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蘭的號角在轟鳴,震動著戰(zhàn)場,像漣漪一樣來回波蕩。
風沙彌漫中,遮擋了誰的視野,看不清遠方。
南國的士兵大敗,沿著黃沙彌漫的曠野狼狽逃命。
在更前方數(shù)十里的道路上,大量的人群正在趕路,在他們的臉上,看不見半點喜悅之色,充滿憂愁與悲傷。
這其中,有富貴豪門少爺,千金,生意往來的商人,掌柜,寺廟的和尚,尼姑,道館的道士,不過更多的,是衣著樸素的平民,上至年過古稀的老者,下至嚶嚶學語幼童,都夾雜其中。
鏡心,走在人群里,低著頭趕路,他的心中有塊石頭,隨著時間的推移,不但沒有放下,反而越來越沉重。
他,和家人走散了。
在即將抵達避臨關時,流民隊伍被后方追上來的天蘭人沖擊,他與家人在混亂中徹底分散,雖然避臨關的守軍很快出關擊退了這批埋頭深入的天蘭人,自己也成功進入了關內,但卻沒看見自己的家人。
一直走到這里,還是沒有他們半點影子。
眼下,對他而言,似乎除了往前趕路,什么辦法也沒有,他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少年,在戰(zhàn)場里,如同大海上的一片樹葉,連半點浪花也掀不起。
弱小的感覺,既無奈又心悸。
“爹,你說繼續(xù)往南走,我們在哪里停下?”
不遠處,一架馬車車簾被掀開,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沖馬車內一名衣著錦緞的中年人問道。
“還能在哪,哪里安全就在哪里了!”中年人神色微嘆?!艾F(xiàn)在天蘭人來勢洶洶,那地方一時半會估計是收不回來了,也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回去!”
“回去干嘛,咱家又不缺錢,在哪呆不照樣活得好好的,那破地方我早就想離開了?!?p> “你不懂!”
“別說這些沒有的,我聽說江南那地方很不錯,什么風景秀麗,好酒好菜,美人如畫,你說我們要不要就在那里落腳?”少年看著車外,眼珠突然一轉,如此說道。
“嗯……”
聽他這么說,中年人內心也是一動,不過臉上卻露出沉吟之色,沒有馬上給出答復。
“哎,你就別墨跡了,說好了我們就去那?!?p> 少年似受不了他這副模樣,不耐煩的決定了。
咕嚕嚕。
鏡心的肚子不爭氣的叫了,他已經許久沒有吃過東西。
而道路上,許多人都已停下,現(xiàn)在太陽正值最高,是休息的時候,大部分人都拿出自己攜帶的干糧補充起來,而那些富貴人家,即使現(xiàn)在背井離鄉(xiāng),依然還能喝酒吃肉,看得不少人口水直流。
鏡心很無奈,沒有停下來休息,依舊頂著驕陽前行,廣闊的沙地,連樹木也稀少得可憐,只有少部分人可以躲在樹下避避,這對他來說,還不如走著來得痛快,只是腳底滾燙異常,自己的鞋早已磨損不堪,已經臨近破壞邊緣。
頭上的汗珠,一顆顆滑落,偶爾侵入到眼睛里,他才會抬起衣袖擦拭一下。
與他一樣繼續(xù)趕路的人,并不只是一個兩個,自己的右旁,就有一位老者,模樣枯瘦,手里卻緊緊握著一根樹棍,每走一步,棍尖重重抵在黃沙里。
他時不時會咳嗽幾聲,鏡心一路上,就已然聽到了數(shù)次,這是第四次。
只是這次咳嗽得稍微厲害些,老人拄著木棍,似有些難以站穩(wěn),他的身形緩緩下伏。
“老人家沒事吧。”
鏡心來到身旁扶了他一把,老人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
“沒事,沒事,咳……”
老人擺了擺手,又咳嗽起來:“小伙子繼續(xù)上路吧,不用管我?!?p> “那你小心點?!钡懒艘痪?,鏡心繼續(xù)往前。
又走了一會兒,后方就傳來轟隆隆的混亂聲。
“不好?!?p> 這雜亂又附帶一些規(guī)律的聲音,他已再熟悉不過,只是卻不是尋常的那種熟悉,里面還蘊藏有深深的恐懼。
