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里的空氣是那么清新甜美!”
王啟明抬起頭,扭了扭發(fā)酸的脖子,他面前的屏幕正在播放一則四年前四季城拍攝的旅游廣告,畫面中,一個表情夸張的女性正在大聲訴說她的感受,畫面很快被白色取代了,他眨了眨眼睛,一名穿著裝甲的治安官正站在他的面前。
“王先生,鐵路就修到這里了,您可以坐在運水車上和我們一同前往目標地點?!?p> 曠野中,搭載治安官的列車停在了一截斷頭鐵軌的末端,在滿是治安官的列車上,穿著便裝的王啟明顯得格格不入,四季城的列車實在是太快了,他只覺得自己打了個盹,看了幾個廣告,就已經到了地方。
“你們怎么方便怎么來,”王啟明擺了擺手,說道,“我隨意?!?p> “感謝您配合我們的行動?!?p> 坐在一群穿著同樣裝甲的治安官中,王啟明險些分不清楚誰是誰,負責本次行動的指揮官沖他點了點頭,說道,“本來不應該牽扯您這樣的平民,只是我們實在有苦衷?!?p> “我理解。”
王啟明笑了笑,打量著周圍的治安官們,盡管他們都穿著制式的裝甲,但他也很快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老王的蹤跡——因為大多數(shù)的治安官都正在整理自己的武裝,重新戴上頭盔,只有老王這個和裝甲長在一起的家伙不用重新穿戴,而且大多數(shù)治安官都會在裝甲上留下自己的特征,比如孩子的涂鴉,喜歡的電影海報,或是其他的什么個人風格濃郁的標記,只有老王的裝甲上干干凈凈,只保留著它出廠時的涂裝——一輪散發(fā)著陽光的月亮。
“大家兩人一隊分散開,尋找取水隊員的下落。”
穿戴整齊的治安官們一個個走下列車,負責此次行動的指揮官站在列好的隊員面前,將他一直背負著的方盒子放在了一塊相對平整的地面上,方盒像折紙一樣快速展開,很快地,一座高聳的信號塔出現(xiàn)在了人群中央。
“找到他們的下落后,第一時間通知我,除發(fā)現(xiàn)者之外的人員在信標處集合,一起前往事故地點,明白了嗎?”
“明白!”
整齊劃一的回應在曠野上響起,王啟明也混在了里面,打量著他從未涉足的城外之地,平曠的原野只有干燥泥土的顏色,遠處是連綿的山巒,有些地方被赭褐色與墨綠覆蓋,像極了一塊塊瘌痢般的病灶,但他明白,那是菌類和蕨類植物的顏色,他盯著那些渺小的色塊,沒有再挪開眼睛,它們已經足夠種了四年草的王啟明感到振奮了,甚至因此連山腳下綿延的碧色也忽略了。
“前方的水域的標號是秋-042,四年前的報告說明,周圍可能有人煙,多加小心,不管是水,還是人……”
指揮官認真地說明著情況,最后走到王隊長的面前,低聲說道:“你要不就帶著這位王老師留在信標這里吧?等我們發(fā)現(xiàn)了情況再通知你們?!?p> “我?guī)е?,我會保護他的,”王隊長冷漠的聲音從頭盔下傳來,“這樣效率高些,畢竟之后他還要去看那片試驗田,如果我們發(fā)現(xiàn)了取水隊,可以直接在那里勘察。”
“可以,”指揮官點了點頭,“注意安全。”
……
“我還以為四季城的車只能在鐵路上跑?!?p> 王啟明坐在副駕,看著窗外的景色,看不到頭的湖水在地平線上畫出了一道藍色的弧線,好在它的背后有群山聳立,不至于讓人分不清這究竟是水還是天,在解散后,治安官們回到了列車上,很快,一輛輛白色涂裝的裝甲車從后面的車廂里開了出來。
相比四季城中那些小山一樣的農機和承載它們的列車,這些車輛無疑是迷你可愛的,可當王啟明站在車門前,看著那比他還要高上幾分的前輪以及需要爬梯子才能到達的車門后,又開始覺得它大了,用指揮官的話說,“這些小家伙馬力不詳,遇強則強”,和記憶中那些舒適小巧的轎車完全不同。
“老王,你覺得水真的有毒嗎?”
“你喝過沒過濾的水嗎?”
“要不你往湖邊開開?我去嘗一口?”
隨著太陽不斷的西斜,王啟明時不時地要和治安官聊上幾句,但王隊長從來沒理過他。
“老王!”
