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氣朗,月下偶有幾朵白云掠過。
皎潔的月色一覽無遺的點亮在小院之中,竹葉下偶有螢火飛舞盤旋,悄悄然然。
忽而風起,擾亂了那幾抹安穩(wěn)的軌跡,吹得他們只得躲在竹葉之下瑟瑟發(fā)抖。
大皇子起身,走近院邊的小果樹林,踮起腳來從果樹上摘下許多澄黃色的小果兒,又在從山上流淌而下的小溪里清洗了片刻。
等到他重新坐回矮桌面前時,白色的袖袍上已然沾染上了許多澄黃色的水漬,見此他便開口自嘲一道。
“瞧我這笨手笨腳的模樣,洗個枇杷都能不小心弄破了幾顆,倒是叫洛兄看了場笑話?!?p> 少年沒有懷疑拘謹,拿起一顆便剝開來嘗了嘗味道,山泉流水洗過的枇杷清潤可口,酸酸甜甜的也是恰到好處,這讓他不由贊嘆道。
“大殿下親手種出來的水果還真是可口無比。”
大皇子依舊溫和,淺嘗一顆后問道。
“你怎知是我種的?”
少年神色精明的說道。
“大殿下這果樹林總共約莫二十四顆不同種類,彼此之間各有點距離,想來是按照不同的成熟時期來安排的?!?p> “枇杷一味入春后大概初熟,又被其他果樹遮擋在后,若非親手排布栽種,豈會如此信手拈來,說來也是有幸,能親眼見到大殿下這份匠心獨運的作品?!?p> 大皇子聽罷后微微嘆氣,又是一顆甜果入腹。
“作品?洛兄評價倒是頗為奇特,說來也對,就當做是一副獨特的作品吧,畢竟這兒的一草一木都算是我親手打造的?!?p> 少年疑惑,確是平靜的開口。
“這涼亭和木屋也是大殿下自己砌成的嗎?”
大皇子點了點頭,像是略微有些自豪的指到。
“這柵欄,這溪泉也都是我獲封于這座山后親手打造引流而成的?!?p> 少年低頭,略微錯愕的擠眉弄眼,悄悄的咽了咽口水。
“大殿下這份自食其力的生活倒真是讓在下佩服,當真是清新脫俗?!?p> “對了,不知如今長公主殿下身在何處?”
大皇子明白他為何會覺得奇怪,堂堂一國皇子,居然在這做些毫無意義的農(nóng)事,是個人都會覺得有些奇怪錯愕。
只見大皇子微微笑道。
“長姐?聽聞前些日子帶著三弟在山里練武,離你們洛家祠堂似乎相隔不遠,前天夜里倒是回宮去了,而今應(yīng)該是在自己府上還未曾外出,聽說是有了些領(lǐng)悟需要安靜安靜?!?p> “你找長姐有事嗎?這我倒是能替你引薦安排一下?!?p> 少年瞳孔微凝,望著面前這個語氣輕快的皇子又是高看了幾分。
“那就多謝大殿下了,說來慚愧,在下也是用槍之人,一直以來便想向長公主殿下討教一二?!?p> 大皇子大氣的說道。
“沒問題,長姐最喜歡的便是有魄力的愛槍之人,洛兄此去定是會收獲頗豐?!?p> “我還聽說你在詩會上寫了兩首絕無僅有的好詩對嘛?!?p> 少年嘴里塞著一顆枇杷平淡的說道。
“倒..數(shù)第..一罷..了..”
大皇子似乎是在回憶,同時嘴里念道。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山河墨色天上畫,不見江南云水亭。風花雪月曲中意,不解杏花微雨時..”
大皇子很是欣賞的說道。
“第二首的韻律上感覺雖然是差了一點,但這兩首的立意都是實打?qū)嵉募丫?,境界之上已入精髓?!?p> “十步殺一人這種讓人膽寒的氣魄,杏花微雨這種婉轉(zhuǎn)點醒的諷刺,句句都有精氣神魂在內(nèi),洛兄的才氣同樣亦是世間少有。”
少年不語,暫不明白為何大皇子突然提起詩會一事,不過是一場互相試探的戲劇罷了。
只見大皇子回屋,取來紙筆,研墨片刻后說道。
“既是才子,那我便也贈詩一首送給洛兄,就權(quán)當是感謝洛兄今夜能來赴約的謝禮了吧?!?p> 不久,大皇子將白紙遞到少年面前,少年亦是好奇的拿起端詳,嘴里念叨。
“意醉竹林天近晚,勝覺宮闕入闌珊;等閑云雀月如鏡,風起葉摧長夜寒...”
看罷,少年不露聲色的收入懷里,心底震驚卻又不得不微笑著贊嘆道。
“大殿下的文采著實是非凡過人,這字跡亦是比在下要好看上數(shù)倍不止?!?p> 大皇子溫和一笑,其中之意不言而喻,望了眼天邊月色后便站起身來。
“今夜與洛兄交談甚是愉悅,只可惜明月不等人,改日再與洛兄一敘,我這小院不大,便不送洛兄了?!?p> 少年亦是站起身來,吃罷最后一顆枇杷,微笑著主動伸手,大皇子與之相握后便回了木屋,很快便又聽見了許多窸窸窣窣的聲響,想來便是保護大皇子的護衛(wèi)重新回來了。
最后望了一眼那溫和從容的背影后少年也轉(zhuǎn)身離去,推開院門順著山道一路下山而去。
大概到了半山腰的模樣,忽而一道白袍身影出現(xiàn)在他身側(cè),開口問道。
“他如此明顯的拉攏于你,你覺得如何?”
