱愛人。
“你今天胸口還悶嗎?”
周幸怯怯的開口。
“有一點。昨天喝了些酒。你呢?聽聲音好像是有些感冒了。”
“沒有。才起床。”
施明山久躲港島,歸期一捱再捱,周幸也慌了,只不過勉強做到了不動聲色。雖然還是會去看方仁野,卻沒什么心思放在他身上。
方仁野見她整日愁容不展,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自己的結(jié)局是怎么樣。說好不好說壞也不壞,就是一把刀始終懸在項上,實在難捱。
他忍不住向周幸詢問處境,卻被冷落。
也許她只顧得自己的難題,沒法再去關(guān)心別人吧。方仁野泄氣了,他其實該明白周幸自顧不暇,而自己只是一個不光彩的……一個外人,哪里還能祈求受到照顧。
在心情的影響下,他的表演作業(yè)和課堂上的表現(xiàn)都受到了嚴厲地批評。本以為只是一件小事,周幸卻意外出現(xiàn)了。她給方仁野買了午餐,鼓勵他好好表現(xiàn)。
工作室的樓頂?shù)穆杜_,方仁野難以置信的看著周幸,連嘴里的三明治也忘了嚼。
看他嘴角沾著美乃滋,周幸抽出一張紙巾遞給他。
“不要被其他的事影響到,自己想要做的事就堅定的去做吧。你的機會來之不易,是想要親手放棄嗎。”
方仁野搖頭。
“阿野,我見過很多成名的人,你有比他們還好的資質(zhì),我真的特別看好你,所以不要讓我失望啊。也許一年后你就會在那里了?!?p> 周幸走到露臺邊緣,指著遠處高樓的一個廣告牌。
方仁野順著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距離很遠,畫面模糊。不過他知道那是當下紅星李林的奢飾品廣告,而自己還從來沒有過那樣的愿想。
“你說做一個明星多好,多少人羨慕?!敝苄腋锌?。說完回望方仁野,“你一個人的進步和成功是很多人的努力。為什么我們不能按照心里想走的路好好走下去呢?阿野,不要讓別人毀了自己的未來?!?p> 心里大為觸動,對方好像是那個無論什么時候任何情況都會支持和理解他的人,盡管可能那時候他自己都相信不行了不可以了,她還是會說,“你可以的,阿野”。
“嗯?!狈饺室皭瀽灥泥帕艘宦暎皖^咬了口三明治。
很長一段時間他就這么勾著頭嚼著口中的食物,有一點不敢去看周幸。
可哪怕勾著頭,腦中還盡是她在風(fēng)中回首,捋起臉旁黑發(fā)的樣子。那頭發(fā)真黑,就跟那件穿在身上的黑色半領(lǐng)衫一樣,顯得皮膚好白。
明明連自己都在焦頭爛額啊,你是對人人都這么善良和溫柔嗎?
方仁野稍微抬起頭。
她身上銳利、柔和兼容,又沒有社會人的感覺,就像是理想,生著翅膀可以在任何地方翱翔。那是方仁野從來沒有過的掙脫枷鎖,游刃有余的感受。
施明山終于回來了。
周幸推開門,屋內(nèi)柔和的燈光在客廳白色家具上披泄而下,猶如貝母發(fā)出的奶油色光段,心中歡喜,而又害怕。她走進廳內(nèi)放下包,只聽廚房的方向傳來“空空”的悶響。
繞過去一看,果真是他。
施明山剛剛洗好圓生菜在控水,隨后又拿起一顆煮雞蛋拍在灶臺上,用手掌壓著前后滾了兩道就開始剝皮。
“哎呀,今天這個蛋怎么連肉也一塊剝下啦?!闭f完他才抬頭去看周幸,“你吃了嗎?”
“吃了?!敝苄覔u著頭。
施明山背過身去切蛋,甕聲甕氣地。
“我猜你也一定吃了。吃了什么?”
“隨便吃了一些。我?guī)湍惆??!?p> 周幸擼起袖子過去,卻被擋住。
“不用,一客沙拉而已。我買了瀾記花生糖,你去吃吧。在那個桌子上呢。”
“喲,還不少呢?!敝苄疫@才注意到廚房轉(zhuǎn)角處的一堆紫色帶粉花的紙袋。“是還給誰帶了嗎?”
“沒有,買的時候記得你愛吃不知不覺買得多了?!?p> 施明山做好了沙拉,反手拿了個玻璃杯,從冰箱里取了一塊圓冰,倒上威士忌。才一手沙拉一手酒的慢斯調(diào)理走到桌邊坐下。
歪頭見周幸手里拿的正是店里的新口味,突然很高興地。
“這個南瓜味的花生糖你沒吃過吧。我那天特意去看了,突然覺得他家口味好多的哇,都是你沒吃過的?!?p> “吃得了那么多,嘴饞罷了?!?p> 周幸握著兩?;ㄉ亲绞┟魃缴韨?cè)。
“二哥身體還好嗎?”
