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背負(fù)一切
“父親？！”
當(dāng)他看到石床上臥著的那頭龍的時候，敖青震愕得聲音情不自禁從口中竄出。
甚至于龍相把他帶過來，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敖青當(dāng)沒能認(rèn)出來，直到靠近后看清了他的面龐。
這頭窩在石床上帶著微弱喘息的龍，更是自己的父親敖。
但是如今敖的樣子令敖青都難以置信，這消瘦露骨的模樣竟會是自己父親嗎？
敖那一直有些發(fā)福的體型微胖的身軀，此刻仿佛被抽干了血肉一樣，干癟枯瘦龍骨一塊塊戳出，在皮膚上勒出可怕的線條。
“怎……怎會這樣？！”
敖青難以接受，他伏在石床之下滿目痛苦，沒有半點王的樣子。
“其實到戰(zhàn)情到了后期的時候，龍城里的工匠早就不夠用了，大多都被派出為前線龍軍支援”
“不但勞力不足，還有前線換下來的破碎武器、石甲都需要修復(fù)，以及那些戰(zhàn)船都是你父親拼了命趕造出來”
“到了后來大哥晝夜不息不再睡眠，不是在工坊里就是在幫工匠龍趕造船只，石磨石具不夠用他親自用牙一點一點把榆木啃成船板，以至于最后連龍牙都磨損殆盡，使其無法進(jìn)食”
“我不止一次勸告過他，但他便如著了魔一般，只說著這是關(guān)乎龍族存亡大事，更是你拜托他的事”
“他說，老子決不能連兒子拜托的事都辦不到”
宇說到后面，已是無盡唏噓，一生無子無后的他，看著身旁的敖青似乎也能理解到一絲大哥的心情。
敖青無力的低伏在父親石床邊上，他的氣息帶著抽泣和不甘，在戰(zhàn)場上險死還生之時他都從未如此狼狽。
石床上，這頭為了龍族大業(yè)為了自己兒子已經(jīng)耗干了全部心血的老龍悠悠醒轉(zhuǎn)，凹陷的眼眶微微張開，入目便是兒子模糊的身影。
“敖……青……”
敖青聞聲立刻抬頭，龍目中泛著光華
“父親！我在這！”
“你……你怎么在這……為何不在戰(zhàn)場之上？哦……是船的事吧……船不夠用吧……為父已經(jīng)……已經(jīng)休息好了這就去……這就去繼續(xù)造……造……”
敖青聞言心痛如絞，立刻讓他再次躺回去。
“不……不用了！父親……不再需要船了！我們勝了，我們已經(jīng)得勝歸來，龍族大患已被我，被您兒子徹底鏟除了！您再也不用勞累了……”
“真的么……我們已經(jīng)……贏了……好哇好哇……”
敖露出了放松的笑意，原本枯瘦緊繃的身軀也緩緩放松下來，目光竟也在慢慢渙散。
“父親！父親……”
敖青焦急的呼喊著，然后說道：“您怎么了？我去把龍醫(yī)叫來，您堅持一會”
但是敖卻用已經(jīng)磨損到近乎光禿的龍牙輕輕咬住他：“不必了……我看到你回來……看到你們勝利歸來就是最好的藥……呵呵……真好……真好啊”
但是敖青卻看到父親的身體在慢慢失去生機，仿佛這具被耗干的軀體之所以還能堅持到現(xiàn)在就是為了見自己一面。
在此之前敖青本以為從小在祖父膝下長大的自己對親生父親或許并沒有太多感情，但是現(xiàn)在的他卻感到如此悲傷，這種源自血脈相連的哀痛令他難以自禁。
“是我，是我的命令讓您無休止的奔波勞累，讓您把生命消磨在這無盡的忙碌之中，是我害您成了這樣子……”
敖青陷入了自責(zé)，至此他才知道，他的王命、他的戰(zhàn)績、他的功勞是建立在后方父親耗干的生命之上。
那功勛的花朵雖然艷麗芬芳，但卻是長在精血澆灌的土壤中。
“你是……王！不可說這種話……誰都可以否定自己……唯獨王不可以”
枯瘦的敖喘息越漸微弱，用略帶責(zé)備的語氣說道。
“我的父親，你的祖父選擇了你……你就要無愧于龍族……為此我也同樣愿意付諸一切……無怨無悔”
敖青百感交集，愧疚、無奈、悲傷……這一刻的哀痛甚至超過了目睹祖父登上神廟走向生命盡頭的時候。
敖的目光凝視著他再度變得柔和起來，以堅決的語氣說出了最后幾句話：
“不要為我悲傷，能看到這一刻我已十分滿足”
“我這一生最為得意最為自豪的作品不是龍神廟宇，不是誅魔龍兵，更不是任何工匠藝品……而是，你啊……”
在滿是欣慰和感慨中說完這句話后，敖那透支了一切生命力的龍軀也走到了盡頭，在疲憊和滿足中沉沉睡去再也不會醒來。
他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
他亦是龍族中第一個過勞而死的智慧之龍。
繼始祖青龍死后，世間第二個智慧生靈，龍之長子敖也走到了生命盡頭，魂歸龍神座下。
啪嗒、啪嗒……一顆顆淚珠摔落在石床上，濺起細(xì)碎水花。
敖青年輕健碩的龍軀抽搐著，身為王的他竭力不讓自己發(fā)出象征軟弱的哭聲，但他卻阻攔不住洶涌的淚水。
“老師……老師……我……我做錯了么……”
他哽咽著向龍相，向這位教授了自己一切，睿智博識的老師發(fā)出詢問，此刻的敖青失去了先前在戰(zhàn)場上睥睨一切運籌帷幄的豪氣和決心，他像個無助的孩童，對自己做的事產(chǎn)生了懷疑。
宇止住微微顫抖的身體，猛地深吸口氣走到年輕的王者身旁，龍爪輕輕得撫過那孤獨的身軀。
“王，是不會錯的”
思考了許多，想了無數(shù)的話語和措辭，可最終身為龍相的他說出來的只有這句話。
“真正的王，是要背負(fù)一切前行，一旦踏上這條路就不可能回頭，只能堅定得望向前方！”
“一切遺憾、一切犧牲都將成為你背負(fù)著的一部分，所以，王不會錯，也不能錯！”
靜默無聲，自宇說完這些話后是漫長的寂靜和沉默，微風(fēng)輕輕流淌過這間只有三頭龍的石巢，而就在不遠(yuǎn)處的龍城大道上是燃燒的篝火和歡騰的呼喊。
但那些喧囂和歡躍卻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墻壁牢牢阻隔，再無法滲透進(jìn)這小小的一方石巢。
長久的靜默，敖青只是一動不動得跪伏在石床前，低垂頭顱面向?qū)庫o沉眠的父親遺體。
“我……明白了，老師”
漫長的無聲氛圍被敖青打破了，他抬起頭顱，雙目下還有一道剛剛干涸的淚痕。
年輕的龍王站了起來，他的身上自此少了些什么，但又好像多了些什么。
就連身為龍相的宇都看不透了，但是他知道，這個聰慧勇敢的龍選擇了背負(fù)一切走下去。
伴隨著沉默得走出去的王者背影，龍族的歷史將要加速了。