少年伸了個懶腰,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后才開口說道。
“我覺得有些可怕?!?p> 雪城主難得皺眉,平靜的眼里涌現(xiàn)出一抹殺意。
“你是說他在撒謊?刺殺一事是他所為?”
少年抬頭,呼出一口濁氣。
“那倒不是,就只是覺得此人的心機手段讓人覺得可怕膽寒?!?p> 雪城主眼底重歸平靜,察言觀色拿捏人心這種事他確實沒有洛首相他們父子二人擅長。
“為何?”
少年晃了晃腦袋,此次赴約算得上是他頭一次獨自參與權(quán)力正中心的博弈,略顯青澀年輕都是正常的,回憶著全過程的他皺眉說道。
“叔,你說的沒錯,他確實是在很明顯的拉攏于我?!?p> “但這卻只是最表面的一層,自從我進到別院以來,護衛(wèi)示威,稱贊我的計劃,推測刺殺原委,再講到當今政事,由我爹和當今圣上創(chuàng)造的盛況,隨后又是大氣的說要將我引薦給云櫻姐,再然后談及詩會,最后贈詩等等?!?p> “這一切為了突顯出我重要性的行為,包括那些他親手種的枇杷,都只是在告訴我一個道理。”
雪城主難得頭一次的主動問道。
“什么?”
少年眼神堅定的說道。
“刺殺非他所為?!?p> 雪城主思索了一會后說道。
“他為何要繞這么大一個圈子?”
少年從懷中將那張承載著詩句的白紙遞給雪城主,而后又是說道。
“因為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和他非親非故,儲君一事何其重要,我又怎會賭上我洛家的命脈與他同盟,同時他又沒有切實的證據(jù)能證明刺殺一事與他毫無關(guān)系,所以他從始至終都只是在用這些拉攏的行為來獲取著我的信任?!?p> “就像他從一開始見面便一直在重復(fù)的話,今夜只不過是朋友間閑聊談心罷了?!?p> 雪城主聽完后只覺得很是欣慰,眼前這個看上去不過八九歲的少年,不知不覺間已然成長成了一個好謀善斷的高手,他又是問道。
“那你為何相信于他?”
少年無奈的搖了搖頭,嘴角苦笑,這種被人從頭至尾牽制著的感覺確實不好受。
“不得不信哎,若非是他知道叔你就在我身邊,我是絕對不會相信大皇子說的任何一句話的?!?p> “至于結(jié)盟一事我們都心知肚明不過是說說罷了,更多的可能只是想試探一下我的心思。”
雪城主疑惑的又問了一句。
“結(jié)盟一事我算是聽明白了,可你相信他的話這又和我有何關(guān)系?”
少年詫異的笑出了聲,而后便很是放肆的搭在他的肩頭。
“叔,這回你可是真的輸了,你忘了你是誰了?你可是飛雪城的城主,天下第二啊,就連云櫻姐都只能排在你的身后,當年云櫻姐征戰(zhàn)在外,京都防衛(wèi)空虛之時可是咱們飛雪城護著圣上登基直至穩(wěn)定?!?p> “大皇子居然敢在你面前說出圣上退位后這種事,還寫下了這么一首堪稱得上是大逆不道的詩詞,若是由你去和圣上說上一說,他這謀逆的罪名就算是定不下來,那儲君之位他也是絕對別想了的?!?p> 雪城主忽而醒悟,常年護在少年身側(cè),他這身份到真的是遺忘了許多。
“你的意思是他知道你絕不會去和皇帝提起此事,所以便將這個把柄直接交到你的手上以此來換得你的安心?他這膽子倒是驚人的很?!?p> 少年點頭,神色凝重。
“對,就像我不會答應(yīng)與大皇子結(jié)盟一樣,參他個謀逆之罪于我而言沒有任何好處,反而可能會因此波及到圣上對我洛家的信任。”
“還有個很重要的一點,我先前故意問及云櫻姐的行蹤,他毫無防備的很快便仔細和我講了出來,要知道刺殺當夜,可是足足有近千名刺客在牽制著云櫻姐?!?p> “大皇子是個聰明人,若刺殺真是他所為,這些話就說的可太過明顯了,并且他還主動提及替我引薦,要知道圣上登基以來并不禁止女子掌權(quán),只是大部分人都難做到那種地步罷了,大皇子這份坦誠不懼的氣魄當真也是氣吞山河了?!?p> 他嘆了一口氣后又接著說道。
“叔,我爹曾說過,猜疑與信任其實都是一樣,一旦在心里埋下了種子便無法阻止其生根發(fā)芽,只不過是時間長短罷了?!?p> 松開雪城主肩頭后他獨自走在前頭好似是在自言自語一般。
“大皇子表面看起來溫和雅致,可這份運籌帷幄的心思實在是讓人嘆為觀止,就連我都不知不覺的信任他了起來,當真是可怕的很?!?p> “虛虛實實,實實虛虛間一石二鳥,這才是讓我感到可怕的地方?!?p> “古今世人皆傳最是可怕帝王家,而今看來一點不假?!?p> 少年抬頭,望著明月,堅定一笑。
“這世間真真假假,錯綜復(fù)雜,又有幾人敢說自己真的看得清,說得明?!?p> “大皇子。”
“這第一課,我洛白音算是學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