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李妟還沒有起身,玉華把青眉拉到門外,低聲道:“青眉,你知道嗎,少主人極看重昨日那個賣花女,不僅留宿,還把自己的衣裳也給了她呢?!薄昂呛?,那個小姊姊一個人就能推動那么一大車花,一看就比咱們兩個加起來還有力氣……少主人也許是想雇用她了吧?!?p> 在照顧李妟這一路,她們兩個婢子本應是最親近的,但青眉在發(fā)現(xiàn)玉華有些做法自己不太理解之后,便在言行上不知不覺不再跟隨她,而漸漸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判斷。
玉華皺了一下眉頭:“她本是自由身,不大可能會愿意受雇于他人吧?”
“也說不準,我看她和少主人很投契,對少主人是極崇敬的,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她看少主人的眼神……”
“那是媚眼!”玉華冷冷地道。
“噓——”青眉眨眨眼看著她,“你怎么了?她也沒得罪你呀!”
“哼,”青眉從來都是沒有長遠打算的,玉華也不想再與她多說,“先去忙吧。”
兩個婢子便各自散了。
無人注意到廂房外側有一個靜靜的身影,正是更早起身在練習武藝的信兒……
待晨間一應事完畢,李妟讓玉華和青眉留在院中,自己帶著信兒去向前院。
玉華看著她們的背影心緒難平。
她希望在少主人的眼中能看到自己仍然是受重用的,所以剛剛幾次看向李妟,但沒有得到她任何的目光回應,雖然還不知道這賣花女的到來會不會影響到自己,心中卻已生出一種不安與忿然。
“少主人——”雖然回廊中沒有什么人,但信兒已經改變了稱呼,她在李妟的耳邊低聲道,“玉華這個婢子心性不善,需要小心?!?p> 雖然李家的一個小婢不會與她們的案件相關,但是公主之后一定會有暗中行動,必須對這種可能被利用的身邊人提前防范。
“嗯,”李妟也以極低的聲音回她,“對她我早有安排?!?p> 信兒微躬身,繼續(xù)跟隨。
“一會兒,”李妟又道,“你要控制好表情——李夫人與遏迄的相貌一模一樣。”
“???!”果然,信兒大吃了一驚。
公主與李妟相貌一樣,蕓琬與閼氏相貌一樣。
世上怎么會有如此巧合之事?
難道……
“阿母,”問安之后,李妟向蕓琬道,“昨日我遇到一位賣花的女子,和她聊了聊,知道她現(xiàn)在獨自一人生活甚是凄苦,想問問母親,可否雇傭她來家中幫忙?”
玉華她們在昨日晚間來送花的時候,蕓琬便知道有這么一個賣花女,李妟包下了她所有鮮花。
“嗯,”現(xiàn)在聽到她的請求,倒沒有覺得意外,蕓琬溫和地道,“那你把她帶來吧,讓阿母見見?!?p> “好?!彪S即便讓小婢將等在門外的信兒叫了進來。
“小的參見李夫人,祝夫人安樂千秋。”信兒躬身一禮,未完全抬起頭,卻也見到了蕓琬的樣貌。
雖然公主早早告之,但是,看著自己伴侍了十多年的樣貌,信兒的心中仍然百感交集,只是面上在她努力掩飾之下平靜無異。
而蕓琬也正在打量著她,目光中有些欣慰有些哀憐,還有些莫名的意味深長。
“不錯,是見過世面的孩子,”蕓琬點了點頭,“可有了名字?”
“阿母,”李妟回道,“就像玉華和青眉一樣,我們叫她明秋,如何?”
“明秋這個名字好,”蕓琬一邊頷首,一邊又打量了一番信兒,“這孩子正有一雙盈盈秋水一般的眼睛呢……”接著向她道,“明秋,李家的家務事并不繁多,你不用照料其他,只幫著妟兒打理就好。”
“諾?!?p> 誰也沒有再說什么,隨即,主仆二人便退出了蕓琬的寢居。
蕓琬望著門外遲遲沒有動作,雖然只是沉靜地坐著,卻臉上一片哀凄,腦海中響起震耳欲聾的電閃雷鳴。
那是一個雨夜……
“阿琬!阿琬!幫幫我,把她帶走吧,否則我一定會瘋了,帶她走吧……”
那么凄慘的聲音縈繞著,讓蕓琬的眼中漸漸泛起淚光……
李妟和信兒兩人沒有回自己的院中,而是行到后院,好像是李妟領著新婢在熟悉李家,其實她們二人有很多事要交流。
可是,當信兒剛剛告訴李妟昨日有人要暗殺她之事,便有人打斷了她們。
“阿姊!”李姿興奮的聲音從回廊上傳來,一見到李妟忙奔了過來,“阿姊!阿姊!有一個好消息!”
