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非要和我搶這一個懸賞單嗎?”
昏暗的酒館里,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正隔著方桌瞪著對方。
個子瘦小的少年手上纏滿了繃帶,頭上帶著一頂破舊的氈帽,穿著條紋背心和一條燈籠褲,正把一張臟兮兮的羊皮紙拍在他面前高大男人的臉上:“銹礦鎮(zhèn)不歡迎外鄉(xiāng)人!你從哪里來,就滾回哪里去!”
渾身裹在黑色斗篷里的男人則略向后仰,避開了他的動作:“早就聽說這附近有一位著名的拾荒者叫做加爾,脾氣很差,個子很矮,今天我算是見識到了?!彼谜韵镜男θ輳亩得钡纳钐幝冻鲆话耄骸拔铱墒鞘盎恼吖蓙礓P礦鎮(zhèn)的,專門來解決這次的……呃,‘巨怪事件’?!彼槃葑谝巫由希骸拔矣X得無論貴鎮(zhèn)的拾荒者們再怎么無法無天,工會的話還是要考慮考慮的吧?!?p> 名叫加爾的少年幾乎被氣瘋了——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最痛恨別人拿他的身高說事:“決斗!我要和你決斗!”他把手里的紙卷——那個就是針對“荒原的巨怪”的懸賞令——一把拍在桌子上,矮桌上的灰塵和酒杯歡樂地跳了起來。
“好好好……如果這能讓你打消念頭的話。”兜帽男無奈地舉起雙手,求助似地看向了遠處柜臺后面深沉的黑暗。
隨著一聲沉悶的咳嗽,酒吧的柜臺后面一位年邁的矮人探出頭來。老矮人沒好氣地瞥了男人一眼,而后走過來拍了拍加爾的肩膀:“小加爾,你非要和他決斗也可以,我來給你們做見證,但是我勸你們不要在我的酒館里打架——”
少年的氣焰肉眼可見地滑落了下去,他有些煩躁地點點頭:“好了好了,鐵拳老爹,我可不敢惹你……”然后,他死死地盯著面前的男人:“我們?nèi)ネ饷娲?!?p> 兜帽男人攤攤手,佝僂著身子,跟著少年從矮小的酒館里面走了出去。他穿過骯臟而狹窄的酒館過道,推開了滿是銹跡的鐵門。漫天的風沙灌進他的袖口中,男人瞇著眼睛抬起頭,太陽正走到中天。
“就在這里吧,酒館門前的空地?!崩习丝人粤藥茁暎骸鞍凑蘸谟虻囊?guī)矩,誰贏了,就把懸賞派給誰?!彼娴乜粗叽蟮哪腥耍骸斑@也是我站在銹礦鎮(zhèn)拾荒者工會管理人的立場上的發(fā)言?!?p> 周圍的閑漢看有熱鬧,也三三兩兩地走了過來,有的喝得醉醺醺的,還有幾個應該是剛回來的拾荒者,身后還拖著他們的獵物。
加爾躍躍欲試地掰著手指。從小臂到手掌,他的雙手完全被破舊的繃帶包裹著。他挑釁地看著面前的高大男人,擺出一個古怪的架勢——雙手張開,身體前傾,像是下一秒就會撲到男人身上的某種野獸。
兜帽男嘖了一聲,他一拉背上的肩帶,一個巨大的鐵匣子當啷一聲掉在地上,被他用腳掃到老矮人附近。而后,他也站穩(wěn)腳跟,雙手握拳,目視著少年的動作。
兩人謹慎地繞了半圈,,可能是加爾察覺到了男人的右腳動作并不靈便,或者是因為他年紀尚淺,沉不住氣,少年怪叫一聲,猛地撲了上去,雙手抱住男人的后腰,打算翻身把他摔倒在地上。
——通常情況下來說,面對這種無論是身高還是體重都遠勝過他的對手,少年應該是完全的劣勢,但是只要看此刻兜帽男的動作就可以看出,他想要掙脫少年的擒抱并不輕松。加爾的力氣顯然遠勝他的同齡人,而動作更是十分靈巧。
兜帽男無奈地笑笑,他心里倒是知道老矮人打得是什么主意,也沒法下死手。不過,單純這種事還沒辦法給他帶來什么麻煩。
幾乎是在幾秒鐘之間,男人就想好了應該如何處理這種情況。他反手轉身,一把將少年掄了起來,觀戰(zhàn)者們發(fā)出一陣喝彩聲,不是為他,而是因為少年在空中輕巧地空翻,雙腳穩(wěn)穩(wěn)地站在地上。
加爾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沒法再用擒抱和摔跤的手段去攻擊男人了,他們兩個四只手已經(jīng)纏在了一起。少年咬咬牙,小腿發(fā)力,開始和男人角力起來。
周圍的喝彩聲漸漸消失,轉為嗡嗡的議論聲,十幾雙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空地上體型懸殊的兩人。幾個閑漢低聲地議論著:“那個外鄉(xiāng)人要輸了!居然真有人傻到和加爾角力,上次小加爾可是直接扼死了一頭野豬,掰斷了它的頸骨!”