有些放松的王隊長用一只手扶著方向盤,車輪在沙地上畫出一條蛇形的弧線,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輕松過了,突然,一直看著窗外的王啟明按住了他的胳膊,讓他放在中控臺上的手往下滑了一段,車輛開始加速,王隊長反應及時,用力地踩緊剎車。
“嗤——”
矛盾的指令幾乎讓車彈射出去,它在尖銳的剎車聲中向前滑行了幾十米米,揚起了漫天的沙塵,在一處突起的小丘上猛地停下,兩人的身體在慣性中被向前拋去,又在即將撞到風擋玻璃時被安全帶拽回了座位上。
“警告!危險駕駛!警告!危險——”
在王隊長發(fā)作以前,王啟明眼疾手快地關掉了車上的喇叭,指著窗外的巨石,說道:“我發(fā)現(xiàn)他們了?!?p> 王隊長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巨石后面,遠處的湖泊延伸出了一處狹長的淺灣,在淺灣的盡頭是一條枯竭的河道,還保留著水泥加固的河床與河堤,就在淺灣的角上,有一片平緩的沙灘,兩輛取水車停在湖邊,六根粗壯的水管伸進湖里,經過取水車通向被拖繩牽引的龐大水箱。
進行入秋準備的施工隊伍不需要農業(yè)生產那么龐大的用水量,這樣的小隊往返便已經足夠他們基礎的用度。
在兩輛取水車旁,十五名身披白色裝甲的人影站立著。
“是他們嗎?我記得一個標準的取水隊就是十五個人。”
在王啟明的催促下,小車緩緩地向湖邊靠近,停在巨石后面,待車停穩(wěn)以后,他松開安全帶,跳了下去,快步走向那些湖畔的人影。
“當心!”
王隊長趕了上來,攔住了王啟明靠近的步伐。
“那不是取水隊,是機器衛(wèi)兵,你看它們的眼睛,忽明忽暗的,說明它們正在待機,它們攜帶的能源已經耗盡了,”王啟明指著被人群簇擁的旗幟,說道,“出城隊伍的信標和記錄儀一般就在他們攜帶的旗幟上,你不會搞,這都是晝夜城的產品,我去拿?!?p> 王啟明的話似乎有種他也不了解的說服力,王隊長聽到他帶有貶損之意的說明后,竟然沒有說什么,只是將背在身后的槍械捧到了胸前,跟在他的身后,一同向取水隊走去。
“奇怪,取水隊的人呢?叛逃了嗎?”
在王啟明的疑惑中,兩人很快到了湖邊,淺灘上的水洼呈現(xiàn)出一種獨特又美麗的紅色,他踩著水,很快走到了旗幟旁,看著周圍待機的機器衛(wèi)兵,它們站得筆直,盡管只有十五架,卻有種摧枯拉朽的氣勢,他絲毫不懷疑,一支由它們組成的軍隊可以摧毀一切能夠摧毀的東西。
一隊白色的裝甲安靜地站在夕陽的余暉中,和四季城治安官的制服相比,它們唯一的區(qū)別就是將頭部的藍色護目鏡換成了一枚紅色的攝像頭,在最近的一架衛(wèi)兵型號機器人的眼中,王啟明看到了自己在鏡片的凸面中被拉伸變形的影子。
它們一動不動,保持著握槍的姿勢,裝甲各處加裝的暗格蓋板打開,露出排列緊密的森然洞口。
這些全副武裝的機器一動不動地站在湖邊,似乎是在等待下一條命令。
碧藍色的湖水倒映出它們標槍一般挺拔的身姿,倘若只是這樣,眼前的景象也不失為一幅美妙的畫作,直到微風帶來的濕意與清涼讓愣了神的王啟明打了個冷戰(zhàn)。
湖風蕩起漣漪,掀起斜插在地上的四季城的旗幟,一面被彈孔撕裂的鮮紅旗幟,一滴滴濃稠的紅色從旗幟上滴落,沿著旗桿匯到地上,凝成了一片正在不斷擴大的血泊。
在血泊之中,上一支取水隊的十五名隊員靜靜地躺著,他們身上的裝甲早已同那面本該是青綠色的旗幟一般被鮮血染紅,王啟明的腳下一軟,向后趔趄了一步,卻險些被絆倒,他扶著旗桿站穩(wěn),低下頭,自己的腳卡進了一名治安官的臂彎之中,他的大半身體已經被湖畔的沙土掩埋,這也是為什么王啟明在踏過他時并沒有察覺的原因。
他瞪大眼睛,正好對上治安官裸露在泥土之外的頭盔,特質的玻璃被子彈精準地擊穿,露出了其中精密的金屬線路,在盤根錯節(jié)的金屬網之后,他看到了一只沒有神采的黑眼睛。
王啟明捂住嘴,在這一瞬間,那些被忽略的血腥味與臭味一同向他襲來,一股酸澀的不適感從胃部涌上喉嚨,他幾乎要嘔吐出來,急切地抽開被卡住的腳,一步步地向后退,只是他再次踩到了一塊堅硬的金屬,下一秒,理他僅有一米之隔的機器人動了。
“咔!”
