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珝接過下人端過來的清粥，就著咸菜吃起了早飯。
“林大人還未進京就有傳聞說他在任八年，裹挾了千萬家財，使得兩淮民不聊生，今日之‘壯舉’，也是林大人收了銀兩，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所致?！?p> 張牧拿著火爐隨意的坐在賈珝一旁，吩咐下人去給自己端碗粥，旁若無人的吃了起來。
“你這廝現(xiàn)在倒是隨意?！?p> 賈珝看著無禮的張牧倒也不惱，瞇著眼笑罵道。
“牧得知消息特意來通知二爺，二爺連碗清粥都舍不得不成？”
張牧聞言裝作詫異模樣的看著賈珝，語氣疑惑。
“枉我之前還以為你是仁人君子，相熟之后發(fā)現(xiàn)你不過裝模作樣而已?！?p> 賈珝瞇著眼淡淡說道，張牧可不是什么好東西，一肚子壞水，消息還頗為靈通。
“仲達就不打算插上一手？林如海不比仲達，在京中無甚根基，這才成為那些叵測之輩攻擊的對象，仲達若是施以援手，能收獲一位盟友也不一定?！?p> 張牧喝了一口清粥，緩緩說道。
“沒必要，就算林如海真做下如此惡行，陛下現(xiàn)在不會因為這些事怪罪他，更何況是子虛烏有之事，若是太早入局可就脫不了身了。”
賈珝搖搖頭說道，林如海說到底是個孤臣，李慎有鐵面無私之名身后也有遼東一系，姚青四雖貶謫數(shù)年，但他與翼國公也是天然的盟友，都不是孤立無援，但林如海不同，他家四代徹侯出身，現(xiàn)在又轉(zhuǎn)了清流，與那些老親斷了干凈，只有一個賈家也已衰落，朝中無人，能依靠的只有嘉佑帝，也只能依靠嘉佑帝。
賈珝行事雖張揚，但那只是小節(jié)，關(guān)乎到大事賈珝相來都是謹慎謹慎再謹慎。
“林大人入京怕是要入閣。”
張牧點點頭說道，個人有個人的考量，賈珝既然不愿就有他的理由，他只是建議，有何需多言。
“陛下在我進京之日便擬好了圣旨，任戶部左侍郎，謹身殿大學士，戶部尚書空缺，林如海代掌戶部，等年后在找理由提拔?！?p> 賈珝呼出一口熱氣，對著張牧說道，嘉佑這狗皇帝還是把賈珝當自己人的，雖然這狗皇帝經(jīng)常利用賈珝，但還是會和賈珝商量一二，換一個說法就是，通知。
“戶部右侍郎是楊廷峰，中立派，以林大人之能，掌管戶部怕是費不了多少功夫?！?p> 張牧點點頭說道，一般的消息他頗為靈通，但他就算手眼通天也伸不進宮里。
“這幾日你讓五城兵馬司勤些，這幾日怕是要出事。”
賈珝幽幽說道，林如海入閣，嘉佑帝手上就有了兩位閣老，除了中立的姚青四和荊聞，太上皇一系就僅存的三個閣老，刑部尚書王錚，禮部尚書徐山，工部尚書楊榮，蘇祁乞骸骨之后，李慎入京擔了首輔之位，姚青四入京壓著王錚做了次輔，太上皇一系岌岌可危。
隱藏在暗處的野心之徒便蠢蠢欲動，不管是那一支動手，若是在城中鬧出點動靜，五城兵馬司和巡城七營脫不了干系。
“好，等下我就去安排?！?p> 張牧微微頷首說道，這才是他來找賈珝的原因，就算真出事也有人給他擔著，巡城七營里嘉佑帝與太上皇對半分之，頂多罰酒三杯，但他這個沒根基的五城兵馬司都指揮就是個小螞蟻，自然要找身后的大佛坐鎮(zhèn)。
“嗯，漕幫給我送了一船時鮮蔬果，魚蝦，一會兒我讓孫科給你送去，這都是特殊儲存的，在京城可吃不到如此新鮮的魚蝦?！?p> ……
皇城，養(yǎng)心殿。
“臣林如海，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p> 林如海穿著官服跪在暖閣內(nèi)說道，兩淮事大，林如海沒日沒夜清理還費了兩個多月，本來稍稍養(yǎng)回來的身體，看起來又是有些虛弱。
“愛卿平身。”
嘉佑帝直接起身走下龍床，將林如海扶了起來，嘉佑帝手上也是有點功夫的，不然也不可能一腳踹翻桌案，林如海文弱之士，嘉佑帝自然不怕他圖謀不軌。
“董公何在？”
嘉佑帝對著一旁側(cè)立的夏衍問道，董公也就是太醫(yī)令，這天下在醫(yī)術(shù)上超過陳識的寥寥幾人之一。
“臣董平參見陛下?！?p> 年近九十的太醫(yī)令不用讓人攙扶，走進養(yǎng)心殿拱手說道，鶴發(fā)童顏，滿面紅光，八十多歲卻腳力強健，牙齒齊全，人生七十古來稀，更何況這個老古董，就算見了嘉佑帝也無需跪拜。