“還不是老樣子,七十多歲的人了,每天練功,還能一口氣做七十幾個俯臥撐。聽他說又接了部戲,過兩禮拜就要進組了。”他嚼著生菜,翻翻撿撿,跳過雞蛋叉起一塊菜葉,扭頭看周幸咧嘴笑了起來。
瀾記的花生糖太大顆,她咬得臉頰鼓鼓的,跟倉鼠一樣。
“甜嗎?”
“甜,還香?!?p> “小香貓?!?p> “吃嗎?”
“待會給我一塊吧。虧得我牙齒還不錯,不然怎么陪你吃花生糖。這么多,你給你的小伙伴帶些吧?!?p> “行啊。”
“也。給那個小方帶一些吧?!?p> 施明山壓了一口酒。
周幸不想他還會主動提起方仁野,順口應(yīng)了聲好。
提到方仁野后施明山明顯有些坐立難安,又挑了幾口沙拉便將盤子推開,身子往后一仰開始喝酒,邊喝邊悄悄的觀察周幸。
周幸趴在桌上,見他觀察自己更是擺出一副無邪的樣子,只趴在桌上嚼著嘴里的糖。
不過多會,杯里的酒就已經(jīng)不見了大半,唯剩一快內(nèi)里泛白的圓冰壓著薄薄一層淡棕色的液體。施明山欲起身再去添酒,被周幸伸出的手攔住。
“別喝多了。”
“不多,一點點。美酒伴佳人?!?p> “我給你倒吧?!?p> 她接過施明山手里的杯子,很快就離開了他的視野。
愛人不在眼前的瞬間,施明山慌了。
“你和他處得怎么樣?”他脫口而出。
“誰呀?”
“小方呀?!?p> “我挺喜歡他的?!?p> “是嗎?”
“是呀?!?p> 周幸重新將杯子擺到施明山面前,坐回椅子上,身體卻離施明山遠了些。
“我最近還是會覺得胸口很悶?!彼鹁票址畔拢苄移谂芜^去。
對方?jīng)]有回答,甚至都沒有看他,只是盯著桌面出神。
沉默許久,施明山將裝著沙拉的盤子拉到面前,又才開口?!澳阌X得小方怎么樣?”
“挺好的呀。”
周幸這才將視線從桌面移開,看向施明山。
她知道他為人很矛盾。
在作為一個有著及其豐富的社會閱歷的成熟男人的同時也是一個很敏感甚至脆弱的小朋友。
他要是真的愛用身體不舒服來逃避不想面對的問題,她也不逼,他自己會逼自己的。因為這個人的一生,六十多歲了,也都沒有能逃脫問題男孩這一評價。
只不過她的丈夫,再頑劣也還是她的丈夫。是她想要去愛護的人。他捂著胸口悶悶不樂的皺一下眉,就算是假裝的她也怕他當下的那一口氣喘得不是那么舒服。
“怎么個好法?”
“就是形象也好,演技也還行。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長得和你有些像,不過演技真的比你年輕時好多了。”
“是嗎?!?p> 施明山悶聲悶氣。
“你什么時候給他上戲呢?”
“到時候在說啦。我還不知道他的實力是怎樣呢?!笔┟魃酵泼?。
“你完全不了解他嗎?那你干嘛找他哦?!敝苄曳磫枴?p> 施明山頓了頓,他此刻很恐懼,怕著周幸身上年輕的氣息朝他張牙舞爪的撲過來。
他頓了頓。
“邢林那邊想要開一個劇。請我過去看看?!?p> “什么時候?”
施明山不僅言語回避,也身體力行的在實施他的逃跑行為。
“我明天就去。他難得又開一個劇?!?p> “那么急?我跟你去。”
“不用了。興許就有適合年輕人的角色?!?p> 他的不快已經(jīng)到了不想提及方仁野的名字,周幸暗暗一笑,壓制心里的失望,撒嬌道。
“我想要你陪陪我?!?p> “我也想要陪你的。最近寫了什么故事嗎?”
施明山說著伸手牽起周幸的小臂,端在手里端詳沒多大一會,就被對方反握住胳膊,輕柔的撫摸。
“沒寫新的。只拿了以前的在改。時過境遷,回頭再看以前寫的東西,心境玩完全不一樣了。”
皮膚上細膩的觸感,看似親昵的愛撫卻沾滿痛苦的毒藥,一同嗜咬兩人的肌膚與骨骼。
她的試探,施明山裝作一塊聾啞石,風(fēng)雷電火都不能入侵。
他要睡,又怎么把他叫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