加爾的臉色漲得通紅,脖頸上爆出青筋。從小到大,他在酒館老板,格里格·鐵拳門下學習矮人游俠和矮人狂戰(zhàn)士們的戰(zhàn)技。之所以老矮人愿意收他一個外族人作弟子,不僅是因為他好勇斗狠,用工刻苦,更是因為——
——他天生神力。
只聽見崩崩幾聲鈍響,少年手臂上的繃帶寸寸斷裂,化作半空中飛舞的白色蝴蝶。而在繃帶下掩飾的,紫黑色的雙臂已經(jīng)漲大,一股沛莫能御的怪力從那雙手上傳出,少年有這種自信,不要說是活人,即便是鐵塊,在他全力握持之下也能留下幾個手印。隨著令人牙酸的響聲,沙土地面被他踩出兩個腳印。
十秒鐘過去了,一分鐘過去了。
兜帽男紋絲不動。
周圍閑漢的議論聲漸漸消失,連格里格·鐵拳的表情也凝重了起來。老矮人低喝一聲:“約拿!”
加爾有些愕然地抬頭,一陣狂風吹過,男人的兜帽被蕩起,露出了一張滿是野性的粗糙的臉,黑色的短發(fā)在風中紋絲不動。他咧嘴一笑:“力氣不錯,小家伙?!彪S后,他猛然加力。
少年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他只覺得自己在扭拗一座山峰,或者是類似重量的物體。
“撤手!”鐵拳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加爾,撤手!”
矮人話音剛落,少年幾乎是條件反射似的松開手。而隨著他的停手,那股力量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一樣沉入了兜帽男的手中。加爾踉踉蹌蹌地后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驚駭?shù)囟⒅媲暗哪腥恕V褂昧Φ臅r候,男人也輕巧地停下了角力,否則他的手臂必定會被扭斷。
這比正面勝過他還要令他害怕——前者只要力氣比加爾大就可以;而要做到后者,力氣恐怕不知道要比加爾大多少倍才行。自從他十五歲成年,作為拾荒者在這片叫做黑域的土地上工作的一年里,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生物,即便是他的老師也不行,即便是那些魔物,那些黑狼,也不可能這樣輕松地戰(zhàn)勝他!
少年還沉浸在挫敗感之中,沒注意到老矮人和男人交換了幾個眼神。
兜帽男聳聳肩,拍掉手上的沙塵,向坐在地上的加爾伸出手來:“小兄弟?!?p> 加爾猛地抬頭,看著面前男人滿是絡腮胡子的臉。最后,他“哼”了一聲,握住男人帶著黑色手套的手:“愿賭服輸,沒什么可說的。”少年右手用力,猛地把自己拉了起來,拍拍褲子上的土。
“不搶了?”男人咧嘴一笑。
少年倒也光棍:“一個懸賞而已,我又打不過你,你拿就你拿吧?!?p> 兜帽男卻饒有興趣地端詳了一下少年:“我在來銹礦鎮(zhèn)之前,就聽說銹礦鎮(zhèn)有一個很出色的拾荒者,為了一個姑娘,干掉了黑龍男爵的一小隊私兵,還能活著逃回鎮(zhèn)上?!彼檬种笓芘由险粗纳沉#骸皼]想到是一個十六歲的年輕人,倒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了?!?p> 加爾的臉色黑了下來:“我都認輸了,你說這些話是在奚落我嗎?!”
周圍的閑漢們看兩人打完了,逐漸散去,只留下他們和老矮人還站在風沙中。男人環(huán)顧一圈四周,哈哈一笑:“當然沒有,我像你這個年齡的時候,可不敢直接和黑域的奴隸主對著干?!彼伎剂艘幌?,然后說:“至于懸賞,我突然改主意了?!?p> 少年還沒反應過來,他身后的鐵拳就喊道:“約拿!你別胡來——”
“——我可以請求你協(xié)助我嗎?”高大的男人真誠地說,他第二次伸出手:“按照拾荒者工會的規(guī)矩,完成任務之后我們對半平分懸賞?!彼谏捻涌粗媲暗纳倌辏骸斑@個懸賞的賞金不少,即便是一半,應該也足夠你用上一段時間。”
“加爾!”老矮人焦急地在后面喊道:“別答應他!我們有其他的辦法弄錢!”
少年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的老師,然后又扭頭看著男人的眼神——無論這個兜帽男之前有多可惡,他現(xiàn)在的眼神是極其清澈的,很難想象這樣的眼神會出現(xiàn)在一個拾荒者的臉上。
最后,他還是回頭,看向自己的老師:“老師,我已經(jīng)不能再花您的錢了。說到底,藤蘿的事情是我的事情,而不是您的事情,您已經(jīng)幫了我很多了……”
老矮人重重地啐了一聲,走上去,用力地敲了一下兜帽男的后背:“約拿!你個混球!早知道我就不幫你這個忙了!”
“放心,懸賞的錢,一分都不會少的?!蹦腥嗽幟氐卣UQ劬Γ骸岸遥瑢δ愕膶氊愅降苤粫泻锰帲粫袎奶?。”
少年等著他和自己的老師說完話,而后,伸出了一只黑色的手:“我叫加爾,加爾·鐵拳。”“你跟了你老師的姓氏了嗎?看來我們是同一類人?!倍得蹦形兆×松倌甑氖郑骸昂軜s幸認識你,我叫約拿·古斯塔夫。在之后的三天里,麻煩你做我的同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