在一聲清脆的槍栓聲過后,王啟明的耳畔被密集的槍聲充斥,它們的響亮幾乎令他失聰,扭過頭,身后的一臺機器衛(wèi)兵正在經受槍火的洗禮,王隊長兩腿分開,穩(wěn)穩(wěn)地站在他的身后,雙手舉槍,槍托尾部的卡扣嵌入裝甲胸部的凹槽中,和他暫時連成了一體,藍色的光弧在槍口迸發(fā),一枚枚閃爍著電光的“子彈”射向機器人的胸膛。
僅僅數(shù)秒之后,它就躺在了地上,正面的裝甲幾乎全被打爛,被高溫熔化的金屬順著彈痕流淌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凝固,洞開的胸部之下,一枚藍色的“心臟”上電弧亂竄。
王隊長一個箭步飛撲上前,裝甲隨著他的動作施加輔助的動力,只花了扎眼的功夫,他便沖到了王啟明的面前,伸長手臂,一把把他撲倒在了地上。
“轟!”
劇烈的爆炸在湖面掀起了巨浪,王啟明只覺得自己眼前一黑,緊接著,干燥灼熱的沙礫蓋在了他的身上,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散了架一樣,每一處關節(jié)都傳來酸爽的脫臼感,他扶著腰帶,像個木偶似的被王隊長架在肩上,快速地遠離爆炸的范圍。
“轟!轟!轟!”
機器衛(wèi)兵的爆炸引發(fā)了殉爆,他感覺胸口一悶,嘴里發(fā)苦,緊接著,鐵銹般的甜腥味在舌尖彌漫開來。
那幾聲爆炸震得他腦袋嗡嗡作響,好在它們同樣讓他恢復了少許意識,盡管頭腦依舊混沌,但他還是注意到了更遠處的衛(wèi)兵在殉爆中被炸開的裝甲,他扭過頭,看到后背受擊的王隊長已經有些行動不暢了,于是立刻伸出手,撥開了治安官裝甲肋下的蓋板,按下了緊急按鈕。
外骨骼的動力取代了王隊長的行動,他拽著治安官的胳膊,把他拖到了那塊不遠處的大石頭后面。
“轟!轟!轟!”
又是幾聲猝不及防的爆炸,剛剛躲到巖石后面的兩人滾倒在地,王啟明的視線徹底黑了下去。
等到他再次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正跪在地上、掰正胳膊的王隊長。
“什么情況?老王?”王啟明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喘著粗氣,“我發(fā)誓,雖然我用它們上了一會兒網,但我真的沒在那些家伙的腦子里動手腳?!?p> “我打到了那個衛(wèi)兵的蓄電池,引發(fā)了爆炸,”頭盔下的聲音依舊冷靜,“然后殉爆了,就是這么回事。”
“它為什么要襲擊我?”
“它沒有襲擊你?!?p> 被扶起來的王啟明扒著石頭的一角,望向湖邊的爆炸現(xiàn)場,那桿四季城的旗幟早已被炸飛,只留下了一小節(jié)旗桿插在土里,在旗桿旁,那位不知名的治安官依舊躺在地上,只是這次他的裝甲完全被炸成了黑色,卡住王啟明腳的左手已經不見了,被揚起的沙土掩埋,而他的另一只手,則緊緊地攥住了一架只剩下雙腿的機器衛(wèi)兵的腳踝。
“你剛剛在后退的時候踩到了這個治安官,他的胳膊拽到了這架衛(wèi)兵的腿,”王隊長的聲音在他的身后響起,“導致它抖動了一下,我的反應有些過激了,不過你放心,我剛剛檢查了你的身體狀況,只有背后有些被破片擦到的皮外傷,我已經幫你臨時處理好了,等到返回四季城,你可以找專業(yè)的醫(yī)生換藥?!?p> 王啟明晃了晃胳膊,這才感覺到大臂處傳來的酸痛,不過和被爆炸波及的身體相比,它倒顯得有些無足輕重了。
“呼——”
他長舒一口氣,靠在石頭上,“謝謝你,老王……還好,那根旗桿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