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恂率隊正式查訪李中尉宅第。
不過，他并未直接進入，而是經(jīng)通報后在何管家的引領(lǐng)下來到正廳。
“監(jiān)御使——”等候在廳內(nèi)的李遵誠上前抱拳施禮。
“李中尉，莫客氣?！鄙瞎兮吞@地回禮。
“請——”
上官恂邁步進入廳中客位，而他讓出的空間，讓李遵誠的視線掃到了他身后的雷鑌。
李遵誠沒有任何停留，而雷鑌也絲毫未動，一直恭肅地垂首靜立。
雷鑌是太子親自挑選的第一批東直班班士，也是李遵誠認為的最強一批。
自從他們通過考核被外派，十多年來這還是李遵誠第一次再見雷鑌。
雖然仍能一眼就認出來，但是歲月與經(jīng)歷為每個人都刻下了獨特的痕跡——當年的義氣少年現(xiàn)在散發(fā)著沉穩(wěn)而自然的氣息，站在隊列中十分不起眼，只是李遵誠知道，他正在執(zhí)行任務且游刃有余。
而雷鑌自李遵誠來代國覆職，已明里暗里多次見過他，只是從未接到他的傳信，便不敢擅自上門。
訓教官還是當年嚴苛縝密的作風，成為掌軍大將便藏起了探者的銳利，而且在軍中所設的軍探，也只追蹤探查叛間與私運者，其他事仿佛不在意。
而“其他事”恰在東直班受命暗查之內(nèi)。
此時相見無法問候，但雷鑌相信，訓教官也會認為，認真執(zhí)行當務勝過最熱切地一句安好。
賓主落座。
上官恂換了稱呼：“李賢弟，這些日子多受煎熬了?！?p> “哪里……上官兄，沒有想到，陛下派了你來?！?p> “陛下接到密奏并沒有懷疑賢弟，知道我與你共事三年配合無間，派我前來，正是怕賢弟受了不必要的委屈?！?p> “末將感銘陛下圣恩。”
無須過多的安慰之辭，上官恂轉(zhuǎn)入正題：“這件案子畢竟關(guān)系重大，所以，未查清始末之前，還要委屈賢弟?！?p> “是，我清楚?！?p> “雖然卷宗看了又看，但有些詳情還想和賢弟研判一二——”
李遵誠鄭重點頭。
“賢弟認為，此案幕后謀家是匈奴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老上單于曾對是否派遣烏勒辰公主為使臣有過猶豫，”李遵誠思忖道，“據(jù)我所知，單于一直把公主當作一柄利劍，對匈奴權(quán)貴勢力施以震懾與打擊，所以單于一系至少可以排除，而匈人私仇的可能性更大?！?p> 上官恂頷首，有些沉重地道：“既無法完全排除漢人所為……”
李遵誠沒有否定。
略一思忖，上官恂又問道：“使團一行方向無誤，有過往商旅為證，是否可能有不實之詞？”
“無可能，”李遵誠沒有含糊，“所涉漢商已一一盤查，仍駐留在匈奴的漢人也追查了他們的親眷，證人眾多，口徑一致，他們又來自四面八方，沒有竄供的可能。”
上官恂又點點頭，看向李遵誠：“不知賢弟是否還有……未上報但關(guān)系重大的猜測之事？”
李遵誠一愣，的確有一些軍中秘議，因為尚需證實而沒有上報，但上官恂是如何得知？
“噢，我們一位辦案人在查閱不同來源的情報進行對比后發(fā)現(xiàn)，烏勒辰公主處理的不法者有些也是漢軍暗中追查之人，而這些人在漢境內(nèi)作案之后即在匈奴邊境被她斬殺，她的反應既迅速又準確，且相同情況的發(fā)生也不是僅僅一兩件，這未免過于巧合……”
李遵誠不由吃驚又有些贊嘆，辦案人中竟有如此細心又精通案情推演之人！
他誠懇地道：“沒錯，能夠這么快得到漢界內(nèi)的情報，并不是一兩個探子所能達到的效果，我們猜測，她在漢境內(nèi)有周密且龐大的組織在做支撐?！?p> 上官恂吃了一驚，果真如此，原以為那位班尉大人只是紙上所得，沒想到卻與李遵誠等軍中的猜測互相印證了。
“嗯……那么便可以往這個方向查一查，尋找新的線索，不管這個組織的立場是什么，在不希望公主出事這件事上至少它和我們是一致的?！鄙瞎兮戳丝蠢钭裾\，“不過……這樣的查訪在短期內(nèi)不一定能有結(jié)果。”
李遵誠點頭相應。
