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次年底放假回家是和家人一起過年的，待放置下行李后便忍不住要去村莊的各處走走，要看看深巷處還有沒有眼前惡臭的污水，要看看人們臉上的冷落是否消散而去，當然要找找到老斗看看有沒有翻過山去。隨后便走出自家的巷子，大巷的路去年時候就已經硬化了，但污水在水泥地上更加多了，流到一處可以裝得下污水泥潭的地方。順著大巷向下走去便看見幾個發(fā)小穿著彩色小西服小皮鞋圍在一起吹牛逼，“太子爺”陳碩先是看見我喊道：
“呦呦呦，這不是咋們的大學生嗎，放假啦？”
見陳碩這樣說道，我也是拉著嗓門喊道：
“呦呦呦，這不是太子爺嗎，一看這行頭在外面一定發(fā)了呀，你看看這小西裝小皮鞋的，再看看我這個窮酸樣，哪能跟各位比呀...”
就這樣，無所事事的我也加入這場外鄉(xiāng)趕來的“吹群會”，這時瘦瘦高高的老斗從巷子外面提著一塊豆腐走了進來，他走路還是那般不協(xié)調硬板，跌跌撞撞走到我們面前看了這群“吹群會”一眼，但老斗并沒有跟我們打招呼，而一同的發(fā)小也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xù)吹談著，我回頭看了看他們一眼后就發(fā)現(xiàn)老斗已經走了很遠了，他拿著那塊豆腐跨過家門進了去。
自從老斗爹帶著老斗外出治病幾個月后，老斗便在這個小村莊待到了現(xiàn)在。當時從學校放學走到大路口時看見老斗爹扶著走路踉蹌的老斗進了巷子，我從身后看了看老斗發(fā)現(xiàn)老斗整個人瘦了一圈背也駝了，于是便背著書包追到到老斗面前說道：
“斗子你回來了，你的病治好了沒？”
老斗見我這樣問著吞吞吐吐地說道：
“強子啊，我的病好了呀...“
老斗爹見我和老斗打招呼便說道：
“強子啊，現(xiàn)在都上學了呀，等斗子病好了你們一起上學...對了，你家新房蓋好了沒，改天慶祝一下...”
當我聽見這句話回頭看著老斗爹的模樣楞一下，當時老斗爹的那副臉直到現(xiàn)在我還歷歷在目，我從未見過那樣一般的臉：當時那張臉是蒼白的，白色的短須亂糟糟生在了整張臉上，眼睛周圍的皮膚搭在了鼻子上，眼神呆滯而無力，看起來更像是一張年長70多歲的臉。
看到這樣一副臉后隨即楞了一下說道：
“我...我們家沒有蓋新房子啊...”
老斗聽完這句話后呆了一下便冷著臉扶著老斗回了家，回到家我便跟母親說起了斗子的事，我媽聽后跟我說老斗的病是治好了，但是因為大城市醫(yī)院用藥過量而導致斗子的眼睛和腦子搞地不行了，還讓我以后不要和斗子來往了，我聽玩又問著媽說道：
“為什么不讓我和斗子來往？”
但我媽又跟我說：“等你長大以后會明白的...”
大人們經常用這句“你長大以后會明白的”來掩飾他們“不想讓孩子看見他們的另一面”。
自那次以后老斗便不愛和我們玩耍了，每次我找他去玩，老斗都說他很忙騰不出時間，也是從老斗治病回來以后一起的小伙伴再也沒有和他玩了，只是因為他們的父母說斗子是“傻子”了。
不久老斗就被所有人扣上“傻子”這個帽子，就連從小半癡的良田整天追著老斗喊“傻子”，我也曾目睹過老斗被一群同齡人追著喊“傻子”的場景，老斗蜷縮在一個角落顫顫巍巍地抱著腦袋抽泣，更有其中兩個熊孩子用腳踢起了老斗的腦袋，我再也忍不住了沖過去和踢老斗的那個熊孩子翻滾在一起。那時的我只是覺得那些小孩子可憎，因為他們拿別人內心的痛苦作取樂的工具，當這些熊孩子在罵老斗“傻子”的時候，老斗的內心痛不可言，只能抱著腦袋努力保護那內心深處最后一點點尊嚴，這種辱沒一個小孩的尊嚴跟殺了他沒什么兩樣。因為小時候我也被這樣沒有尊嚴地“殺”過一次，現(xiàn)在我又重生了。
就這樣老斗為了不讓自己想得太多每天在各巷子里面亂跑，這樣這些熊孩子就找不到他了，直到現(xiàn)在老斗還是在村莊內外每天進進出出，人們問老斗干嘛去，老斗就說道：
“我很忙的...”