“此乃朕之肱骨，董公上些心?！?p> 嘉佑帝點點頭，對著董平淡淡說道。
約莫盞茶功夫后，董平對嘉佑帝慢悠悠說道：
“陳識醫(yī)術(shù)還是在的，余毒以除，調(diào)養(yǎng)頗為不錯林大人，脈細雖有些孱弱，但無大礙，老臣開道方子，林大人吃上半月，切記莫要勞累?！?p> “夏衍你去太醫(yī)院安排，將藥送到林愛卿府上?！?p> 嘉佑帝微微頷首，對著夏衍說道，夏衍點頭稱是，踩著小碎步，跟著慢慢悠悠的董平向太醫(yī)院走去。
林如海自然又是千恩萬謝，百般推脫才勉強謝恩。
林如海能得嘉佑帝如此禮遇也不奇怪，李慎，姚青四，賈珝在怎么說跟嘉佑帝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容不得他們不費心費力，但林如海一介孤臣，在兩淮替嘉佑帝鎮(zhèn)守八年，差點便死在了任上，最關(guān)鍵的就是林如海無子，只有一女，林如海死了便是絕后，旁支不興，便是過繼也難，死了真就是死了，這樣的人嘉佑帝不管怎么拉攏都不心疼。
“昔日愛卿上任之時何等意氣風發(fā)，如今卻是物是人非，如此卻是朕失德?！?p> 嘉佑帝看著林如海幽幽說道，話中滿是悔恨。
“此天下小人猖獗，陛下至圣至明，奈何朝中奸賊無數(shù)，讓人奈何?！?p> 林如海拱手嘆息說道，僅看兩淮便能看出天下吏治腐敗到了什么程度，更何況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京城。
“此朕心病也，朕調(diào)姚青四回京正有改正吏治之意，你二人傾力合作，必可一舉功成，這是賈卿上的折子，愛卿可參考一二?！?p> 嘉佑帝從桌上拿起一份奏折交給夏秉忠，再由夏秉忠轉(zhuǎn)交給林如海。
“圣天子在上，臣賈珝拜表以聞……”
林如海神色復雜的看完整個折子，神情復雜，這賈珝也太能拍馬屁了，幾千字的奏折，僅夸獎嘉佑帝就有不下二十處，其他盡是廢話，無非三點，加薪，監(jiān)察，嚴法。
“賈節(jié)度所言可行，但太過理想，恐難以實施?！?p> 林如海搖了搖頭說道，賈珝上的折子有一定價值，但不是很現(xiàn)實，要是這么簡單就能修整吏治，這大齊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但也有可取之處，比如加薪，現(xiàn)在大齊官員俸祿確實過低，以賈珝昔日三品京營節(jié)度使兼四品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一月的薪俸還養(yǎng)不起他和家仆，更何況更下層的官吏。
還有嚴法一事，就是賈珝所提出來貪污十兩以上者，族誅，剝皮實草太過嚴苛，要是這么算，第一個要處理的就是賈珝這個巨貪，一個月少說也是貪污五萬兩。
“正是讓愛卿因勢修改?！?p> 嘉佑帝點點頭說道，雖然他確實不是個東西，但也沒想過這么嚴苛，要按賈珝的思路走，過不了三月，嘉佑帝就得成為大齊末帝，讓嘉佑帝更為無語的是，賈珝一點13數(shù)都沒有，你這個巨貪連人家貪十兩銀子的都要族誅，那你有幾個九族可以死？
“愛卿替朕鎮(zhèn)守兩淮數(shù)年，功勛赫赫，本應升戶部尚書，但如此太過顯眼，恐遭逆臣算計，還是先升戶部左侍郎，謹慎殿大學士，代掌戶部，等年后再找理由升遷?！?p> 嘉佑帝對著林如海寬慰道，戶部尚書白魁因為貪污之事自請退位，戶部這個爛攤子本就夠爛，白魁一走，楊廷峰不作為，戶部真真是爛到了骨子里。
“臣，謝主隆恩。”
林如海聞言俯身下拜道，表情凝重，戶部情況他也略知一二，右侍郎不作為，好接手，但也難以改變。
……
“二爺，林大人進了西府，西府派人來請?！?p> 孫科盯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打著哈欠對賈珝說道。
“嗯，你怎么如此萎靡不振，昨日去青樓耍了耍？”
賈珝看著萎靡不振的孫科打趣道。
“二爺，張統(tǒng)領(lǐng)媳婦就要生了是好事，您給他放假也是好事，但你不能因為張統(tǒng)領(lǐng)不在，就往死了使喚我啊，謝禮被您派去修道，所有事兒我一人扛。”
