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李妟的預料,當她提出加入使團的請求,遭到了李遵誠強烈的反對。
“絕對不行——你才回家多久?這么大半年的時間你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如果你是四處游玩或是處理商務,只要平安回來也就罷了……但是匈奴是什么地方?他們此次發(fā)兵有多么兇險?而且為父又怎么可能讓你替我去迎戰(zhàn)?”
李妟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看蕓琬。
“夫君……還是讓妟兒自己來決定吧……”
李遵誠不可置信地看向蕓琬,好像看到的是一個陌生人,但片刻他的眼中又流露出無法掩飾的痛楚,仿佛知道隱藏在他們夫婦兩人之間的根本矛盾終會借此類緣由爆發(fā)。
“你當真可以不顧妟兒的危險,放任她如此膽大妄為?”
“夫君,妟兒已經長大,她對自己的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無論她做了什么考慮,都還只是個孩子!我不同意!”李遵誠僵硬地搖了搖頭,“我會請旨自己親自前去匈奴,絕對不會讓妟兒涉險——這樣決定了!”
說著他甩襟離開了寢居。
母女兩人對視一眼,蕓琬的眼中滿是擔憂和不舍,但是卻道:“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勸解他,孩子……你回房準備吧?!?p> 李妟向她深施一禮。
書房內,李遵誠沒有點燃燈燭,只是靜靜地坐在黑暗里,但是,他腦海中的回憶卻是一片明媚。
那是一個晴朗的下午,李遵誠陪伴太子來到代國,安頓好太子,他帶上兩個人到附近巡視,一路上他們行進的速度并不是太快,看到偶爾過往的農人還會下馬閑聊幾句。
突然,在他的身后響起一陣急速的馬蹄聲,還不待他回頭,一道紅色的身影便掠過他的身邊,沖到了前面。
當時年輕氣盛,他怎會讓別人超越自己,立刻驅馬加速,而前面的紅色身影感到了追趕之勢,也不回頭,只是加緊坐下之騎的步伐,兩匹馬,兩道身影,一黑一紅,便在這不太寬敞的土路上競相爭逐。
正當李遵誠的馬頭已經趕上前馬,甚至大有超過之勢,他發(fā)現迎面推來一輛獨輪小車,那推車的老漢看著挾風帶塵的二人越來越逼近,驚慌得不知所措。
李遵誠立即減緩速度,讓右側的紅色身影一躍而過,而他則拉回馬頭往最右側偏行。
老漢推著車,快跑兩步,與他們安全地錯開了。
那紅色身影本來已經跑出數丈,卻突然停了下來,馬頭一擺,戴著紗帽的女騎手回首看了看,向李遵誠微微點頭致意了一下,旋即又轉回身消失在煙塵之中。
李遵誠當時心跳突停,愣在當場……之后,他便在代國到處尋找那匹外表神武,體態(tài)優(yōu)美,頸高身長,毛皮亮澤的紅鬃馬……
“主人……”何管家輕輕走了進來。
李遵誠挺了挺身背。
“主人,您……從來不會這樣,可有不適?”
“老何,”李遵誠的語氣有些消沉,“這么多年了,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問你……你一直在我身邊,作為旁觀者應該看得最清楚,我……娶了阿琬娶錯了嗎?是我耽誤了她,是我束縛了她,是我毀了她一生的幸福嗎?”
“主人,您為什么這么說呢,您與女主人都是至誠至樸之人,女主人溫婉,您剛強堅韌,實是難得相配的佳偶,主人實不必懷疑……”
“可是,這么多年,你也應看得出來,自從嫁給我,她再也沒有騎過馬,再也沒有穿過紅色衣衫,她也再不是那種自由而張揚的性情,我、我們這個家,也并不是她最惦念的地方………她嫁給了我,失去了她自己,更失去了她所向往的生活……
“我實在后悔,當初以為由太子出面提親會讓自己更值得信賴,但是她一定把這當作一種逼|迫,出于無奈才不得已答應了婚事……可是,老何你是了解當時我的心情,我多么擔心自己一個外地人貿然求親被拒,便再也與她無緣了……
“如果早知道她并不愿意,如果早知道她……她已心有所屬,我一定會祝福她,一定不會讓自己竟然成為她眼中的強權惡霸……”
“主人,這怎么可能呢?您不要現在兩人有一些不同意見,便往壞處想,女主人對您的體貼,對這個家的精心,以及生死關頭的不離不棄,您都應該感受到她的真心啊……”
被何管家這么一勸,李遵誠不由細細思量,但最終嘆了一聲:“可是她為什么會同意妟兒出使匈奴呢?她一直毫無限制地堅持讓妟兒自作主張,但是攸關生死的事也交由孩子自己決定,這種自由是否過份了?!這不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信任,卻好像是她自己沒有完成心愿,只想讓妟兒不要留下同樣的遺憾!”
“主人,老奴有一個奇怪的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我之間還有什么當講不當講……”李遵誠低沉地道。
“老奴一直很少與妟少主接觸,但是上一次陪她去了帝都,又轉去高京,這一路走來,發(fā)覺妟少主的智慧、洞察、眼界,都與尋常女郎完全不同?!?p> “雖然我是想把她培養(yǎng)得比一般人家的女子堅強、堅定,甚至將來能夠揮戈上戰(zhàn)場,但也并不是現在就舍得讓她跑到前線,而且還要面對這么不尋常的局面?!?p> “主人,依老奴所見,妟少主的心思已經超出了您和女主人所指導的范圍,恐怕她此去的目的并不只是您所想到的這些……”
李遵誠驚訝地看向何管家,家中之事他相信何管家的判斷勝過他自己,這讓他不禁認真地思考起李妟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從她斷定靳亭是幕后開始……
而回到寢居的李妟又受到明秋的阻攔。
“少主人,大漢之內任何地方您都可以去,只有匈奴不行啊,當初有極大可能是匈奴人對使團下的手,這一次您回去,豈不相當于送上門再讓他們害一次?!您千萬不能去??!”
“不行,這一次機會難得,我一定要回去,查清使團案,也要查清遏迄殉葬有沒有疑點……”她的目光從凄然變得冷冽,“如果他們再動手,也正好給了我一次和他們交鋒的機會。”
“那么……我和少主人一起回去!”
李妟搖搖頭:“我一個人回去,相貌相同還可以說是巧合,但若你也出現了,勢必會引起我們詐死的非議……為了我們兩人的安全,你必須留在大漢。”
“少主人……”
“而且,為避免李烺對你下手,我請求蕓琬以送禮物的名義將你派去許夫人身邊,等接到我返程的消息,你再回來?!?p> “少主人,”明秋無比感動地道,“這個時候您還為婢子考慮得如此周全,婢子……銘感肺腑!”
一切反對與阻攔都沒有效用,李妟輕紗鐵甲隨隊出發(fā)。
不過,奇怪的是一路上她在使團之中得到了非常貼心的照顧,就像是有相識的熟人為她安排好了一切。
待使團人馬到達雁門山,與守將做好了赴匈的安排,她便獨自一人出了縣城,迎著風沙一直向西飛駛,而這時,她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陣更急速的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