幾個月后老斗的婆就去世了，出殯那天老斗整整哭了一天，前來參加葬禮的人嫌吵，實在沒辦法便把老斗綁在了山前的樹上，后來老斗哭暈到天黑暈了過去，我想老斗是將這幾個月以來的委屈痛苦在今天哭了出來，在往后日子里老斗每半個月都要去他婆的墳前哭上好幾個小時，甚至有時候斗子半夜起來就跑到墳前哭上好一會兒，那段時間人們經常傳言墳地鬧鬼了，半夜三更時不時會傳來一陣陣的哭聲。
但幾個月后不幸再次降臨在老斗一家，一個烈日的正午老斗他爹在地頭和村里的一個男人吵了起來，原因是這個男人在地頭對著老斗他爹的面罵了老斗“傻子”，聽見這句話的老父親扔掉了手里的鋤頭向著這個男人撲了過去，瞬間老父親用盡全身的力氣和這個男人扭打在了一起，在一旁反應過來的老斗媽立馬跑過去拉著老斗爹的胳膊嘗試著拉開扭打的兩人，但此時的老父親是憤怒的，嘴里對著這個男人大聲喊道：
“我兒子不是傻子，不是...”
扭打在一群的男人也喊著老斗是“傻子”之類的話，但兩人扭打間這位老父親暈了過去，見老斗爹暈過去的男人迅速起身踹了對方兩腳罵了兩句臟話便離開了這里，老斗娘見孩子他爹暈了過去便奮力嘶吼著，正中午的陽光曬得山地干了起來，沒有微風略過山見，這個山谷就只剩下一個女人扶著暈了過去的男人，身后還躺著兩至破舊的鋤頭。
傍晚時分，老斗爹被自己的孩子他娘帶回了家中，老斗見自己爹一動不動地站在炕上又不自覺地大哭了起來，這時老斗娘散著頭發(fā)蹲在老斗面前說道：
“斗子啊，你看著你爹，娘出去有事，一會兒回來...”
說完變走了出去，在出門的瞬間老斗他娘終是沒能繃住哭了了出來，向著巷口外面面邊哭邊跑，路人見老斗他娘這般并沒有上去慰問。而是選擇遠遠地避開視若不見，
老斗他娘沖進村莊醫(yī)官的門店喊道：
“大夫，救救孩子他爹，救救他...”
躺在搖椅上喝著砂茶小壺的醫(yī)官被這一幕嚇得手中一顫砂壺便碎在地上了，氣急敗壞的醫(yī)官向著老斗娘大聲呵斥道：
“救什么救...你男人又沒死，喊什么喊...”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丈夫，他塊不行了...”老斗娘跪在地上喊著。
這個八字胡的醫(yī)官見老斗娘這般便撇了撇嘴說道：
“會真被我說中了，那走吧，看看怎么回事...那個...”
八字胡醫(yī)官手中搓了搓瞇著眼看了看老斗他娘，老斗他娘見醫(yī)官搓著手指便又跪在八字胡醫(yī)官面前說道：
“大夫，大夫...我身上沒有錢啊，孩子他爹快不行了，救救他吧...”
八字胡醫(yī)官聽見這般話后便用著一副扭曲的嘴臉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老斗娘后尖聲尖語地說道：
“沒錢治什么病...等有了錢在來請我吧。出去...”
