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謹(jǐn)肅而冷漠地道:“回殿下,我遵守的不是與罪者的約定,而是不傷無辜者的信念……嫌犯之罪尚且需要費心查證,如果依靠推理便可免去無辜者的苦楚,何而不為呢?”
她的話聽在梁王耳中,確是實實在在的教訓(xùn)。
按照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自己并沒有她說的那種信念,就是梁王劉武一直糊涂之極,會不分清紅皂白,直接將涉案人等隨意拉進衙門拷打一頓!
難道這些人沒有案件線索,就不能問些其他的事?
文籬已死,藥方之事只有他們可能知道,不應(yīng)該詢問一番嗎?
她不想傷他們,但她自己接下來打算如何,不需要安排一下嗎?
梁王盯著她,憋著一口氣正想理論,卻發(fā)覺她在微微戰(zhàn)栗,可能這么長時間的斗智斗勇已讓她消耗了大量的體力,他的心中莫名地隨之震動,突然側(cè)過身,清晰地命令道:“雷鑌——”
“屬下在!”
“即時筆錄,勘驗無誤后安排七人善后事宜!”
“諾?!?p> “展肅——”
“屬下在!”
“備馬!”
“諾……”
展肅隨口應(yīng)下后卻有些愣了。
備馬?備什么馬?
來的時候因為是暗中圍捕,所以所有的馬匹都停在了溪谷外的小鎮(zhèn)里。
如果現(xiàn)在去牽馬,至少要等上一個時辰。
命令是要離開,不過一時半會兒卻離開不了。
殿下是想走還是不想走?
事情已經(jīng)處于收尾階段,并不需要殿下再留下來,而且現(xiàn)在氣氛這么尷尬……
展肅看著李妟,突然想到,文籬的家人有了安排,殿下也得到了線索,但是,唯有一人——李妟,卻未達心愿。
她的病情即將惡化,該怎么辦?
難道殿下是想對她也做一番安排?之前將辟毒丹都送給了她,這一次或者會為她再想想辦法。
思及此,他遵令而動。
診室的房門打開,但見文家七口人被齊齊押在臺階下,每個人都被負(fù)手捆綁,包括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兒。
雷鑌上前令道:“松綁!”
沒有了束縛,一家人簇?fù)碓谝黄?,悲悲切切地泣不成聲,他們已?jīng)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而剛剛室內(nèi)的爭辯他們聽得分明,知道是在決定著他們的生死,心緒一直跟隨著不停地起起伏伏。
待哭聲降低了一些,一位老婦在身邊女子的攙扶下,走上前來幾步,深施一禮:“多謝梁王殿下,饒文家眾人性命……”又轉(zhuǎn)向李妟的方向,“多謝女公子仗義執(zhí)言,老婦人感激涕零,此恩德文家人沒齒不忘?!?p> 此情境下并不需要什么回應(yīng)。
這時展肅已經(jīng)向手下侍衛(wèi)布置好了任務(wù),正往室內(nèi)返回,看著即將離去的這一家人,他抬頭看了看梁王,見他仍是氣呼呼地沒有開口的打算,自己便停在臺階上,轉(zhuǎn)過身向文家人道:“李家女公子力保你們一家人,她身有重疾,你們可知醫(yī)治之方?”
一家人互相看看,搖了搖頭。
看來他們是毫不知情了。
展肅以及聽到答案的梁王、李妟都不由心中一沉。
雷鑌向兩側(cè)的侍衛(wèi)下令道:“一隊,兩人一組對七人單獨錄供,之后護送他們先去城西景宅;二隊打掃醫(yī)館,不要留下任何痕跡?!?p> “諾!”眾侍衛(wèi)接令。
“女公子,”剛剛的老婦卻又上前一步,抬起滿面淚痕的臉龐,“老婦人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請女公子應(yīng)允……”
“請講……”李妟也上前一步。
“其實,老婦夫君早有預(yù)感,所以他在晚間叮囑老婦人,若有不測,讓我務(wù)必請女公子幫忙料理安葬之事,”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錦袋,“他想將這兩錢四分的紅參與他同葬……這是他的心愿,還請女公子成全……”
文籬的尸身要交給廷尉府查驗,什么時候可以安葬無法確定,他的家人的確不可能有親自安葬的機會了。
“好,我答應(yīng)您?!?p> 老婦人又一遍深謝,將錦袋交與身邊的侍衛(wèi)。
但是,身后一名中年男子走上前來,有些猶豫地道:“女公子……父親,父親也向我叮囑了同樣的事,只是……”他也從身上拿出一個一模一樣的錦袋,“他請女公子為他放入這兩錢四分的靈芝……”
怎么回事?
眾人愣了。
又一男子道:“父親告訴我的是……兩錢四分的重樓?!?p> 兩錢的青木香……
兩錢的全蝎……
……
眾人紛紛交上錦袋。
這是……
七個人,七味藥,一劑藥方!
獨為全力善后者配制的藥方!
獨為李妟配制的藥方!
一個不少便有藥方,少一個便活不了!
文籬竟然如此用心良苦。
而且,老婦一干人等對此并不知情,也就是既使李妟沒有救下他們,他們也會在臨死之前為完成文籬遺愿而請李妟幫忙,將這藥方送給她!
文籬雖然被制,但心中卻仍懷有善念,一直想救治李妟。
一個都不能少……
不是文籬的威脅,其實是文籬的懇求。
而李妟也沒有辜負(fù)他的托付,竭力完成了他的心中掛念。
不過,與其說他們二人是巧合地成就了彼此,不如說人世間很多人的本性都是善良的,這樣的人有幸聚到了一起……
梁王的神情隨著這一幕變得驚喜而感動。
“大父說,”一個清脆的男童聲音響起,“要放進去四錢的冰血龍?!?p> 這是最后一味藥,梁王聽到之后有些吃驚,然后竟忍不住笑了一下。
而此時李妟卻不可能如梁王一般輕松,她的心緒復(fù)雜而深刻,生死的跌宕,人性的揉雜,仿佛在一瞬間便讓她閱盡塵事。
她想表達謝意,但清楚他們不知內(nèi)情,所以只是深切地道:“眾位囑托之事,小女記下了,請大家放心……”
眾人仍表達了千恩萬謝,之后方才離開。
待李妟稍微平復(fù)了情緒,轉(zhuǎn)向梁王想要就此告辭,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正看著自己,臉上竟又是一副初見他時的那種得意洋洋。
難道他以為,這一切都是她預(yù)先推測到的結(jié)果嗎?她剛剛的大義凜然其實只是為了算計著得到藥方?
像他那般高高在上的心怎么能夠懂得普通百姓對世間真善美的苦苦渴望……
李妟迎視著他的眸光中不禁帶了幾分氣勢。
但是幾乎同時,她的余光卻看到展肅正在向她微微地?fù)u著頭。
李妟不明,但剛剛展肅為自己詢問藥方,她已然心存感激,知其別有用意的提示一定出于善念,便收回目光,向梁王微微施禮準(zhǔn)備告辭。
而梁王似乎也沒有過多在意,只是臉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然后便闊步離開診室,也不管侍衛(wèi)們是否備好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