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fēng)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jì)滄海。”
霍南辰已經(jīng)走了很久了，范蕓還坐在座位上，癡癡地看著手里墨跡已干的紙，眼神迷離，不知想到了什么。
過了許久，她才終于長長地吐了口氣，將這張手稿鄭重疊好，放進(jìn)懷中，走回了二樓的房間。
房間里，她命人取來了自己一路帶著的那個精巧的箱子，從里面取出上好的筆墨紙硯，在書桌上鋪開。
一個個娟秀的字跡慢慢地在細(xì)密光滑的紙張上鋪陳開來。
直到深夜，她才放下筆，揉了揉微微發(fā)酸的手腕，待墨跡干透，將其裝入信封，用火漆封好，喚來一名護(hù)衛(wèi)，“送去臨都韓相府上，交給琪小姐。”
護(hù)衛(wèi)立刻領(lǐng)命而去，很快一陣馬蹄聲響起，旋即又漸漸消失在黑夜之中。
......
臨都。
大臨朝的都城。
作為天下三國之中最富之國，大臨朝的帝都臨都，理所當(dāng)然地成為了整座天下最繁華的所在。
三層城墻層疊護(hù)衛(wèi)著帝國最核心的所在，外城周長近25公里，圍成一座傲然聳立又蔚為壯觀的雄城。
但縱使這般大城，塞進(jìn)逾百萬人口，也變得一點(diǎn)也不空曠。
相反，鱗鱗萬瓦、屋宇充滿、寸尺無空、巷陌壅塞。
但這些緊湊與擁堵都是屬于平民的，對于這座城市的上層而言，他們所見的只有繁華與熱鬧。
他們住的地方依舊寬闊而舒爽，他們出行都是大道寬闊，他們求的都是文華和風(fēng)雅，他們從不囿于柴米油鹽......
他們與他們同處一個城市，過的卻是兩種生活。
三月十三日下午，一匹快馬自西而來，徑直越過排隊入城的長長隊伍，出示了身份令牌之后，沖向了內(nèi)城核心處的一座豪奢宅邸。
此刻的這處豪奢宅邸中，一場權(quán)貴后輩之間的詩會正在舉行。
暮春已中，雖過了上巳節(jié)，但也還是流觴曲水，吟詩作對的好時候。
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男女們出游、聚會、飲宴，都是被大臨高層鼓勵的優(yōu)良傳統(tǒng)。
從河畔接引的活水，流入府邸的一處深深庭院，在專門修砌的曲折蜿蜒水道里驟然變得和緩而溫順，再帶著仆役們從上游灑下的花瓣清香，從此間坐著的一個個年輕人身邊流過。
這些年輕人或端坐或斜靠，或莊重或慵懶，各個不凡，權(quán)貴出身、才華驚世、風(fēng)姿卓越至少都占據(jù)一樣。
一個個酒盞被放入水中，俊男美女齊聚一堂，行令飲酒，再配以各種雅致有趣的小活動，端的是世間一等風(fēng)雅。
也是大臨朝孜孜以求，營造的盛世景象。
待一輪酒畢，端坐主位的一位相貌清麗，姿容高潔的紅衣姑娘從一旁婢女遞來的簽筒里隨意抽出一支，一看上面的字，朝左右一亮，笑著道：“言志?！?p> 眾人聞言臉上笑容依舊，這言志之題雖不如詠花、詠山那般有具體之對象，但也是十分常見的題目，而且內(nèi)涵十分寬泛，講喜好，講追求，講善惡，都能算得上框架之內(nèi)，對他們這些人而言，委實(shí)不是什么難事。
只是，要想在這般場合贏得滿堂彩，那就得費(fèi)一番好思量了。
紅衣女子等眾人稍稍思量了一下，輕點(diǎn)一下頭，上游便有仆役放下一個木制酒盞，酒盞在平緩的水流里順流而下，在一處打了個旋。
流觴曲水的規(guī)則很簡單，酒杯在何處停留或者打轉(zhuǎn)，最近之人便要取酒飲下。
而這些自負(fù)文華之人，自然還加上了作詩的規(guī)矩，要做不上合格之詩，便要再罰一杯。