“是天蘭人來了。”
后方歇息的人群里,不知道誰大喊一聲,人群立即變得慌亂起來。
“快走,快走?!?p> 富人們也顧不得沒吃完的飯菜,紛紛催促仆人。
和尚僧侶一個個摟著袈裟提著法器,腳步匆忙。
“爹……”
“娘……”
“二叔……”
“大伯……”
“爺爺……”
“奶奶……”
……
各種雜亂的呼喊聲,像濤濤奔涌的江水,席卷著這片場地。
在他們的后方,最先露出來的,是南國的士兵,他們又敗了,已經被追殺到了這里。
緊接他們之后,是一批個個身形彪悍的天蘭人。
“嘿嘿嘿。”
木羊積極是一名先鋒軍的統(tǒng)領,軍職說大不是很大,說小手底下也有上千號人。此刻騎著一匹駿馬,目光中充滿嗜血,怪異地笑了起來。
“將軍今天又殺了五十人,刀法更加精湛了?!?p> 在木羊積極身旁,一名漢子見此不禁滿臉笑容恭維了一句。
“是嗎?”木將軍聞言臉上同樣浮現(xiàn)笑意,他緩緩把刀拿在眼前,上面的血跡未干,仍能清晰看見,刀鋒已有不少缺口。
“我也覺得最近舞刀順手許多,不過……,當初鑄造師給我鍛造時,說什么千人斬,依舊鋒利如初,如今看來,我是被騙了啊。”
木將軍看著眼前的刀,突然如此說道。
“哼,什么狗屁鍛造師,敢欺騙大人,回去我就將他剁了喂狗?!?p> 身旁漢子聞言,立即一臉憤怒之色。
“哦,是嗎,那可是齊名大師,你確定要這么做?”
木將軍神色古怪淡淡撇了漢子一眼。
中年漢子頓時語塞,一下愣住,過了片刻才滿臉尷尬:“齊名大師,那,那就算了?!?p> 說著轉而又想起了什么:“我聽說,南朝那邊有個什么鳥圣鍛造師,對于鍛造刀劍挺有幾下三腳貓功夫,此人就在接下來的記云城關內,待我方攻破此關,要不要屬下將其抓來,給將軍重新鍛造一把?”
“嗯,雖說南朝近年來朝政腐敗,軍士退弱,但鍛造水瓶還是不錯的,我也不是什么盲目崇信之人,我天蘭在鍛造方面,確實比不過這些南人?!?p> “將軍說的是?!?p> “不過眼下,還是先處理這些逃亡之人,剛好在后方大軍到來前,會無聊上好一陣?!?p> 木將軍與漢子說著,逐漸向前方逼近。
而在流民隊伍里,此刻,早已不似先前,許多南國敗卒爭先恐后擠了進來,人群更加混亂。
騎著駿馬的一些天蘭人,首先追殺而來,很快就臨近了逃亡的人群,只片刻間,就有數(shù)人成為刀下亡魂。
很快,越來越多的天蘭人追了上來,不少直接沖到了人群里,逃亡的人迅速被四分五裂。
他們只管揮刀,每一次舞動落下要么就有人死,要么就有人傷。
無論老少,無論貧貴,都在屠殺之列。
唯一例外的是,如同眼前的一幕,一處場中,一名長相怡人的女子,正被數(shù)位天蘭大漢圍困,不管她怎么哭喊求饒,也不能讓這些人生出半點憐憫放過她的念頭。
而其中一名大漢,正一臉邪笑的蹲下身,抬起大手往她抓去。
其他大漢見此一個個哈哈哈大笑。
而最前方,正有一批人,因為沒有停下歇息的緣故,暫時遠離不少,不過他們也不敢停下腳步,一個個努力往前拉開距離。
鏡心懷著壓抑的心緒,同樣在埋頭苦趕。
聽著后方不停傳來的凄厲叫聲,他迫不及待想要遠離這里,離這里越遠越好。
只是,他現(xiàn)在已無多少力氣,本就疲憊的身心,好像快要提不起力氣。
一個踉蹌,被一塊尖石頭拌倒,左手撲在沙石上,被留下不少刺破的血痕。
“你不要緊吧?”
身旁,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
鏡心迎聲望去,那是一名雙目如水如鏡的少女,鏡心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感覺她的眼睛很好看,她凝著眼眸望向自己,在她身旁,還有名衣著樸素的婦人。
“沒事?!?p> 鏡心回應一句,準備從地上站起。
見此,婦人收回視線,望了少女一眼:“清兒,我們快走吧?!?p> 少女不再說話,安靜地跟著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