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
一個約莫九歲的孩童沿著嶙峋的山路向上而來。
山上有些寒涼,孩童的嘴唇都被凍得有些哆嗦,原本粉嫩的臉蛋上此刻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雪霜。
輕輕一眨眼便抖落下了不少細軟白雪。
這個年紀的小孩本都應該在各自家中舒舒服服的烤著火爐等著熱騰騰的晚飯端上餐桌。
可唯獨偏偏就有他一人,獨自跑到這天峰縹緲的山崖之上,似乎在找尋著什么,執(zhí)著著什么。
忽然!!
小孩那原本有些灰暗的眼里放出了明亮的光芒,顯得有些激動和興奮。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一座高聳入云的佛塔率先印入眼簾,往下便看見了古樸而又幽靜的道觀,如同亙古前便屹立在這山巔一般。
空靜,縹緲。
它仿佛不處于這塵世,卻又仿佛頂立于這天地。
小孩邁開被凍得有些不太利索的小腳丫,踉踉蹌蹌卻又滿懷欣喜的向著古寺而去。
......
洛家府邸。
洛家仆人們腳步匆匆,有的端著餐盤,有的挽著玉屏風,雖說事物眾多,可卻沒有一丁點兒手忙腳亂的模樣。
如此景象,洛家管事的能力可見一斑。
今晚夜里,洛府將有大宴擺設,說是讓那些個富貴人家的子弟各自認識認識。
洛府的獨子自然也在其中,只可惜這位公子哥,馬上就要到開宴的時候了恐怕都還沒有睡醒呢。
那管事的也曾去過小少爺?shù)姆坷铮瑓s沒有發(fā)現(xiàn)半點人影,按理來說這個時間點兒,這位小少爺一般都是在房里呼呼大睡的才對。
恰巧!
正當管事在廚房那兒焦急的來回踱步,憂愁的滿頭是汗時。
后廚外面那捆干柴堆后邊傳出一道舒服的哈欠之聲,一身白衣的白凈小孩從干柴堆后睡眼惺忪的走了出來,開口便問。
“哈~長生那家伙來了嗎?”
洛府管事的那人這才松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前的細汗,回憶起剛登記的賓客名單后回應。
“稟小少爺,秦太尉家的小公子并沒有趕來,似乎最近也許久沒有見到過秦公子了?!?p> 那白衣孩童嘴里嘟囔,神色有些不喜。
“長生那家伙,該不會真去找那什么天峰上的古佛去了吧...”
那管事的聽聞到自家少爺?shù)淖匝宰哉Z后便低頭不語,微微搖頭,似乎努力的想要將這段駭人聽聞的話語忘卻。
身在這偌大的京都城中,他早已深刻知曉哪些話該聽,又有哪些話是絕對不能記住的。
太尉家的公子,那可絕不是他們這種人可以私下議論得了的。
......
天峰之上。
那孩童喘著粗氣,小臉通紅,顫顫巍巍的伸出白嫩的小手想要重重的敲響那幽靜的古門。
劃過歲月的回響在他心頭震顫,小小的心臟此刻似乎有些壓抑不住的快速跳動了起來。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節(jié)奏越來越快,越來越龐雜。
小孩的臉蛋上浮現(xiàn)一層層細密的汗珠,此刻的感覺彷如要窒息一般,難受至極。
敲門的小手顫抖的下垂,左手捏著喉嚨,他不斷的干咳,失聲的嘶吼著,無力的凝望著。
晶瑩的淚珠從他眼角浮現(xiàn)。
無奈,委屈,不甘,卻沒有后悔。
他死死的盯著那道古門,腦海中的意識如同抽繭剝絲一般寸寸消散。
直到砰的一聲,那孩童眼前一黑應聲倒地。
天峰上的雪讓人覺得有些寒冷,無情的一片一片從望不到邊的上蒼不斷飄落。
風起。
這是上蒼的最后一絲溫柔,讓銀白的雪花落在孩童有些僵硬的身軀上,如同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白紗。
......
洛府正廳。
主位上端坐著一道威嚴至極的身影,面龐剛毅,呼吸間沉穩(wěn)至極。
他便是洛府的家主,當朝百相之首,謂之首相,京都權勢最盛的一人,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天云八年之時更是被封為齊國公的名號,坊間傳聞,這齊字寓意頗深,如此便可見到現(xiàn)在的洛家家主是如何的深得圣上信賴。
他面不改色的望著眼前。
洛家的小少爺此刻衣衫不整,有些凌亂,他還一邊打著哈欠的走入大廳之中,一瞬間便成為了所有人的焦點。
溜須拍馬者,諂媚奉承者,絡繹不絕。
更有甚者直接想要趁著他明顯沒睡醒意識迷糊的時候,談下一樁意外的婚事,若是能成,自此便算是和洛家搭上了關系,全族的地位即刻都能水漲船高了起來。
若是如此,恐怕今后出門都不得低頭片刻,定會是全程都拿著鼻孔盯人。
洛家公子眼角微凝。
那小少爺?shù)炔坏饺吮揪托那闊灒绱艘粊砀遣荒蜔┝似饋怼?p> 正在他準備出聲呵斥的時候,他爹就率先開了口,只見主位上的威嚴身影一聲輕咳,手指彎曲,用指節(jié)清脆的敲了一下桌面。
這一下聲響并沒有說有多響亮。
可那些熙熙攘攘跳起來的各路人馬卻立馬就安分了起來,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安安靜靜,不敢有半分逾矩。
瞧見眼前清凈了不少,如此一來那小少爺才勉強松了一口氣,心里頭慶幸默念。
“還是自家老頭懂我?!?p> 他一路走到主位下那空著的席位,身為洛府的獨子,他的地位自然無人膽敢質(zhì)疑分毫。
在這洛府晚宴中,想來也只有他父親的至交好友,坐在首相左側(cè)的秦家家主能夠穩(wěn)壓他一頭,要是換作其他人,只能說絕無此種可能。
他父親輕拍手掌,剎那間輕歌響起,管弦絲竹樣樣皆是人間一絕。
眼花繚亂之下嘈雜聲漸起。
晚宴已然開席,那小少爺卻無趣的在那咬著玉勺,眼里波瀾不起,淡漠的絲毫不像尋常無知孩童。
......