所以，眾人便都看著酒盞附近坐著的一個少年。
少年五官雖不錯但稱不上俊美，膚色還稍有些黑，身上的衣著也不算多么華貴，顯然不是什么權(quán)貴公子。
但他能躋身這樣的舞臺，憑借的是他九歲時便參加并且通過了大臨皇帝親自主持的神童試，如今乃是太學(xué)上、內(nèi)、外三舍之中最高的上舍生，以這身才學(xué)，在尤重文華的大臨，便值得一份重視。
他撈起酒盞，緩緩將杯中酒飲盡，開口道：“家資是何物，積帙列梁梠。高齋曉開卷，獨(dú)共圣人語。英賢雖異世，自古心相許。案頭見蠹魚，猶勝凡儔侶?！?p> 眾人聽完，轟然叫好。
少年微微仰頭，左顧右盼，顯然對自己的這首詩也頗為滿意。
他們都不知道的是，在院子旁邊的一處房中，已經(jīng)有府上人快速抄下了這首詩，送到了后花園的一處安靜水榭之中。
水榭里，兩個中年男子正對坐飲茶閑聊。
仆役將詩文送進(jìn)來，兩人掃過一眼，皆微微頷首。
“不錯，這詩不僅切題，好學(xué)上進(jìn)之意躍然紙上，清貴之意撲面而來，這場小兒輩的玩鬧，也算有所收獲了?！?p> “子元說得不錯，有此一詩，這場聚會也算是可以小有名聲，不辱沒你三代三相的韓氏門第了。”
“子夷兄切莫調(diào)侃于我，你范家又何嘗不是三代三相了？”
兩人說完，齊齊一笑。
笑聲自然是傳不到那邊的庭院的，那里宴飲正歡，一直是歡聲陣陣。
又有兩人飲酒，湊了個勉強(qiáng)合格的詩之后，酒盞停在了一個衣衫華美，長相不凡的年輕人面前。
瞧見是他，眾人都好奇地看了過來。
不為別的，這位神態(tài)倨傲又氣度不凡的年輕人，乃是大臨文壇極負(fù)盛名的蔡遠(yuǎn)公嫡長孫，據(jù)說其文采得蔡遠(yuǎn)公及文壇諸位前輩親口稱贊，早已是盛名遠(yuǎn)揚(yáng)。
先前沒輪到他，此番可不能錯過了。
年輕人瞥了一眼那位正志得意滿的少年，將酒飲盡，淡淡吟道：“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苔花如米小，也學(xué)牡丹開?！?p> 那位出身低微，只以文采動人的山野少年，瞬間漲紅了臉。
坐在主位上的那位紅裙女子也皺起了眉，緩緩道：“此題為言志，不切題，當(dāng)罰。”
年輕人也不爭辯，聳了聳肩，又倒了一杯，一飲而盡，“我認(rèn)罰。”
瞧見這般坦然姿態(tài)，眾人都陸續(xù)反應(yīng)過來，他竟是只為了嘲諷一下先前那位少年。
一時間，眾人心緒各異，氣氛也難免變得不那么融洽。
但這倨傲年輕人竟似渾然不覺，依舊神態(tài)自若。
“胡鬧！”
水榭里，這首新出的詩被送了過來，這座豪奢府邸的主人，當(dāng)朝副相韓早眉頭一皺，顯然對這首詩十分不滿。
在他對面那位長著一縷美髯的男人淡然道：“子元兄不必激動，單看這首詩也頗有奇趣，如果不是此情此景，倒也稱得上一首佳作了?！?p> 韓早哼了一聲，“問題就是這此情此景啊！”
美髯男人淡淡一笑，“誰人年少輕狂。這蔡家小子不懂事，自有人收拾他的?！?p> 韓早微微一怔，旋即也輕松一笑，“是啊，那位不是還在這兒嘛！他也出身貧寒，如何聽得了這等言語，且看他如何應(yīng)對?！?p> 曲水之畔，新?lián)Q的酒盞繼續(xù)輕搖而下，在路過一處時，竟突兀地停住了。
一個氣質(zhì)風(fēng)雅高潔的白衣男子，伸出潔白修長的手從水中撈起酒盞，微笑道：“看來是該我了。”
眾人盡皆肅穆，誰也看得出來，方才酒盞的情況有些詭異，再結(jié)合白衣男子的動作，誰還看不出來這是這個男子有意為之。
但沒有誰愿意站出來說什么。