孫科努力睜大雙眼，讓黑眼圈顯得不那么大，充滿怨氣的說道。
“賈蕓不是在京中嗎，他也無甚事，有什么事你使喚他去做便是。”
賈珝愣了愣，扭頭便走，走前對著孫科吩咐道。
東府與西府不遠，幾百步的距離，那些小廝早就認得賈珝，也無人阻攔，更何況他還有身后親兵。
賈珝惜命，哪怕是在京城也是親兵不離身，往常有張山在，便只帶著張山，現(xiàn)在張山放假了，賈珝就帶上了十幾個親兵，腰間都插著刀呢，兇神惡煞的不像好人。
“林伯父何在，數(shù)月不見，珝甚是想念?！?p> 榮禧堂內(nèi)眾人，還未見人，便以聽到賈珝之聲，紛紛出去迎接，看見賈珝親兵都是大驚失色，如此兇神惡煞，莫不是又來抄家？
往日有張山在，這些親兵就算跟著也不過在院子外邊等候，張山不在，自然是要貼身保護。
“仲達這是家里，何需帶上這些親軍？”
賈政看著分列兩旁的親軍，面色難堪道。
“政公此言差矣，正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珝蒙陛下信任，身居要職，雖有意效死，卻不是珝一人可以左右?！?p> 賈珝走到林如海面前拱手一禮，這才轉(zhuǎn)身向賈政說道。
“妹婿如今升了戶部左侍郎，倒也沒你威風?！?p> 王夫人在榮禧堂內(nèi)冷嘲熱諷道，賈寶玉進了族學已有三日，她三日為曾見到她的心肝，脾氣又怎么能好了。
“呵，林伯父是文職，久居京中，珝武人出身，日后免不了披甲上陣，不可混為一談?！?p> 賈珝聞言，淡淡說道，王夫人的話對賈珝不痛不癢，便王子騰站在他面前也只能以禮相待，王夫人卻是無禮。
“林伯父高升倒是喜事，一會兒倒是多喝幾杯?！?p> 賈珝拉著林如海坐回座位，向著賈母施了一禮，才對林如海恭喜道。
“珝哥兒來的正好，你林姑父思念女兒，要將你林妹妹帶在身邊，如此豈不是違了禮法？”
賈母拉著林黛玉著賈珝說道，林如海要將林黛玉帶走卻是壞了事，她還想將林黛玉和賈寶玉撮合撮合呢，如何能讓林如海把人帶走。
“老祖宗此言差矣，林伯父家教甚嚴，京中誰人不知，就算愛女心切，帶回去又有誰能多說什么，若是有牙尖嘴利的盡管告訴珝，珝自會處理。”
賈珝怎么能隨了賈母的意，林如海好不容易沒死，要將林黛玉帶走，豈能讓賈母壞了事，她若還在這賈府待下去，遲早被他們玩死。
“我看了玉兒就像看見我那苦命的女兒一般，如今讓她離我而去，我如何舍得，”
賈母眼泛淚花，拉著林黛玉的手說道。
“岳母不必多慮，陛下賜的宅子離榮國府不遠，岳母若是想念囡囡，派人捎個口信，婿就派人將囡囡送過來。”
林如海是鐵了心要將林黛玉帶走，他進京也沒閑著，早就讓管家去打聽，雖有陳識背書，但還是自己所得為真。
結(jié)果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莫說那些小姐，便是她們身邊丫鬟的名字也傳了出去，寧榮二府的荒唐事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恐怕只有門前那兩只石獅子干凈，尤其是賈寶玉，吃胭脂之名傳遍京城，成了茶余飯后之笑柄，這樣的人家他的玉兒可高攀不起。
“老祖宗不必如此，玉兒到了家中自是想念老祖宗的，沒事便過來和姐妹們耍子來。”
林黛玉在賈母身旁說道，在揚州的院子內(nèi)清凈慣了，她才不想在這榮國府受氣。
“唉，只好如此，如此團圓之日，可否讓寶玉回來幾日？”
賈母希冀的看著賈珝，眼看挽留林黛玉不成，賈母就想著讓她的小心肝回來陪她，便是王夫人也抬頭看著賈珝。
賈珝設(shè)立族學就是為了把賈府子弟圈起來，所以給他們找的武師都是當年跟著賈珝上過戰(zhàn)場的，本來受了傷，在賈珝的莊子里養(yǎng)老，看家護院，現(xiàn)在不但教習賈家子弟武學，還順便監(jiān)督他們。
想領(lǐng)人可以，拿條子，什么條子，我家二爺?shù)臈l子，別人就算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認。
“可以，孫科派人走一趟，族學休沐三日?！?p> 賈珝略微思索后，對著孫科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