“什么事這么高興?”看著李姿的樣子,李妟不得不收起之前的凝重,露出溫和的微笑。
“你猜?”她歪了歪頭,卻不等李妟回答,又馬上道,“關于靳秀的!”
“她隨父被貶到涼城,那么偏遠你還有她的消息?”
“還不是很多人都關心她……今日和女郎們描圖樣,卓楓說的?!?p> “噢?什么事?”
“她成親了!”見阿姊怎樣也猜不到,李姿拉住李妟的手跳了一下,“可阿姊你猜她嫁給了什么人?
“嗯……”李妟搖了搖頭。
其實看李姿的樣子也知道靳秀所嫁一定不堪,而具體是什么人其實也無所謂。
“她嫁了當?shù)氐囊粋€小痞呢!”
“噢。”
見李妟對這樣的結果反應并不強烈,李姿瞪大了眼睛:“怎么,阿姊,你不開心嗎?”
“開心,”李妟笑了笑,不過又嘆了一聲,“只是越是看到別人因為做了壞事而倒霉,我越想審視自身,提醒自己可千萬不能像他們那樣。”
靳秀這樣的對頭倒了霉的確會讓人開心,但打敗她的不是自己人的攻擊,而是她行差踏錯。
李妟是希望李姿能在開心之余看到這其中的關鍵,無論多么憎恨他人,無論多么想讓對方落敗,也一定要走正途。
很多時候,阿兄阿姊就是弟弟妹妹的榜樣,尤其在這種容易迷失的時候更需要稍稍引導一下。
“噢……”李姿臉上的神情端正了一些,但只過了一瞬,她又抬起頭,“不過,我們可不會有她那樣狠毒的心思,阿姊,還是非常非常開心的吧?”
“呵呵,當然?!?p> 聽到勸導之言并未心生逆反,且不失少年的天真,皆是因為李姿心中純潔無暇,李妟越來越喜歡她了。
李姿歡快地一跳:“那我再去告訴阿母,還有靳夫人正在賣飯團呢!”說著,就跑開了。
李妟的笑容還未散去,看著李姿的背影她的眼中卻突然微微閃動了一下,轉瞬,沉沉地慨嘆道:“不過,以靳秀的容貎,如果能改一改之前的脾氣,也許她往后的生活并不會太壞……”她的語氣淡然,但似仍有不甘。
“少主人想如何做?”信兒近前一步,冷冷地道。
李妟的心口驟然一緊,馬上咬緊牙根,片刻才緩緩道:“不用再做什么,性情高傲之人沉入泥底,這樣的懲罰比死亡更讓她難受……”
“是……”信兒卻滿面仍掛著忿恨。
“少主人!”這時玉華跑了過來。
信兒的表情馬上恢復了平和,退后一步恭立在李妟身后。
玉華看了看她,向李妟施禮道:“少主人,列公子派人來說,今日天氣甚好,正適合查看酒窖作坊,不知少主人可否愿意前往?”
這么簡單的一個邀請,但是半晌,玉華都沒有聽到李妟的回應,她奇怪地抬頭看了看李妟。
仿佛剛剛從深憂中回過神來,李妟眸光沉沉:“列公子是大商,若與他合作的確對李家有益……”她微微側過頭,“明秋——”
“婢子在。”
“聽你說曾在酒莊做過事,那便替我去查看一下列家的作坊吧,如果的確是誠信之品,我們便與他合作?!?p> “婢子遵命?!?p> 信兒知道李妟此命令中的意思,與這位列公子合作只是表面,而實際上,大商有便利雇傭和調動暗探人馬,這類商家必是她們日后的查探對象。
不過,此時的李妟卻面色慘白,信兒倒有些奇怪,是什么樣的人能讓情緒控制自如的公主有這么大的觸動?!
而待信兒離開之后,李妟沒有理會玉華,而是獨自向后院更深的一處回廊走去。
玉華立在原地。
不理會自己也就罷了,但是這樣的重要之事卻交給了新婢!
心中有委屈,有埋怨,有忿恨,唯獨沒有愧疚,雖然她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是卻下定了某種決心。
可是,其實現(xiàn)在的李妟根本無暇顧及她,心頭上的劇痛讓她無法喘息,就像當初中了毒一般,她只能一手扶著欄桿,一手按住心口,狠狠壓住……
而等在釀酒作坊門口的列中林,當見到派去的馬車上下來的是另外的女子,他的錯愕與失望不禁全都顯露在了臉上。
但是盡管如此,他也很快恢復了溫和的樣子,按照之前安排的參觀路線,向來人一一介紹。
可是,這樣的溫柔對于信兒,現(xiàn)在的明秋來說,簡直如夢幻一般,一位溫潤如玉的公子正暖語地在與自己交談,這是她從來沒有感受到的美好與奇妙,她幾乎要忘了來此的目的,與列中林并肩走著,兩側的臉頰越來越莫名地發(fā)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