因?yàn)檫@個男人實(shí)在是太特殊了。
出身寒微，卻是難得的神童，停了多年的神童試，就是為他而重開；
更神奇的是，他不只文采絕世，竟還有極其不凡的修行資質(zhì)，如今除了是太學(xué)聲威最盛的學(xué)生，更是大臨第一宗門，桃李亭宗主的關(guān)門弟子；
最最神奇的是，他還長得俊美非凡，據(jù)說公主都傾心于他，陛下也有意讓他尚公主，卻被群臣擋了回去。
大家口口聲聲說著此等棟梁，豈能因成駙馬而閑置，轉(zhuǎn)頭就各顯神通，試圖拉他與自家結(jié)親。
在眾人看來，今日韓家將他請來，未必就沒有讓他與韓家大小姐親近親近的意思。
你說就這樣一個人，他要開口作詩，誰不得乖乖聽著，同時還滿懷期待？
一時間，滿座俱靜，和緩的水流聲竟也清晰可聞。
一個比水流聲還好聽的聲音緩緩道：“假金方用真金鍍，若是真金不鍍金。十載臨都得一第，何須空腹用高心?！?p> “好！”
不知是誰立刻喊了一聲，卻發(fā)現(xiàn)沒人附和。
他愕然環(huán)顧，瞧見蔡家那位公子臉直接成了豬肝色，卻又無法發(fā)作，這才猛地反應(yīng)過來。
假金方用真金鍍，若是真金不鍍金，這不就是諷刺蔡家公子沒有真才實(shí)學(xué)，家里老人只能親自出面為他鍍金么。
好家伙，蔡家公子諷刺他們出身寒微，學(xué)著貴人的樣子附庸風(fēng)雅，是苔花學(xué)牡丹，他便諷刺蔡家公子是個有名無實(shí)的草包，還真是不留情面??！
“好一句假金方用真金鍍，若是真金不鍍金，著實(shí)解氣！”
水榭里，韓早也頷首微笑，“更關(guān)鍵的是，他還能在末兩句又轉(zhuǎn)回來，切中這言志之題，告誡大家虛心向?qū)W，苦學(xué)求功名，難得！難得啊！不愧是臨都佳婿啊！”
美髯男人笑著道：“經(jīng)過這番波折，今日韓府這場酒會，怕是要名動臨都咯！”
韓早捻須而笑，顯然很同意這位世交老友的判斷。
曲水旁，一片安靜中，白衣男子竟再度開口，“方才這詩，我是為回諷蔡公子而作，存心不正，當(dāng)罰一杯?！?p> 說著，便自倒一盞，再度一飲而盡。
這般灑脫坦蕩姿態(tài)，配合著面容風(fēng)度，看得眾人心服口服，不少姑娘已是眼中異彩連連。
就連主位上的紅衣女子也是不由頷首，眼中多了一絲好感。
放下酒盞，他復(fù)又開口道：“酒盞既然到了我這兒，豈能不真正作一首切題之詩，供諸位品評，也回饋琪小姐東道之誼。”
“白云深，你非得要如此踩著眾人的肩膀，全你的名頭嗎？”蔡家公子不忿道。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有何不可？你若覺得你文采勝于我，作詩將我比下去便是，我自當(dāng)俯首認(rèn)輸?！?p> 言語之間，他竟對蔡家公子不無挑撥之意的指控半點(diǎn)不解釋。
當(dāng)朝副相宅邸，滿座臨都才俊，他坦言就是要一詩壓全場，這是何等的狂妄！
但，又是何等的自信！
在座之人，誰不是自認(rèn)不凡，但左右對視之下，竟一片死寂。
誰都希望別人站起來，為他們出口氣。
但不巧的是，別人也是這么想的。
于是，他們只好任由白衣男子稍作沉吟，緩緩吟誦。
“自小刺頭深草里，而今漸覺出蓬蒿。時人不識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p> 一詩出，滿座愕然無聲。
詩意不復(fù)雜，甚至可以說是極其直白：
老子雖然出身寒微，但是老子就是凌云木的資材，現(xiàn)在已經(jīng)遠(yuǎn)超你們這些蓬蒿，你們一個個的都不識貨，只有在老子現(xiàn)在成了凌云巨木的時候才來夸贊。