“所以……”上官恂面上有些難色，“所以，還是要先盡快排查我們自己的人馬……”
對公主下手之人可能性太多，現(xiàn)在最關(guān)鍵是要摘除李遵誠。
“末將明白，”李遵誠感激而坦然，“上官兄不必為難，自可公事公辦……封禁當天，李家所有內(nèi)外奴仆也一并被帶入宅中，上官兄可以隨意查問?！?p> 上官恂贊賞地看了看他。
“請——”李遵誠已經(jīng)起身。
喚來何管家，李遵誠吩咐一句“配合調(diào)查，不得遲疑”便立在一旁。
上官恂走到門前，屬官遞上一張李宅地圖，他看了看，下令道：“讓全部家奴集中到西院校場。”
李遵誠有些疑惑，不是單獨審問，而是聚在一起？
“諾?！焙喂芗覒曂讼隆?p> 上官恂手一揮，靜立在門前兩邊的隊列齊并于院中，他吩咐道：“雷鑌，帶上一隊逐一搜查院室……后院慎行，莫驚擾女眷。”一邊將地圖遞給雷鑌。
“諾。”雷鑌帶上一隊人馬井然離開。
另一隊則跟隨上官恂，由小奴指引走向校場。
因何管家早早派人來通知，李宅各室房門已大開，雷鑌等人無礙地逐一翻查。
當他來到李妟的院落，李妟已起了身，穿戴整齊遮著紗帽，坐在幾旁的席中，門窗同樣大開。
雷鑌知道這里住著李遵誠病重的長女，再加上昨夜已經(jīng)暗查過，本想只派一人搜一搜即可，但見這門窗已開，也便沒有言語，隊中人正常而入。
但見奴婢們陪伴著一位女眷，雷鑌禮貌地點了一下頭。
李妟看到他，極為震驚。
雷鑌，東直班在代國的班令，統(tǒng)領(lǐng)代暗探七百余人。
出事前她得到過消息，說這位班令已接到調(diào)回京城的命令，一定是東直班的壯大讓晁錯分身乏術(shù)，所以選中了這位資歷最老功績最突出的班令升任他的副手，但是今天在這里又見到了他，看來是因為使團一事讓他耽擱了。
東直班會派一名精英強將，她不奇怪；昨夜暗查與今日明查多方印證，她也不奇怪；出乎她意料的是，這監(jiān)御使竟然與雷鑌同時出現(xiàn)在一路！
原以為無論傳遞情報還是補救危機，太子只會讓東直班在暗中行動，但是雷鑌卻站在了陽光下！
以身份不再保密為代價站在這里，這說明，他不可能僅僅是負責明使與暗使的聯(lián)絡，他更是在與上官恂協(xié)同辦案，甚至更可能是在監(jiān)督和布令！
這說明這位暗使不僅拿到了太子的東直令，他還拿到了陛下的密令，這次辦案，不僅是東直班，監(jiān)御使上官恂，甚至其他相關(guān)將領(lǐng)和官員都要以這位暗使為號令！
集兩宮信任，持審探之能，大漢竟有此等人物？！
不過無論是何人，根據(jù)明使暗探這幾天的行動來看，這位安排一切卻仍在幕后的暗使確有一些雷厲風行之勢。
而且，雷鑌的立場與能力是信得過的，之前還在想，不知監(jiān)御使是何人，是否能善用她的線索，現(xiàn)在見到雷鑌，倒可以完全放心，這消息直接送給東直班，一定會發(fā)揮它的作用。
再看向那些雷鑌帶來的暗探，雖然昨夜已經(jīng)尋探周詳，但今天仍然認真仔細地掃著每一個角落，而且，他們絲毫不客氣，昨天夜間尋找暗道不適用的手法現(xiàn)在都用上了。
東直班有帝王的財帛做支持，他們的查探有更多的工具相輔，而他們的訓練中也包括著使用這些巧器與奇技，據(jù)朋舅舅所說，他們左右手的手繭都與尋常侍衛(wèi)完全不同。
這一次能這么近距離地觀察，也是難得的機會。
雷鑌注意到這位女郎有些奇怪，她的姿態(tài)并非小女子的柔婉或者病患的虛弱，她的坐姿與肩背的繃緊程度都透出一種果敢與堅韌之勢。
而且，雖然紗帽之下看不到她的眼睛，卻總感覺她注視的角度和微動并不是隨意的。
同樣一件事，水平不同的人所觀察的焦點與深度不會相同，而所得也必不相同。
雷鑌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同道高手？
不過，他也突然想到，也許是訓教官以相同的方式訓練了女兒。
疑惑漸消，只為這小女子可能吃到的苦頭而有些慨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