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到小區(qū)門口理發(fā)店準備做個板寸。末伏天秋老虎,店里20年工齡的老式掛機空調(diào)正在努力的站好最后一班崗,它的主人卻希望它能發(fā)揮老驥伏櫪的精神。此時,理發(fā)大姐正在盤問我突然來理發(fā)的動機。
“你小子是不是暗戀對象跟別人跑了,這一年也沒見你剪這么短的發(fā)型呀?”她歪著腦袋問道?!罢f出來你可能不信,所以就不說了?!蔽覜]打算把胸口慘綠的掌印坦露給她看。這里是小區(qū)奇聞異事的集散地,批發(fā)的那種,告訴理發(fā)大姐無異于公諸于世。一年來她對于批發(fā)業(yè)務的熟練和敬業(yè)一度使我懷疑她的美容美發(fā)畢業(yè)證是不是200塊買的,沒有證據(jù),純屬感覺。
“我跟你說啊,你那單元來了個奇怪老頭兒?!贝蠼阃nD一下看我反應,“是嗎?”我提高聲調(diào)故作驚訝,斜乜著眼瞟了一下她。
“前兩天一個大姐帶著那個老頭兒過來理發(fā),那脾氣是真倔,那么短的頭發(fā)隨便推幾下不就得了,瞎講究!”理發(fā)大姐看似抱怨的跟我傾訴著。
“后來呢?”我并不關心結果,只是不能讓大姐冷了場。
“還能怎么樣?伺候著唄!你們可都是衣食父母~”故意拖長的音調(diào)好像在強調(diào)對“父母”的尊重。
“您別折我壽,每次這么說我右眼皮要跳很久?!蔽揖芙^了“衣食父母”的尊稱。
說實在的,大姐理發(fā)技術還是可以的,何況只收20元,這附近她這里最便宜。更何況小區(qū)也少不得這號人,用大姐的話說“我在這兒理發(fā)20年,哪家的經(jīng)難念我門兒清!”老BJ兒化音加上東北老娘們兒特有的口氣,聽起來就讓人信服。理發(fā)的空當兒能把婦科偏方到登錄火星都給你講的頭頭是道,我一度懷疑大姐的腦袋開發(fā)率是不是接近飽和了。
兩個月時間,大姐已經(jīng)把情報掌握了七七八八,信息主要來源是居委會兩個以助人為樂為宗旨的65歲大媽,退休又返聘的,為人民服務,發(fā)揮余熱。其次就是停車場的跛腳大爺,再其次就是以口風緊著稱的樓主。據(jù)說我這號樓樓主姓甄,是知道些具體情況的,但是以理發(fā)大姐的如簧巧舌都沒能套路出更多信息??紤]到大姐有點迫不及待的想給我匯報偵查成果,我識相的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
“聽說,只是聽說啊,你別亂跟外人講?!边@是大姐慣用的開場白,似乎這樣講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刑事糾紛。但越是這樣越能激起人們的逆反心理。一個人從出生呼吸第一口氣到死前咽下最后一口氣,仿佛就為著跟其他人唱反調(diào),這是流言變成蜚語的心理學推動力。
大姐一手聚攏著我頭頂稀疏的頭發(fā),一手嫻熟的拿著牙剪咔哧咔哧的給我做造型,嘴巴像被縫上了99%,只剩下一個針眼兒大的孔,音量降低到20分貝,悄默聲的說道“那老頭兒是退伍軍人,說是在東北打過遼沈戰(zhàn)役,在朝鮮打過美國大兵,還去過越南?!贝蠼氵呎f邊往外瞟。
我沒吭聲,對著鏡子給了大姐一個“繼續(xù)匯報”的眼神。
“這里還沒開發(fā)的時候就住在這里,90多歲了,公家給的地方說什么也不住了,非要‘落葉歸根’,精神還有問題。”大姐對能說出“落葉歸根”這個成語挺滿意,絲毫不在乎空調(diào)粗重喘息聲中的抗議。這個時候不能再保持沉默了。
“是嗎?這是真正的90后?。 蔽覍τ诔烧Z的使用實在是一竅不通,不然肯定跟大姐跩兩個比劃比劃。
“畢竟是老糊涂了!”大姐似乎是不滿意我的回答,把嘴上的縫線拆開了幾根,音量提高到30分貝。
“每個軍人都值得我們尊敬?!蔽也煌床话W的說道。
“到底是年輕人,你是沒見理發(fā)時那樣兒,那個保姆得有50多歲了吧,被罵的狗血噴頭,誰勸都不聽?!闭f完更加滿意自己對于成語的運用自如,甚至可以說是順“口”拈來。
發(fā)火什么樣我不知道,發(fā)神經(jīng)我倒是碰到過,不過我從心底里敬佩軍人,更何況我們都是“90后”。
見我沒有搭腔,大姐有點恨“我”不爭哀“我”不幸,胡亂的揉搓了幾下頭發(fā),扔給我一句“完事兒”,便對著空調(diào)拉家常去了。
我瞇著眼在妝臺上找到眼鏡,湊近鏡子左右瞧了瞧,還行,短發(fā)也不錯嘛!“掃碼!”大姐又扔過來倆字。我知道這一句提高到60分貝的空氣震動是大姐的逐客令,附帶著的冷漠氣息堪比老空調(diào)吐出的20度冷空氣。付了錢又瞥了一眼老空調(diào),帶著憐憫的心情走出理發(fā)館,落入太陽公公制造的覆蓋半個地球的光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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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后的處暑日,炎熱的夏天終于要在日歷上翻篇了。看看時間,估摸著那個神經(jīng)質(zhì)老頭兒快要出來“巡邏”了,今天外賣晚半小時送應該不會碰到了。
中氣十足的打了個飽滿的哈欠,磨磨蹭蹭平移到衛(wèi)生間,好不容易又熬到周六,愜意的節(jié)奏不能亂??坶_牙膏的蓋子,哼著不著調(diào)的調(diào)子剛把“粉筆頭”塞到嘴里門就被敲響了。我停頓了一下,什么樣的人會找我這樣的人呢?最近幻覺越來越頻繁了,一定是早起打亂了生物鐘。
20下,20下……
砰砰,砰砰砰!這該死的熟悉感!我腦海中閃現(xiàn)出一個不高的、消瘦的、面部一片混沌的、隱在暗處的身影。我這起床氣從腳底直沖發(fā)梢,胡亂的漱了口,抓著同樣斑駁的毛巾抹擦一把臉,換上一副冷漠的面孔。
當透過門縫的光再次落到那個身影上的時候我真想讓陽光把這個游魂給焚燒了。
“干啥!”我語氣中帶著不善,本能的想拒絕一切交流。
“不好意思小伙子”像是怕我拒絕,她緊接著說“你能不能教教我用手機買菜?有時候走不開,聽說可以在手機上買菜,幾個鄰居只認識你,其他幾個門都沒開。”我的天!誰跟你認識啊,自作多情!也就是我心軟,其他人才懶得理你!
“我聽到你起來刷牙的聲音知道你在家,只能找你了?!彼^續(xù)說道。What!你有毛病吧!偷聽?真是低級的趣味!想象著有個游魂在門口支棱著耳朵注意著我的一舉一動,我的寒毛就又要揭竿而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