明明被白衣男子指著鼻子嘲諷，但眾人除了心底暗自不忿，竟沒人敢站起來跟白衣男子相爭。
因?yàn)檫@位如今的風(fēng)頭實(shí)在是太盛了，在太學(xué)，在修行界，在官場都有無數(shù)人追捧。
甚至已經(jīng)有人給他起了外號，書劍雙絕，臨都佳婿。
其威勢不言而喻。
于是，白衣男子顧盼之下，如鶴立雞群，一人壓服全場。
水榭之中，韓早拿著新送來的詩，苦笑搖頭，“我等還希望他幫忙壓一壓蔡家小子，沒想到人家已經(jīng)把算盤打到我腦袋上了。后生可畏啊！”
美髯男人微微瞇著眼，“不是后生可畏，是后生身后的人可畏?！?p> 韓早點(diǎn)了點(diǎn)頭，“據(jù)說，桃李亭最近跟太子那邊的人走得挺近的？”
美髯男人不置可否，只是嘆道：“局勢動蕩，你來我往，這一局，算是我們輸了半子，不礙事?！?p> 曲水旁，韓家大小姐韓玉琪對白衣男子這番做派也是無奈，她和這場中其余那些只懂男歡女愛的笨蛋小姐們不同，她對這位號稱臨都佳婿的白云深并無感覺，同時家學(xué)淵源讓她想得更多。
白云深這無疑是想要借著韓家的名頭，甚至說是踩著韓家的名頭，將自己的名聲再抬一層。
這種利用讓她很不爽，更不爽的是他那目中無人又理所當(dāng)然的態(tài)度。
可是，詩文的事終究要用詩文來解決。
人家光明正大借此壓人，你若是不能以此回?fù)?，那再大的不服也只能憋著?p> 她一個文采只能說湊合的女子，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總不能希望從天邊來一個文采絕世的人，將這個白云深比下去吧？
就在這時，一個韓家仆役快步走來，遞上一封信，“大小姐，范家蕓小姐來信，剛剛送來的。”
韓玉琪眼前一亮，伸手接過，竟然直接就拆開看了起來。
范韓兩家是世交，她和范蕓更是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即使范蕓如今回了西鳳路的鳳州老家，她倆之間依舊保持著一月一封的通信。
兩人會在信中分享彼此的生活趣事，每次收到范蕓信的那天，都是韓玉琪一個月中最開心的一天。
這個突如其來小插曲也讓場中尷尬沉寂的氣氛找到了宣泄的口子，立刻便有人笑問道：“玉琪，是范相家的蕓妹妹嗎？”
韓玉琪一面看著書信，一面點(diǎn)了點(diǎn)頭。
“說起來，蕓小姐離開臨都有些年了??！”
“是啊，當(dāng)年蕓小姐和琪小姐在臨都一起橫行霸道的日子似乎還在眼前呢?！?p> “別這么說，琪小姐什么時候橫行霸道了，她都是坐在馬車?yán)锟粗|小姐橫行霸道的?！?p> 眾人哈哈笑起來，回憶起當(dāng)初的日子，氣氛漸漸輕松。
當(dāng)然這里面多少也帶著點(diǎn)強(qiáng)行轉(zhuǎn)過話題，不想繼續(xù)被白云深踩著的意思。
但這世間的事，往往是不那么容易如愿的。
所謂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根源不在于樹欲靜，而在于掌握了絕對主動權(quán)的風(fēng)不想止。
你沒有主動權(quán)，你就活該不能如意。
在這個場上，掌握絕對主動權(quán)的人，不是此間的主人，當(dāng)朝宰執(zhí)之女的韓玉琪，而是那位出身寒微，如今名動臨都的白云深。