隨后老斗他娘就被兩個店員扔在了街道的水坑里面，身體濺著黑色惡臭的污水粘在了那八字胡醫(yī)官的門上，久久沒有褪去，老斗他娘趴在臭水坑里面的閉著眼睛抽泣著，是絕望的，是無助的。
站起來的老斗他娘沒有猶豫拖著濕漉漉的身體去找下一位醫(yī)官，但世上的惡水是一般臭的，每個趾高氣昂的醫(yī)官都扭著八字胡拿著砂色的砂壺躺在在搖椅上喝著茶水張著嘴就要錢，老斗他娘跪著祈求著哭泣著，八字胡的醫(yī)官咒罵著冷漠著，結果老斗他娘還是被扔在了旁邊的臭水溝旁邊，濺地惡臭的水濺在醫(yī)官門上沒有褪去。
直到天黑之后老斗他娘全是濕漉漉顫著身體回到了家里，看著躺在炕上丈夫的臉色已是煞白便問著老斗道：
“斗子，你爸怎么樣了？臉色怎么這么白呀...”聽見母親這樣問道老斗只是默默背坐在父親的身邊。
老斗他娘懸著心用著顫抖的手摸了摸丈夫的臉后尖叫一聲后直接癱坐在了地上，隨即便不自覺地抽泣了起來，在一旁的老斗見母親這般便走到母親身邊抱住了蜷縮在地上的母親。
蜷縮在地上的母親突然大和一聲向著外面沖去，老斗見母親這般便追上前去，老斗母親順著巷子向著外面狂奔而去，跟在后面的老斗因為視力不好三番兩次撞在墻壁上，老斗當時撞得頭破血流不省人事地趴在巷子角落，
而發(fā)瘋的老斗母親一路狂奔來到了白天和自己丈夫廝打的男人家門前，老斗母親拿起門前一個石頭拼命地敲打著緊閉著的大門，嘴里不斷喊道：
“還我丈夫，還我丈夫...”
在里面聽見動靜的男人一家氣沖沖地走了出來罵道：
“哪里來的婊子，想男人想瘋了了吧...”
男人剛打開大門的扣子老斗母親便掄起石頭向著男人沖了過來，男人慌亂見一腳踹在老斗母親的肚子上面吐了口唾沫罵道：
“他媽的，誰家的野女人，想男人想瘋了吧?！?p> 周圍的人們聽見動靜便統(tǒng)統(tǒng)趕到這里看熱鬧來了，眾人拿起手電筒照在倒下去的老斗母親臉上看了看說道：
“這不是那個傻斗子家娘嗎？怎么這里找他家四樹啊，他家四樹不會和別的女人跑了吧...”
人群中一個男人看了看老斗母親笑了笑說道。老斗母親沒有在意這個男人的話便指著白天那個男人喊道：
“是你，你個畜生，你殺了我家四樹，我要你償命...”
說完便掄起手里的石頭向著門下的男人砸去，男人向著后面撤了一步躲開扔來的石頭沖上去一腳又踹在老斗母親的肚子上面，這一腳踢的老斗母親痛苦地蜷縮在了地上，男人見老斗母親蜷縮在地上松了口氣罵道：
“臭婊子，誰知道你男人怎么死的，發(fā)什么瘋...”周圍看熱鬧的人拿著手里的手電筒照在老斗母親的臉上沒有為這個女人說一句話，更有甚者站在人群后面悄悄地笑著，笑著這個“傻子”的母親在這里要自己的男人。
這時，一聲“又怎么了？”引著人向著入群后面看了過去，村長這時光著頭沒有戴帽子杵著拐杖從人群中走了過來，村長走過來睜大眼睛看了看地上蜷縮著的老斗母親說道：
“斗子他娘啊，這怎么回事？”
聽見村長這句話門下的男人走到村長面前指著地上的老斗母親說道:
“村長，你可得跟我做主啊，這瘋女人大晚上拿著石頭砸我家大門非要我還她男人，還拿石頭砸我腦袋...村長，你可得管管這瘋女人啊。“
村長聽完這個男人的話后看了看地上老斗的母親說道：
“你給斗子他娘打出這樣了？”
“村長啊，是這瘋女人拿起那么大的石頭要砸死我呀。”
男人指著院子里面的石頭大聲吼道。這時人群里面碎碎說道：
“就是嘛，這瘋女人的男人睡在別的女人炕上到這里撒野來了...不會和這男人有退吧，現(xiàn)在找上門來了...”