吱呀!!!
塵封的古門在無盡的歲月中再一次悄然開啟。
從那道古門后走出一位老者。
一身素衣,并無太過盛大的氣勢,很是平靜又普通,卻又仿佛始終有一種縹緲無形的古韻伴隨著他的左右。
老者望著昏死在門前的小孩,眼里在不斷變換,似乎想要看透什么。
直到某一刻。
古觀里突然響起一道浩大磅礴的佛音,如同亙古前留下的佛之真言。
老者回眸望向古觀深處顯現(xiàn)的那座佛塔,他顯然已經(jīng)明了眼前這小家伙究竟為何會來到他這里了。
佛塔上的金光越來越耀眼。
忽然!!
那昏死過去的孩童身上亦是浮現(xiàn)出寸寸金光,一點點越來越盛大,與那磅礴恢宏的佛音遙相呼應。
仿佛是在與不知何年何月前的古佛坐而論道,訴說著佛的真意,傾聽著心底的迷題。
點點金光凝聚在他的身后,形成一道神環(huán)。
古樸深奧的佛家古文從虛空中凝聚而起,一個接一個堅定的印在孩童腦后的佛光之上。
此刻的他早已盤坐而起,一身的金燦襯托著他如同古佛臨世,那緊閉的雙眼忽然猛的睜開來。
刺破天地的金輝從他的雙目中照射而出。
天峰之上此刻異彩漫天。
那古觀中高聳入云的佛塔忽然變得若隱若現(xiàn),似乎在一點點變得虛化,又似乎變成了金輝,愈發(fā)顯的真實而恢宏。
佛塔之下鎮(zhèn)壓著的一角世界被悄然掀開了一點。
那是一副絕美的畫卷。
七百七十七顆耀眼奪目的星辰流淌于銀河之上,一線天光點亮了那片星空。
一眼望去有兩顆碩大的星辰更是特別,攝人心魄,仿佛那是真佛之眼,在遙望這眾生,憐憫著這眾生。
還沒來得及好好欣賞這世間難得的瑰麗奇景,那星河便慢慢暗淡了下去,那一角世界僅僅只是曇花一現(xiàn)就再不可見,最后的一眼中,那真佛似乎是在背對著眾生。
一聲遠古無邊的嘆息隱晦的從那畫卷世界中傳了出來,鎮(zhèn)壓住了那刺破天際的金輝,讓那恢宏無比的金光一點點向著孩童那弱小的身軀中凝聚而去。
直至收斂的再無半點異象。
孩童那金色的雙眸一點點恢復正常的靈動,擺落雙腳,穩(wěn)穩(wěn)的自凌空盤坐中落到地面。
此刻他身軀里流淌著無盡的金輝,興許傳說中真正的佛家金身便是如此這般,內(nèi)斂而不張揚。
孩童深呼出一口濁氣,像是排盡了無數(shù)的駁雜一般,而后呼吸越來越沉穩(wěn)。
這地方發(fā)生的滔天異象恐怕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畢竟那些耀目的金光,恢宏的星河世界,恐怖的古佛虛影,實在是太過駭人聽聞,太過匪夷所思了。
孩童雙手合十對著老者很是恭敬,用他那還顯得很是稚嫩的嗓音開口。
“師傅,徒兒又來叨擾您了?!?p> 不知何時他的右手上多了一串細小的佛珠,足足有七百七十七顆,每一顆上都端坐著一位古佛的身影,看不清五官輪廓,卻能清晰的感受到那刻畫的意蘊,或是悲憫眾生之相,或是怒目金剛之相,各有千秋,無一相同。
老者沒有多語,只是慈祥的摸了摸孩童的腦袋,便示意他該離開此地了,臨走前也只是遞給了他一本破爛古書,看上去很是脆弱,仿佛風一吹便會化作飛灰的模樣。
那孩童行過大禮后便沿著來時的路向著山下而去。
老者眼眸里有著追憶在流淌。
記得許多年前,仿佛也有這么一個人,驚擾了他的山門,不過那人,看上去要高大那么一些,身子骨也要壯碩一些。
可他們走時的背影都是那么的堅定,那么的倔強,沒有絲毫的猶豫...
......
洛家大廳。
微風在此刻輕輕搖動。
天色已然暗淡,似乎還下著一點兒小雨,被風兒這么一吹,那小雨便亂了方寸,隨心的灑落在了人間。
正覺無趣的少年在無意中抬頭,突然望見了院里的杏花樹。
這一眼,杏花飄落,伴隨著微雨。
少年的眼里似乎流淌過了漫天星河,他在溫柔的凝視著,嘴角不知不覺的掛上了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