好不容易造好的勢被一封書信打斷，他倒也沒有再追著眾人要他們來品評一下自己的詩，他只是依舊氣度從容自信地看著讀信的韓玉琪，“琪小姐，久聞鳳州范氏一門三相，詩書傳家，當(dāng)初文正公更是文武并重，獨(dú)領(lǐng)一朝風(fēng)騷，在下一向欽佩有加。不知蕓小姐此信中，可有佳作能與我等分享，也好讓我等領(lǐng)略一下曾經(jīng)天下文魁的風(fēng)采?！?p> 這話一出，在座的不少人都直接皺了眉頭。
既因?yàn)榘自粕钸@言語當(dāng)中的挑釁之意太過明顯，又是因?yàn)檫@份挑釁之意來得太過淺薄，尤其是最后一句，感覺十分生硬。
尤其是那些父輩親族一直在這個權(quán)力泥潭中打滾的人，幾乎是下意識覺得這背后之事恐怕并非單純的少年意氣那么簡單。
而旋即他們又聯(lián)想到如今朝局中無人挑明但又誰都知曉的黨爭，想到白云深似乎頗得太子青睞，想到韓相、范相乃是朝中舊黨大旗，不由打了個寒顫。
于是，不等韓玉琪說話，就立刻有人笑著解圍，“姑娘家之間的私信往來，聊的都是些閨房密語，哪兒會動不動些什么詩詞歌賦啊！”
“不錯，白兄此言，未免有些太過想當(dāng)然了?！?p> 白云深緩緩點(diǎn)頭，“原來如此，倒是我淺薄了，不知道世家相處的門道，讓諸位見笑了，也請琪小姐見諒?！?p> 說著他舉起酒杯，自罰了一盞，里外都給他占了，倒讓人一腔郁悶無處可發(fā)。
瞧見這一茬被遮掩了過去，眾人都暗自松了口氣。
沒想到韓玉琪卻忽然開口道：“范韓兩家，詩書傳家，為國盡忠，談不上什么世家，但書信往來，偶爾也的確會有些佳作共賞，這一點(diǎn)白公子倒也并未說錯。”
白云深顯然也是有些意外，表情微不可查地怔了怔之后微笑道：“莫非此番還真有佳作可與我等分享?！?p> 韓玉琪搖了搖頭，“詩倒是確有一首，而且還十分切題，但今時今日，讓一個不在此間的人，搶了諸位尤其是白公子的風(fēng)頭，便是我這個東道的過失，還是不必了。”
白云深心頭冷笑，他并不相信韓玉琪手里的那封信里有什么能比過他的詩，多半是為了挽回面子在故弄玄虛。
于是他微笑道：“但有佳作能將我等比下，那便是文壇幸事，我等只會覺得與有榮焉，又豈會做小兒態(tài)。琪小姐不妨念了便是。”
韓玉琪看著他，笑著道；“真的要念嗎？”
白云深看著韓玉琪的表情，心頭微微有些疑惑，但旋即強(qiáng)大的自信涌起，“洗耳恭聽?！?p> “那你倒是確實(shí)要洗耳恭聽了?！?p> 韓玉琪笑著說了一句，這陡然而來的自信和針鋒相對的氣息，讓眾人心頭一動，場中聞聲立靜。
韓玉琪輕輕抖了抖手里的信紙，目光落向信紙最后的那幾行字，朱唇輕啟，緩緩念道：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復(fù)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她頓了頓，聲音一揚(yáng)。
“乘風(fēng)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jì)滄海！”
曲水緩緩流響，水邊眾人的沉默更加安靜。
何為志，志者，愿也，決心也，氣魄也。
比起這首詩中的那份決心和氣魄，他們先前空念的那些讀書、功名，乃至于自詡的凌云之才，都顯得多么小氣而畏縮。
“好！好一個乘風(fēng)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jì)滄海！”
一個渾厚的聲音忽然響起，韓玉琪扭頭回望，連忙起身行禮驚訝道：“爹爹，你怎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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