門前的男人聽見這番話指著入群里面大聲吼道：
“他媽的，你們這幫死婆子一天天吃飽了沒事情干了是吧...”眼見兩頭的人們吵了起來時，老斗他娘從地上坐起來指著眼前的男人對著村長說道：
“村長，就是這個男人白天在山上打死了我家四樹，我親眼看見四樹就被他壓在身體下面打死的...”
見老斗他娘這樣說著，門前的這個男人勃然大怒對著老斗他娘罵道：
“你個臭婊子胡說什么呢，白天我是上山見過她兩人在山底地頭除草，我什么都沒有干啊，你男人死了跟我有什么關系啊。”
這時入群中又碎言碎語了起來“她男人那樣子一定是被她“累”死的，就她那男人身體也怪不得...她的男人死了一定想訛別的男人吧...”不絕于耳的言語每一句都深深刺進了斗子他娘的心里，村長見這群人這般胡言亂語便大聲呵斥道：
“都閉嘴，越說越不像話了，死了人你們開心十八...斗子他娘，你說是他打死了四樹，有誰還看見了，可以叫他出來幫你作證，光你說是他打死四樹，這...況且四樹的身體也那樣了...”
聽見村長這樣說著斗子他娘跪在村長面前哭著指著門前的男人說道：
“村長啊，是他白天的時候罵我家斗子是傻子，四樹氣不過就沖過去和他扭打在了一起，我上前也能拉開他們，然后四樹就死在了他的身體下。村長啊，你可得幫我做主啊...”
這時男人又罵罵咧咧地說著斗子他娘，兩人就這樣各自說辭著，村長見兩人爭執(zhí)不下便喊著：
‘你們都有各自的說辭，那你們拿出證據或者證人啊，人如果沒有，就此作罷，大晚上這樣吵像什么樣子，斗子他娘，竟然四叔已經死了，快去辦后事吧，，這件事以后再說，都散了吧...’
村長說完這句話后便杵著拐杖向著巷子里面走去，門前的男人瞪了老斗他娘一眼便甩著關了門，周圍來看戲的人們見沒什么看點后拿起手里的手電筒照了照跪在地上的老斗他娘然后打個瞌睡嘰嘰喳喳地離開了這里，不一會兒黑暗之中就只剩下跪在地上的老斗他娘抽泣著。
這時從黑暗中踉踉蹌蹌地爬出來一個人影哭著喊著：
“娘，娘，你你人呢，娘...”
反應過來的老斗他娘發(fā)現(xiàn)是老斗在喊，老斗他娘立馬起身沖在了老斗的面前抽泣地說道：
“娘在這里呢，不是讓你在家看著你爹嗎？”老斗他娘說話間慢慢扶起來了坐在地上的老斗，就在老斗他娘摸到額頭上流著的血時急忙問著老斗道：
“斗子，你眼睛晚上看不見，是不是摔倒了？是不是啊？”老斗他娘說話間又忍不住抽泣了起來。
“娘，沒事，沒事，就撞了一下，娘，咱們回家吧，天太黑了...”
聽見老斗這樣說著老斗他娘便慢慢扶起老斗擦了擦老斗額頭說的血說道：
“好，斗子，咱們回家?！?p> 回家的路格外得黑什么都看不見，路上母子倆人什么都沒說，巷子里面一片寂靜，跟死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